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岛往事》兀尧

12、牺牲

　　戚遇欢不知道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可解秋夷也没有给他多少机会去挣扎。
　　一个手刀下来，戚遇欢瘫软在解秋夷的怀里。
　　解秋夷仍然是抱着他的姿势，眼睛却看着卧室悬挂着的那幅丹青。
　　解秋夷把戚遇欢慢慢放回暗室的床上，回过头看被绑着的父亲和那个聋哑人。
　　那个聋哑人脸上挂着血迹，解秋夷先解了他的绳索，挥挥手叫他出去，然后才将堵着解千山嘴巴的棉布拿出来。
　　“秋夷，到底是怎么回事？！”
　　解秋夷紧皱着眉头，把绳索慢慢解了，说道：“父亲今日怎么会来我这儿。”
　　“早起我便瞧见伺候你那聋哑人一脸是血，我还当出了什么事。”
　　解秋夷苦笑，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看床上昏睡着的戚遇欢，叹口气，说道：“这件事，父亲就权当不知。”
　　解千山一听这话，扭头看着解秋夷，怒道：“戚遇欢不是为国捐躯吗？！你怎么囚了他！秋夷，他好歹也是一党国军官，你这是犯了大忌！”
　　解千山不理解自然是应该的，解秋夷却又不想与他过多解释。
　　对于戚遇欢是日本人间谍这件事，他解秋夷都还没有完全消化干净，如何告诉解千山？
　　“父亲，你相信儿子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经过深思熟虑。今日这事，如果党国知道戚遇欢没有死，却被我囚在自家暗室，那么后果，相信父亲一定可以预料。望父亲能替儿子保守秘密。”
　　解千山很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可他又了解解秋夷，他若不想说，如何都是逼问不出的。
　　解千山心里很是恼火，可一腔怒火又不知从何发起。
　　半晌，他愤恨的站起身，转身走出密室。
　　解秋夷走到床边，慢慢解开戚遇欢的衬衫，左胸被烧的那块烙印很是扎眼，解秋夷伸手慢慢抚过。
　　从前他觉得戚遇欢不喜欢他，而自己总是腆着脸强迫他。
　　那时候真是可笑，仔细想来，戚遇欢这种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性子，若当真是不喜欢他，怎会一次次纵容自己对他的侵犯。
　　他是日本间谍，不是汉奸。
　　这样的真相竟也叫解秋夷觉得松口气，没有背叛国家，没有背叛军队。
　　立场不同，只是立场不同。
　　解秋夷不放戚遇欢走，是怕日后日本逼他们二人互相残杀，他不能设想那个场景，就如今日，戚遇欢举着冰冷的枪口对准自己的眉心。
　　解秋夷手指沿着他的额头画着他的脸颊。
　　戚遇欢是万万不能放他离开这儿，一旦离开就意味着解秋夷永远失去他。
　　即使现在，戚遇欢心里恐怕已是痛恨自己。
　　戚遇欢是个是非分明的人，解秋夷相信，他一定能想明白，一定可以。
　　*
　　师部发生了枪击，不过好在解秋夷安排的人速度算快，赶在张峰良被杀之前到了师部。
　　四个暗杀点，都使用狙击枪。
　　师部狙击手不算多，张峰良又不想闹的不可收拾，无法用手榴弹来对制高点进行轰炸。
　　躲在死角，解秋夷的副官靳贵带着四个人，围在张峰良四周一动不动。
　　一时对峙，靳贵这边也算守的艰难。
　　解秋夷开车离师部还有一小段距离时，停了车提着狙击枪，朝对着师部不远处的制高点跑去。
　　狙击解秋夷不算拔尖，在军校，只要有戚遇欢，没有人能比他更精准。
　　瞄准星里瞧着师部里面的局面，再寻狙击手的位置。
　　狙击手无非就是几个狙击点，基本上逃过不解秋夷的推断。
　　准星刚瞄准到位，一枪打出，那人声音都来不及发出，便倒地而亡。
　　解秋夷再想瞄准第二个，自己这地方已经被另外一个狙击手瞄准。
　　窝下身子，子弹从头顶飞过。
　　解秋夷闭上眼，根据子弹速率及方向，来推测下一个狙击手的位置。
　　子弹上膛，解秋夷深吸口气转身不看瞄准星，朝着推算点打去。
　　不远处传来一声闷哼，解秋夷不再留恋这个制高点，转身顺着墙边跳了下去。
　　一个翻滚还未起身，一发子弹就射了过来。
　　解秋夷不清楚有几个狙击手，这发子弹擦着左肩而过，划开一层皮肉，来不及看伤口，紧贴着墙边抱着枪。
　　在低处朝制高点开枪，风险要大太多。
　　狙击手要考虑风向、射程，甚至要考虑子弹打出去，会不会被打飞。
　　解秋夷观察四周，离自己最近的制高点，是刚才被自己击毙的那个狙击手上面。
　　如果一旦跑上去，另外的狙击手就会瞄准自己，况且解秋夷不清楚到底有几个。
　　解秋夷正要孤注一掷，又一个枪声响起，解秋夷一惊，还未看清楚，就瞧见开枪那人几个翻滚躲在装着货的平板车后。
　　“解参谋，我给你打掩护！”
　　是邢科。
　　解秋夷看了一眼那个平板车，抱着枪转身朝制高点跑去。
　　身后枪声不断，解秋夷在快速移动中，听到除了邢科与其中一个狙击手之外的另外一个。
　　一共四个狙击手。
　　位置在奔跑过程中已经计算准确。
　　一到位置，解秋夷架好枪，朝计算好的位置开枪。
　　邢科的位置不算死角，狙击手的子弹一发紧接着一发，平板车的货物都要打碎了，邢科转身再开枪时，狙击手的一枚子弹就射入邢科的胸口。
　　解秋夷一枪打过，再打第二枪，枪声便戛然而止。
　　解秋夷看着瞄准星，将四周又打量一遍，瞄准邢科位置时，竟瞧不见邢科。
　　解秋夷一惊，转身从制高点下去，朝邢科方向跑去。
　　邢科靠着平板车，捂着胸口喘着粗气。解秋夷跑过来时，邢科已经几乎是进气多出气少。
　　解秋夷扔下狙击枪，单膝跪下将外套脱下，紧紧捂着邢科冒着血的胸口，伸手就要将他扛起。
　　邢科却推着解秋夷，摇着头：“解参谋……不必了。”
　　解秋夷盯着邢科，道：“现在去仁和，取了子弹就好了。”
　　邢科笑起来，嘴里血涌了出来，染红他一身戎装。
　　“解、解参谋，邢、科不行了。”邢科伸手抓着解秋夷的衣袖，看着解秋夷，喘着粗气道：“属下知道……团座没有、没有死。解参谋看起来……是很悲伤……可、可不是团座死了的……那种、那种悲伤……解参谋……属下猜不透这是……为何，可我们、我们团座，对解参谋……死心……死心塌地的好，邢科本来今日……今日想跟着解参谋，瞧瞧我们团座……可、可见不到了……解参谋……你、你看在今日邢科、救了你一命……的情面上……千万、不要，不要伤害……团座……”
　　邢科的手抓的很紧，紧到解秋夷都感受到疼。
　　解秋夷看着邢科，眼底微微泛酸：“你们团座不会受到任何伤害，你放心，我定护他一生周全。”
　　邢科笑笑，慢慢松了抓着解秋夷的手，合上双眼。
　　邢科第一次见戚遇欢时，他不懂党国为何要派这么一个年轻人来镇守龚克贤。
　　越与戚遇欢相处，越能从他身上看到手段两个字。
　　邢科很崇拜他，不是莫名的。
　　是跟在戚遇欢身边，日积月累的。
　　邢科从解秋夷身上看见他的团座，没有死。
　　可邢科再也没有机会亲自去把他的团座救出来了。
　　解秋夷为邢科追加一等功，盖党旗，追封烈士。
　　盖棺下葬时，解秋夷一直都站在一旁。
　　校级军官为中尉追丧，这在当时也是极为少见。
　　是故，本算不得新闻的邢科，第二日便登上了各大报纸头条。
　　大题便是“忠心中尉护国护党，舍命救下校级军官”。
　　报纸一侧，登了解秋夷及邢科的照片。
　　解秋夷握着报纸，坐在卧室书桌前闭上双眼。
　　聋哑人端着饭菜走进来，解秋夷接过饭菜，挥挥手叫他出去。
　　解秋夷走进来时，戚遇欢正坐在椅子边发愣。
　　解秋夷把饭菜放在桌上，低声道：“吃吧。”
　　戚遇欢看了他一眼，解秋夷瘦了许多，脸颊上什么时候挂上的伤，留了一条暗黑的印子。
　　解秋夷低着头皱着眉，把菜夹到米饭碗里端在戚遇欢面前。
　　戚遇欢看着眼前的饭菜，慢慢接过来。
　　解秋夷坐在一旁，看着戚遇欢缓慢的吃着，说道：“张师长昨日被袭击，日本特务派了四个狙击手分别包围在师部四周。”
　　戚遇欢吃饭的筷子微顿，随即又继续吃着：“这么说来，他没有死。”
　　“没有。”
　　戚遇欢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顿住了他吃饭的动作，抬眼看着解秋夷：“我师兄……死了？”
　　解秋夷没有说佐野的任何事，可戚遇欢从张峰良被袭击就能推算出。
　　这个暗杀组织果然是有一套特别的启动方式。
　　“死了。”
　　戚遇欢不再吭声，只是吃饭的动作，更慢了些。
　　“你呢？你死了之后，日本那边会启动什么？”
　　戚遇欢嘴里含着米粒，抬头看着解秋夷，缓慢的嚼着，等咽了嘴里的饭菜，自嘲一笑，道：“我死了这么久，你看日本有什么动作？”
　　除了佐野特意在小白楼等着之外，什么动作都没有。
　　解秋夷想到这儿，突然灵光一闪，看着戚遇欢道：“你早就知道佐野会死。”
　　戚遇欢一笑，把饭碗放下，拿起一旁绢布擦了擦嘴，道：“解秋夷，在我这里，你什么话都套不出来的。”
　　解秋夷将饭菜收拾了，道：“你想念你的家乡吗？”
　　戚遇欢不知道解秋夷准备做什么，微微皱眉并不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