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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飞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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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雅典娜的一生中,总是充满欢笑和希望,她鼓舞了一代人的精神,并会将其传递给后来的人们。唯心主义者怀抱蓝田玉,唯物主义者不坠青云志,Z·托马斯·尹拥有菲尼克斯·米迦勒,而我们——拥有雅典娜!”
现场演奏的交响乐将氛围烘托到高潮,婉转的小提琴声不间歇伴奏,谱写出了由哀切转为振奋的心境。
“今日的阳光多么璀璨,今晚的月光也必将圣洁如昨,日月之美,是因为洒在了我们进取勃发、不畏强权、以身证道的面庞之上!”
鲜红的缎面绸布掐着节点缓缓摘下,它轻柔拂过『埃癸斯』之盾凹凸不平的表面,翻腾起一波波、一卷卷绵延不绝的红浪。
一年一次的揭碑仪式本来平平无奇,可随着红绸滑落,与墨黑的地毯融为一体时,十六尊礼炮齐齐拉响轰鸣,白色纸花在『埃癸斯』之盾的正上空腾啸凌空。
左右两块直播大屏同步跟拍,无人机镜头追踪着飞得最高那朵,它像破笼而出的鸽子,更像破晓后第一只跃过海平线的海鸥,迎着浪潮与风暴,不断攀登!
百花齐放竞争空,漫天的肃穆令全体宾客不由自主起立,以表敬意。
纸花缓缓飘落,一如游子的灵魂归家,它恰好落在雅典娜空蒙的眼睛中央,至此,人们才惊讶地发现,『埃癸斯』之盾竟被涂绘成了低饱和度的彩色!
淡淡的红色闪耀于一双瞳仁中,雅典娜绿发、红眸,没有表情,盯着镜头,鲜活得像一张刚刚拍完的彩色照片。
众人议论纷纷:“这,这是不是太冒犯了。”
“是啊,连先驱都是无色的,这——”
演讲者示意大家安静:“立碑人今天也来到了现场,只是不愿露面。这是立碑人的一个夙愿,而我们认为,应该实现它!为什么不呢?雅典娜应该有她本来的颜色,根据立碑者的建议,我们选取了红、绿两色。”
“当各位结束一天的工作,卸下疲惫回到家时,不知可曾登上过屋顶,看看万家灯火。在靛蓝色夜幕下,远方成了伊甸园,陆续亮起的灯成了挂在枝头的苹果。深夜,灯一盏盏熄灭,苹果一颗颗掉落,那标志着克劳修斯将迎来新的一天!”
……
兰诺听得津津有味,当听到立碑人也来到了现场时,他一蹦三尺高,接下来任何宣言都听不进去了。
他趁着大家都站着,甚至有人离场时,巧妙地穿过工作人员的管控,随便挑了个人跟在其身后,前往入口等待。
守在这里,一是视野开阔,二是尹从这里出去时,自己可以第一时间叫住她。
冰冷的凉意灌进脖子,冻得兰诺一缩,伸手探去,竟摸出几颗小小的雪粒。
周围人们小跑起来,捂着头顶喊道:“下雨了!下雨了!”
公祭还没结束,往年的此时雨水不多,天气预报也没有预报有雨。
但周全的反进会成员准备了雨棚,此时正奔走相告:“快把天幕搭起来!快!快!”
停在原地的兰诺被堵着的人群推搡:“快走啊!走啊!干嘛堵着不走啊?”
兰诺感到奇怪:“我没有挡住你的路啊,你往前出去就是了!”
他侧身,朝里踏了一步,将没有任何关卡和围栏的入口完完全全让出来。
可人们还在高呼:“走啊!怎么不走!”
兰诺这才发现,所有的人都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去路!
后面来的人不知发生什么,还在往前挤,前面的人却已经以站姿被压得扁平!
第一排的人回头惊恐求助:“有屏障!出不去!别挤了!后退!”
“后退!后退!后退!”
杂乱无章的呐喊总算成了有节奏的警告,人们在恐慌中逃回空地,望向透明且空无一物的入口,像看一个吃人的怪物。
兰诺没有退后,他在众目睽睽之下伸出手,触碰与墓园的入口门槛齐平的平面,那里能清晰地看到盘山公路的景象,公开悼台的白菊花瓣近在咫尺。
他听到杜远林慌乱的呼唤:“兰诺!你在干什么!回来!别碰!”
兰诺吞了口口水,依然坚定地往前伸。
雨越下越大了,准确来说,不仅是雨,还有夹杂其中冰冷坚硬的雪子,寒风凛冽中迅速变成片片雪花,仅仅数十秒,就为『埃癸斯』之盾盖上了薄薄的一层白纱。
兰诺没有意识到暴风雪来了,他的眼中只有面前诡异的透明,这令他想起不久前,那片绝境中的欺诈景象。
果然,手指触碰后一片冰凉,但他没有感觉到电击,只有刺骨的寒气四溢,再摸下去,连手都要冻住了。
杜远林拨开人群,冲过来将兰诺搂进怀里,兰诺还在喃喃自语:“是冰吗?”
他看向哥哥,惊诧发现对方睫毛都开始挂霜:“怎么了?下雪了!”
人们开始互相拥抱取暖,天幕正在艰难搭建中,但暴雪早已如海水倒灌,很快连走路都是难题。
杜远林牙齿打颤:“雪,是雪,嘶——真他妈有鬼,怎么会下这么大雪!”
直播因意外突然中断,很快,在场的来客们发现,连岁锁和通讯设备都与外界失联!
天寒地冻,没有食物,水都冻成冰,这确实,是绝境。
兰诺全身都被护着,可他发现了自己的异常,他一把抓住杜远林的手,伸进自己的衣领里,立刻被冻得龇牙咧嘴。
“你干什么?”杜远林骂了他一句,但掌心传来的温度传达了一个讯息。
他迅速抱着兰诺跑回后勤区,以最小的音量问道:“你不冷?”
兰诺微微点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杜远林:“哥哥,我一点都不冷,我感受不到正在下雪。”
他的身体从头到脚都温度适中,但对杜远林来说,俨然成了一个火炉。
“嘘!小声点!”杜远林贴紧弟弟,虽然后背还是冷得心慌,但好歹胸膛和肚皮有源源不断的热流正在涌来。
“乖,不要声张。这风雪太大了,门口怎么了,为什么出不去?”
“哥,我猜,可能是——”兰诺视线游离,突然看见佝偻着背的魏千言正朝着一个方向走去,速度虽然不快,但目标十分明确。
那是——尹家父女!
魏千言不会是来杀人灭口,以绝后患的吧!他绝对知道这两人是谁!
兰诺急切地往外迈了一步,杜远林松手。
他看了看面前的哥哥,心神震动,欲言又止。
杜远林也看见尹了,他对兰诺温柔地说:“去吧,去找你要找的人。”
兰诺咬唇,眼睛里有泪花浮动,他把外套脱下来塞到哥哥怀中,抱住他的脖子:
“我马上就回来!”
杜远林深深望着那小炮弹一样冲出去的小人,却又仿佛不是在看兰诺,而是在看一个已经很久不见的背影。
兰诺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开人群,赶在魏千言之前跑到了尹家父女身边,他撑住膝盖回头望,斩钉截铁地说:“快离开这里!有人要害你们!”
尹也被父亲搂在怀中,冻得直哆嗦:“兰诺?你怎么也在?什么,什么意思?”
兰诺来不及解释,回头和十几米外的魏千言对上眼神,他看见自己了!
“我待会儿跟你解释,先跟我走!”兰诺情急之下,抓住尹的手臂,将她硬生生从父亲怀中扯了出来!
魏千言厉声叫道:“兰诺杜桥!别走!你不能——”
尹也放声大喊,寒冷使她的声线也在颤抖:“你干什么!兰诺!你要带我去哪!”
兰诺埋头奔跑,他每踏下一个脚印,积雪都迅速融化,但又会立刻被新雪覆盖。
尹则没有这么好运,她几乎是踩着兰诺的足迹,可融化的雪水结冰又特别滑,因此不停地跌跌撞撞。
兰诺把尹带回到杜远林身边,两人把她藏在身后,杜远林嘴唇发紫,艰难地扯出一个友好的微笑。
尹还没有松开手,那是此刻唯一的热度来源,良好的教养让她并未破口大骂,而是焦急询问:“为什么你的手这么热?你拉我过来干什么?”
看见魏千言没有跟来,兰诺松了口气:“尹姐姐,你是不是叫Z·托马斯·尹,和你母亲同名?”
尹感受着手心的温度,犹豫点头。
“谢天谢地!那你得离那个男的远点!他不是好人!”兰诺手夹在腋下,往后一指,尹虽然看不见,但知道他说的是魏千言。
“他为什么不是好人?”
“这,反正他是大坏蛋!我跟你说,他是共协的共工!”
尹垂下眼帘:“哦……原来是个共工,那——”她想到什么,倏地抬眼,目光如炬。
“那他为什么不救我们?”
兰诺:“他的息武很鸡肋,没法救人。”
杜远林补充:“暴雪使通讯全都中断了,我们也没法呼救。”
尹冷冷说道:“这可不是暴雪!这是水潦困境!”
兰诺心惊,他已经猜到再次遭遇了水潦,却没料到,尹也第一时间想到了!
他不住回头看,可一个谈话的间隙,魏千言就不见了,同时不见的,还有尹的父亲。
兰诺疑惑地四处张望,试图寻找二人踪迹:“奇怪,魏千言怎么不跟过来?”
尹:“他不是来找我的。”
闻言,兰诺猛然回头。
他看着Z·托马斯·尹的脸庞,她依旧朴实无华,发丝沾满了雪,鼻尖通红,嘴唇僵硬。
她的目光总是空灵而深邃,仿佛蒙了尘的玉石,没有光彩。
漫天飞雪侵袭,水潦再次欺骗了人们,以气象灾害做幌子,将在场数百人牢牢困在自己的胃里。
雪花、礼花、纸花,放眼望去,极境之白充斥着每个角落,柔软却凶狠,宛若野兽张大嘴,露出森森獠牙。
兰诺心里空了一块,如果真的是水潦困境,那他今晚,就回不了沃野地了。
回忆如飞雪倒流回溯,在他来螺鹃城的两天前,烛光下广聆笑的脸颊纯净无暇,笑容静谧甜美,对自己轻声请求:“小小,你要来送我。”
兰诺心乱如麻,不断回想这几日的遭遇,连杜远林也看出他的不对劲,于是加重力道,把两个孩子都紧紧搂在怀中。
“没事的,兰诺,有共工在这里,我们一定能得救的。”
兰诺闭眼,呼吸开始急促,颈侧腺体的温度逐渐攀升,甚至融化了杜远林肩头的积雪,这让杜远林震惊。
脑内记忆不停闪现,不知为何,兰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哪儿呢?哪里出错了?
水潦、公祭、哥哥、尹、联络人、反进会、雅典娜,药……
药!
兰诺幡然醒悟,他顾不上礼貌,张口就问:“姐姐,你给我的药是从哪儿来的?”
尹似有难言之隐,搪塞说:“不是我给的。”
身后追来的卡车、急促的鸣笛示意、男人低头拉拽、从包里掏出了一瓶药。
这些画面再次涌来,兰诺不禁细细回想和尹的父亲打过的一个照面。
那男人干瘦,记不清面目,蹲在自己膝盖边,头发枯黄,头顶有一个发旋。
他将药雾喷在兰诺的创口,说:“遇见我也算你走运。”
那一刻,他抬起了头,又像不适应见到生面孔一样迅速站了起来,快走到二人之前,只留下形销骨立的背影,蝴蝶骨顶在衣服上,瘦得可怕。
魏千言,是来找尹的父亲的!
兰诺倒抽一口凉气,他想起,那男人抬头的刹那,红光如晚霞在眼中借道,转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