《彩虹玫瑰》西窗剪烛

9、惊鸿一瞥

　　约瑟夫本以为丹尼尔会如他所说穿着新买的长衫去北京大学，来到葡萄架下的丹尼尔却和他一样穿着短袖白衬衫，两人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定格在辛西娅的房门口，丹尼尔还故意看了下手表。近一个月的相处，约瑟夫渐渐接受了丹尼尔没有恶意的调侃方式。

　　梳着两条麻花辫，穿着白上衣、黑裙子的辛西娅，袅袅婷婷地准时出现在房门口。

　　约瑟夫笑了，辛西娅的这身装扮明显是模仿穆姐姐，只是辛西娅年幼，身材也单薄，远没有穆姐姐穿出的那种明丽。

　　辛西娅冲着站在葡萄架下的胡教授微一鞠躬。胡教授，我们可以走了吧！

　　胡教授笑了。辛西娅，你这么打扮和北京的中学生一模一样！

　　真的吗？太好了！从现在开始，我只说中文！得到胡教授的鼓励，辛西娅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可是，辛西娅！北京的中学生可买不起你脚上穿的鞋！丹尼尔摆弄着挂在胸前的相机，不经意地说。

　　约瑟夫看了看辛西娅的鞋，不过是一双普普通通的黑皮鞋，要说有点特别无非是纤秀、光亮些罢了！

　　辛西娅很无奈。我只有这双了！

　　胡教授摇着头笑了。丹尼尔，你真是从你父亲那里得了真传！

　　丹尼尔得意地将相机对准西窗下刚刚盛放的美人蕉，摁动快门。西奈特主编常说见微知著的观察力是做记者的本能！

　　那枝挺拔的、还带着露水的橘红色美人蕉刹时盛放在丹尼尔的黑白底片上。

　　虽是暑期，北京大学的校园内依旧熙熙攘攘。很多学生都舍不得放弃暑期这难得的机会，还有参观的、访友的，从清幽的公主府到新落成的红楼，一路上，胡教授走走停停和各色人等打着招呼，丹尼尔捧着相机不停地拍，约瑟夫的脸上满是羡艳，只有辛西娅从走出公主府就一直沉默着。

　　从胡教授家出来，约瑟夫一直有意无意地和辛西娅走在一起，他喜欢看她微微皱眉的样子，期待她问他各种问题，更高兴能这样陪着她走在他一直渴望的学校里。

　　辛西娅，日本的大学也是这样么？

　　嗯！不太一样，北京大学的教授好像都特别年轻，帝国大学的教授都是白头发的老头，爸爸说他每次去开会，会议室里他是唯一一个黑头发的。

　　哎！辛西娅，看见了吗？，那个人，就是那个刚从红楼里走出来的。

　　辛西娅顺着约瑟夫的手指看去，是一个个子矮小的老头，盛夏的天气，他穿着白绸的长衫，外罩着灰色镶边的马褂，头上居然带着黑色的瓜皮帽，帽子上镶着一块羊脂玉。

　　此时胡教授被两个学生围住，正在解答问题，那老头也恰好向他们这里走来，辛西娅看到那越走越近的老头居然留着长长的山羊胡子和∙∙∙和一根灰白的、细细的辫子！

　　丹尼尔显然也被这老头吸引住了，三个大孩子站在树下，沉默地看着那老头向这里走过来，待来到他们面前，被学生围住的胡教授也看见了那老头，他转过身，满面笑容地走到老头面前，恭恭敬敬地鞠了个躬，和那老头聊起了天。

　　他们两人说的话，谁都听不懂。

　　你们猜他在这里是做什么的？丹尼尔压低了声音。

　　另外两个大孩子都摇了摇头。

　　是那种出主意的顾问？在书上好像他们都是这么打扮的！

　　约瑟夫对丹尼尔这种好奇心只得报以苦笑。那是清朝的事，现在是民国了！

　　那他为什么∙∙∙？丹尼尔手痒得只想直接按下快门，可看到胡教授他们两人相谈甚欢的样子，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老头，揣测他们到底在谈什么？

　　恰在此时，胡教授冲他们招了招手。丹尼尔第一个冲到胡教授的面前，有样学样地也冲着那老头鞠了个躬，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了声你好！我叫丹尼尔，很高兴认识你。说完像往常一样看了跟上来的约瑟夫一眼，等着他翻译。

　　还没等约瑟夫张嘴，那老头开口了。哦！你好！我叫辜鸿铭！标准的伦敦音！

　　三个大孩子顿时目瞪口呆！

　　胡教授接着介绍。辜教授是教授英国文学的。丹尼尔，你那些关于中国的问题，凡是我不知道的，辜教授一定都会告诉你！

　　我真的问什么都可以？丹尼尔很认真。

　　当然可以！辜教授点点头！

　　那我可以给你照张相么？丹尼尔有点紧张。

　　没问题！辜教授手捻着山羊胡，面色严肃地示意。

　　丹尼尔一边后退，一边调整着焦距，不停地按动着快门。

　　照完相，丹尼尔经过辛西娅身边时，压低声音用法语说。太神奇了！真是不虚此行！

　　在大学里，一个教授衣着与众不同就是神奇，丹尼尔，看来你还需要行更多的路！辜教授显然听到了丹尼尔的话，一连串柔和的法语从被山羊胡遮住的嘴里流淌出来。

　　三个大孩子谁也不敢张口了！

　　胡教授笑了，指着丹尼尔和辛西娅。这两个孩子的父亲都是我的好朋友，难得有机会来中国看看。

　　辜教授有些迟疑地看着辛西娅。你不是中国人？

　　辛西娅深深地鞠了个躬，正待开口，却听辜教授笑道。难怪呢！日本姑娘！说的是日语。

　　辛西娅犹豫了片刻，用英语回答。我家住在东京。虽然我的父亲和丹尼尔的父亲都在大学里教书，但我从没见过像辜教授这样让人过目难忘的教授！

　　这就是神奇的中国，在新旧交替的时代很平常。你们这样年轻，未来对于你们，所有的可能和不可能没有任何区别。辜教授说完，非常和蔼地看了看三个大孩子，又和胡教授打了个招呼，转身离开了。

　　确如胡教授来前所说，在北京大学你会看见所有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各色人等。丹尼尔从未有过地、安静地听着胡教授介绍迎面走过来的、擦身而过的，不远处的某个教授、讲师的辉煌著作、惊人之举，几乎用光了所有准备好的胶卷，直到快离开了，才想起来自己没有拍一张例行的、到此一游的照片。

　　为丹尼尔拍照的任务历来属于辛西娅，她像往常一样，耐心地先任丹尼尔挑好了背景，摆好了姿势，仔细地琢摸好了表情，才开始调整焦距。

　　丹尼尔这次选的背景是人来人往的红楼，他双手抱在胸前，悠闲地靠在柱子上，无视过往行人对他的侧目，指挥着辛西娅。向后退一点，对，再向左一点，好，你看一下光圈，我觉得还要调亮一点，好了！

　　辛西娅一面向后退着，一面按丹尼尔的要求调整着相机，没有意识到自己完全站在人来人往的路上。

　　约瑟夫和胡教授站在楼边的树荫下聊天，等着他们。

　　就在辛西娅低头按下快门的一瞬间，约瑟夫注意到了一辆自行车正歪歪扭扭地冲着辛西娅的方向而来，骑在车上的女生紧张而激动地喊着。让开，快让开！女生的车后跟着另外几个穿着白衣黑裙、梳着辫子的女生，她们兴高采烈、嘻嘻哈哈地看着骑在车上的女生紧张地在路上画着各种曲里拐弯的线条。

　　辛西娅，快让开！约瑟夫大喊了一声，向路上冲过去。

　　直起身的辛西娅听到了约瑟夫的叫声，回头一看，一辆自行车正冲向她。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好像踩在了什么坚硬的东西上，身体的重心倾斜了。

　　骑在车上的女生继续大喊。小妹妹！快让开！

　　辛西娅摔在了地上，她听见丹尼尔喊道。停车！快停车！

　　骑车的女生更加慌乱了，她想煞住车，可初学的她根本不知如何刹车，她想跳下车，又没有勇气。

　　自行车以更快的速度冲向坐在地上的辛西娅。

　　斜刺里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搂着辛西娅的肩膀，轻轻向后一带，坐在地上的辛西娅身体转了个弯，接着另一只手拉起了她的左手，用力一提，她借着这股力道竟一下站了起来，自行车就在此时擦着两人的身边冲了过去。

　　丹尼尔和约瑟夫同时赶到了，她的身边已经围上来了几个学生，大家都关切地问她是否摔伤了。

　　辛西娅摇着头，转身寻找那双手的主人。

　　手的主人竟是一个和丹尼尔他们年纪相仿的少年，他也穿着短袖白衬衫，黑色的长裤，棱角分明的脸上有一双明亮耀人的眼睛。

　　谢谢你！辛西娅看到那双眼睛有片刻的失神。

　　不用谢！你有没有摔伤？少年说着不太标准的官话。

　　辛西娅摇摇头。你叫什么名字？

　　象是回答她，人群外有人叫。维仁！维仁！

　　那少年答应了一声，冲辛西娅点点头，转身走了。

　　辛西娅听到人群外飘来的几句话。哦！维仁！你跑哪去了！几个疯疯癫癫的女学生骑车有什么好看的！跟紧我！

　　知道了，大表哥！是那少年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