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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挂念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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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遇欢不知道解秋夷准备做什么,微微皱眉并不出声。
“我不知道你在日本,有没有父母,或者教导你的师父形同你的父母。你们为了所谓东南亚共同繁荣来到中国,你们抱着必死的决心来霸占别人的家园。”解秋夷想起一线死去的那些兄弟,想起邢科。
“东三省沦陷,伤亡多少,这个数字恐怕不用我来提,你当时时任上校团长,大约不能比我更为了解。那些战死沙场的人,不论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都永远把孤魂留在异国他乡,而那些殷殷期盼他们平安归来的亲人,恐怕终其一生都不知晓他们到底死在哪儿,尸骨流落还是已被安葬,每逢清明是否有人祭拜,是否有人同那些孤魂聊一下他们战死之后的光景,究竟守护之后的,是太平盛世还是残垣断壁永世不能修复。比如你师兄,比如……”解秋夷不知邢科在戚遇欢心里,到底值不值得一动容,可他又怕孤傲的戚遇欢,无法接受这些。呼之欲出的名字在解秋夷嗓间浮动了几次,终究是按压了下去。
解秋夷觉得很疲惫,身心都是。
短短几年光景,他似乎都想不起自己在军校时,那壮志绸缪,那充满朝气的豪言壮志。
保家卫国,除尽倭寇。
解秋夷端起饭菜,转过身背对着戚遇欢,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滴落瘦削的脸颊。
解秋夷曾经那么喜好战争,他喜欢这个乱世,乱世才能出英雄。
可这些年月过去,无法更直观的感受到所谓英雄是用了多少人的鲜血铸就。
留在上海,国民政府在如今这时日却不想抗日,仍是一心一意的对付自家人。
所以军阀横行的东三省才会兵败如山倒,前线那些用血肉扑在战壕的人儿,为了保家卫国付出的代价,最终也只会变成高层会议桌上的数字。
何其酸楚。
如戚遇欢所说,各为其主,他何来立场劝他背叛他的国家。
放戚遇欢出去,无疑放虎归山,他对国民作战,对国民内部党政实在了如指掌,而他的狙击,他的作战他的指挥也无疑将是国民政府最大的对手。
解秋夷慢慢走出暗室,身后的石门缓缓关上,就好比解秋夷与戚遇欢之间,也如此渐行渐远。
*
日本大使馆仍大放厥词,国民政府却因为国际条款对他束手无策。
上面高喊国共合作,下面从中统乃至军统仍旧是勾心斗角到处厮杀。
厮杀的却不是日本人。
解秋夷从靳贵手里接过一封请柬,那是日本大使馆大佐的邀请函。
不止解秋夷,连带今日缠绵病榻的张峰良,中统的王临之,上海总商会解千山还有上海市市长都收到邀请。
上海市市长不知该如何答复,请了这些人到政府会议室商谈。
解秋夷低着头把玩白色手套,听着那些人在台面上来往推脱。
张峰良实在身体不适,便委派解秋夷全权代表。
会议进行了三十分钟,连最终到底去不去宴会都没有商议出个所以然。
解秋夷终是烦了,将手套猛地摘下,朝桌面上一抛,冷道:“区区一个大使馆的邀请,竟叫我们国民政府乃至军统中统上下都束手无策?这宴会为何不去?”解秋夷站起身,椅子随着起身摩擦出声响,一时之间所有人都看着他。
解秋夷又道:“反客为主,这宴会我们不仅要去,并且还要做出主人翁的态度。这是中国,不是他们日本。这个事实,要亲自教他们认识清楚!”解秋夷说完这话,转身走了出去。
留下一群政客面面相觑。
解秋夷雷厉风行,上海夜总会被包场,所有招待均由国民政府主持,受邀人群从这些政客头目扩大到了上海各商会、银行、工会。
宴会还未开始,一波波人便使夜总会热闹非凡。
解秋夷一身戎装未去,站在大厅一侧看着台上上海歌女唱着歌,摇曳风姿似不知愁绪。
靳贵走近解秋夷,低声道:“大佐来了。”
解秋夷回头望去,那大佐着了一身和服,一众六人,声势浩大的走进会场。
上海市市长及副市长已经迎了上去,解秋夷冷冷一笑,从一旁拿了酒杯,朝大佐走去。
大佐自然也是一眼就瞧见这解秋夷。
今日解秋夷的大名一直在大使馆里萦绕,不是那些战争,便是在上海眼前这人是如何摆弄手腕。
解秋夷在大佐面前站定,微微一笑,道:“今日本该我师师长亲自来与大佐晤面,无奈身体欠缺,解某代之,希望大佐不要见怪。”
“客气客气,解参谋在上海的名气,可要比你那个师长大多了。”
解秋夷挑眉,笑道:“大佐此言差矣,越是厉害的人,却越是低调的人,解某不过87师一个跳梁小丑,风头事都叫解某做了。”
大佐一笑,道:“素闻解参谋是战争一线指挥的好手,我也仰慕已久,来日有机会,我们应该好好合作才是。”
解秋夷把手里酒杯递给一旁的靳贵,面上仍是带着笑,却染了几分冷意:“大佐此言又错了,解某在战争一线作战指挥时,每一发子弹打的,都是日本。”
解秋夷紧紧盯着大佐的双目,又道:“来日等解某将日寇驱除干净,等解某踏上日本土地时,许是还有合作机会。”
这几句话说的已经凌厉,大佐面上已经没了多少光彩。
上海市长一瞧着剑拔弩张的情景不禁头大,连忙寒暄几句将大佐引到一侧。
解秋夷站在原地冷眼瞧着大佐的背影,一旁靳贵小声说道:“这大佐已经遣发了许多招安文件到了各大商会及银行的书桌上。”
解秋夷却管不了那么宽。
只但愿那些人国人气性,莫要做了卖国贼。
解千山自然也收到了。
解秋夷坐在书房,看着解千山递给自己的招安书。
日本人那几句托词,也无非还是围绕大东亚共同繁荣的屁话。
说的如此冠冕堂皇,打着伪满洲政府的旗帜大行龌龊战事。
解秋夷将手里招安书重重朝书桌一摔,满目愤恨。
解千山这么些时日下来,也对国民政府失去信心。
眼下时政看来,几乎是没了多少赢面。
上面若真是一心抗日,今日上海都不会如此被动。
今天宴会上上海政府闪烁其词的态度,着实叫人寒心。
“这几日我托了你在国外的表哥,准备将你母亲及几个姨娘一起带出去。”
解秋夷抬眼看着解千山,道:“父亲呢。”
解千山疲惫一笑,端了茶碟,道:“若我辞了这上海商会会长一职,倒叫日本人称了心。我自然是走不得的。”
解千山这话说的极是,可解秋夷作为儿子,又如何忍心叫解千山独揽风险。
“会长一职父亲若辞去,儿子自有办法找合适的人接替。”
解千山看着解秋夷,道:“若父亲让你褪去这一身军装,随你母亲一起去国外,你会如何回答我?”
解秋夷已无话。
中国时至今日不论政府如何腐败,不论前线战事如何严峻,但凡有些气性的,都不会屈膝俯首。
“遇欢呢?你当如何处置?”
*
这几日,上海各大头要会议不断,直把解秋夷开到想吐。
若是这些会议对于抗日有所成效的话,那便也罢。
可预期效果都无法达到,最主要,根据日本招安,已经有些人有动摇之心。
若不是碍于军法约束,解秋夷当场就想击毙了这些败类。
战场上还能与敌抗战,该杀便杀。
可这一旦上了会议桌,人命就被圈起各种条框,这使不得那不好做。
解秋夷当真忍不住冷笑,待日本特务完全渗入进来,想再抵抗恐怕回天乏力。
当初东三省沦陷,锦州遭轰这些不是发生在这些上海头脑身上,即使再可怕也终究是一则带着电流声的广播。远着呢。
会议一毕,解秋夷拿着军帽转身便迈出市政府大楼。
张逢良缠绵病榻已有十几日,眼瞧着都不见好,军医也是束手无策,解秋夷已经做了最坏打算。
军务缠身已经好久未进家门。
今日无事,解秋夷叫靳贵将自己送进家门便让他回去。
解千山这几日已经安排人,在为几个姨娘和母亲定机票和轮船,不日也将启程。
解秋夷好容易抽了时间,去母亲房里陪她聊上几句。
宋溯雪虽说一介女流,可在民族大义上始终是个很明白事理的女人。
知道自己要离开上海,而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两个男人都要在上海坚守,坚强如她也忍不住哭起来。
愁绪就这么铺展开来,解秋夷抱着母亲安慰话在嘴边滚了许久也发不出声。
这个年代,谁当真敢许诺我必归来的鬼话?
解秋夷曾说过,未有大家,何来小家。
守得住眼前这片寸方土,未来才有机会再接母亲回来团聚。
那便是最好,最好的结局。
宋溯雪抱着解秋夷又说了许多叫他千万小心的贴己话,垂泪好久,道:“遇欢那孩子便也就这么没了,他父母亲早已不在,本我将他当自己孩子看待,可未有一天亲厚,这便没了。秋夷,这我已经很是伤心,你若有个不测,母亲断然是坚持不下去的。为了母亲,你与你父亲在上海,无论如何要以安全为先。若当真遇了民族大义的难题,也无须挂念母亲。”
解秋夷眼底犯酸,对着宋溯雪点点头,道:“母亲自当放心。”
又搂着母亲说了许久话,才从房间出来。
回到自己卧室,已经是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