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生》谧野

106、3.真心

　　次日晨，铭胤睁开眼，正迷迷糊糊的时候，耳畔传来璇甄的声音。
　　“阿胤，我问一句你答一句，不许骗人，只需要听话。”

　　铭胤脑子还迷糊着，梦回百年前。

　　那时她心神太混乱、太疲惫，璇甄看不下去，在她濒临崩溃时问她：你有何求？你欲何为？
　　明确目标后，璇甄会接手一切，她只需要一个指令一个动作即可，无需多耗费心神。

　　仿佛又回了那段日子。
　　这话就像是一个标志语，标志着她不必再有任何顾虑、不必再让思绪纠缠凌乱。

　　“好。”她迷迷糊糊答。

　　“如果我参与了研究，你怎么样？”璇甄问。

　　“会遗憾美好的生活暂时消失，然后跟你一起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才好安然享受真正的美好。”

　　“如果我没有参与，你会怎么样？”璇甄继续问。

　　“会……”铭胤犹豫片刻，对上璇甄的视线后，转回去平躺，合眼，呼吸起伏，放弃了挣扎。
　　“会惴惴不安地享受现在的美好。”

　　“好，我明白了。”璇甄一如既往答。

　　熟悉的发言让铭胤舒心，露了个颇为轻松的笑。

　　“去洗漱吧。”璇甄扶起她，道。

　　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铭胤晃晃悠悠去卫生间。

　　璇甄看着她的背影，略无奈地弯弯眼角。

　　也好。
　　到底做不到苟且偷生，即便偷来的“生”算得上美梦。
　　毕竟不够安心。

　　不安心，夜里就会有噩梦。

　　噩梦啊，她不愿意阿胤再被噩梦缠身。
　　而她自己，也不愿意接受不确定的事，尤其事关自己与铭胤。

　　“喵喵喵~”黑漆漆的小胖猫在外面挠门。
　　是墩墩。

　　墩墩是她起的名字。
　　应该让阿胤起的，她一定会想出一个和“踱天院”一样好的名字。

　　璇甄想。

　　“阿胤。”她喊。

　　“嗯？”卫生间里冒出来一个脑袋，唇边沾着白花花的一圈泡沫。

　　她笑了，问：“你想见见淮与吗？”
　　铭胤一愣，彻底清醒了。

　　璇甄仍带着笑，瞧起来却沉稳、理智，让人信服。
　　仿佛就算她说太阳从西边出来，第二天太阳就能从西边出来。

　　铭胤思绪骤然飘远，飘到非常非常遥远的曾经。
　　几乎算得上初遇。

　　她疯了一般地提出无理要求。
　　——你要带着我么？

　　璇甄说“好”。
　　她便真真切切地信了，一念就到了现在。

　　记忆中的场景染上晨旭，闪着粼粼金光。

　　她恍然回神，看着璇甄，“好。”
　　“你要带着我。”她补充。

　　璇甄一如既往道：“好。”

　　……

　　两年后。
　　准确来讲，不止两年，璇甄此前研究这些关于特殊空间和时间的东西，已经有几百年了。

　　也正是如此，才能和诸多志同道合之人、与铭胤，在两年内研究出成果。

　　她点开扩展名为.vst的文件，看着眼前逐渐被淡蓝色的光覆盖，像极了久远记忆中“髓”的颜色。
　　她牵好铭胤，踏进身前仅她二人可见的光晕。

　　她所在的世界是现实，是实境。
　　书中的世界是虚境。

　　虚境由实境中人们的幻想支撑。
　　当思想的能量庞大到足够构造出世界框架，一个虚境就应运而生。

　　它只需要被实境中人们的观测，就可以从外界获得能量，继续运转下去。
　　而如何运转，则有它自己的逻辑。

　　淮与风升所在世界对应的那本书，已经下架了。
　　下架前读者本就少，下架后实境中没人再去看。

　　它，即对应的虚境，无法再获得外界思想的能量，为了继续运转下去，它必须节省世界内已有的能量。

　　与实境相同，虚境中的能量在转化过程中，会有部分能量以热量形式散失，这部分能量无法被利用。
　　简而言之，哪怕一个虚境在经典物理意义上是封闭的，但它的可用能量也在不断减少。

　　所以那个虚境必须减少这种能量损耗，以维持世界运转更长时间。
　　于是，它自发产生了一个规则。

　　将“大环境变迁”这件耗能最大的事归于一个个人。
　　让他们这些所谓“结束一个时代的人”，来充当能量流转介质，这过程中的能量被集中在他们身上，便不会做无用的损耗。

　　也许每个虚境都是不同的，至少淮与所在的虚境是如此。

　　璇甄解开了这个她曾去过的虚境的谜题，但谜题还有很多。
　　譬如她作为实境中的人，为什么会进入虚境？

　　不过现在，先将那可怜的淮东小千金从这规则中解救出来吧。

　　至于旁的，不着急。

　　璇甄对铭胤解释：“淮与对这事儿没有半点儿猜想，我们过去对她不好。”

　　“嗯，先去见青无牙？”铭胤了然，“青无牙早对我们有想法，不然她当时不会放我们走。”

　　璇甄点头，等蓝色光晕逐渐消失，她们即将抵达目的地时，忍不住感叹。
　　“哪怕我已经来回穿梭了两趟，还是觉得很扯。”

　　铭胤勾唇，“也许我们也在虚境里呢，谁说得准？”

　　璇甄蹙眉，铭胤笑笑，“慌什么，如果真如此，那我们与真正的实境必然是彻底隔绝的，我们的现实也还是现实。”

　　璇甄释然，“也是。”
　　“到了，见见老朋友。”

　　铭胤弯弯眼睛，约莫是有些期待的。
　　“风升应该已经找到了我们传过去的那块魔石，她很聪明……希望淮与现在还好。”

　　璇甄看向她，拿腔作调：“一看便知。”

　　铭胤被逗笑。

　　璇甄忽地握住她的手，倾身说：“别紧张，有我呢。”

　　铭胤嗯了声，踏出晕蓝的光团，走进熟悉的世界。

　　璇甄落后一步，看着她的背影，倏尔翘唇，期待铭胤稍后的反应。

　　一炷香后，青无牙与她二人出现在天渡川，踱天院。

　　铭胤站在门口，看着院内熟悉的景象，面上不动，神思却恍然。

　　院中所有物件皆静止着，如铺展开来的画卷。

　　青无牙瞥她一眼，说：“一个时辰后我来寻你们。”
　　而后便消失在原地。

　　她才消失，璇甄的手就到了铭胤头顶。

　　铭胤倒是不抗拒被摸头，心中的恍然流了一些到面上。

　　璇甄没催她，适应了一下原先修过道法的身体，抬手破开自己曾设下的阵法。

　　风雨皆被阻隔在外，就连时间的流淌也略过了这一处，她们走时院中的灿树是何模样，如今还是什么模样。

　　阵法一除，风闯进院落，卷起木叶沙沙作响，金色的叶片簌簌而下。
　　生机又还，画转瞬成了真。

　　铭胤眼睛缓缓睁大，叶片折射出的金黄色光也到了她眼中。

　　璇甄心中也颇为感慨。
　　只是于她而言，只是感慨。

　　于铭胤而言，这里不仅承载着她的过往，也赋予了她新生，包括这“生”里所有的悲欢、起伏、挣扎与成长。

　　何谓故乡，何谓家？

　　一时思绪万千，风吹叶落，落叶飘到了她心头，载起万千思绪，又一同被卷到天边。

　　璇甄晓得她会深受触动，仍未催促，只是握起她的手，拉着她往院中去。

　　踱天院。

　　跨入大门时，璇甄问：“踱天，成了吗？”

　　铭胤在她面前无需收敛神思，长叹，“早成了啊。”

　　“不飞升，也成了？”璇甄自然晓得她看重的不是修为或外物，此言只为逗她说些好话。

　　铭胤脑子不必转，也知道她打的什么主意。
　　只是这会儿实在感怀，遇到璇甄前那些颠沛流离的画面在脑海中浮动，记忆清晰半分，情思便浓郁十分。

　　“飞升到上界后，仍是再升到上上界，哪称得上天？”
　　她晃晃被握着的手，带着璇甄的胳膊一同起伏。
　　“这院落、院落中的归人，才是天。”

　　于是落叶溅起涟漪，风将那圈圈层层的波浪吹散、吹远，两片心湖都映出粼粼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