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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训鸟师 ...

  •   “尊敬的、虔诚的同志们,感谢您莅临螺鹃城抱环公墓,请允许我代表立碑者,向各位致以最真诚的问候。今天是『雅典娜之奉献』第十六次公祭,那一年,我们失去了一位平凡的女士,一位伟大的克劳修斯斗士,一位不朽的亲人。下面,我将为您介绍Z·托马斯·尹的生平……”

      临时设卡的道闸允许放行,货车悄悄开进了墓园,沿着侧边小道绕过坐席,拐向后勤区域,怒火中烧的联络人已等候多时。

      “我要投诉你!这么重要的场合竟然还敢迟到!你的老板通讯频道是什么?我必须投诉你!”

      兰诺先一步跳下来,想开溜,被联络人逮个正着。

      “好啊,工作时间又带孩子来,你当这儿是你家后花园呢!”他恶狠狠拧着兰诺的胳膊,“快把礼炮搬过去!”

      杜远林在路边停车,上车卸车档,咬牙用劲,先把偌大的礼炮推到边缘,再下车把它抱下来,还一不留神腿软打弯,看着像闪到腰了。

      他不好意思地说:“是我的错我的错,应该再早点出发,今天人太多了,堵了非常久。”

      “堵车算什么?少找借口!耽误了事,可不是你、我赔得起的!”

      兴许也顾忌到事后的“牙慧”,联络人放低音量,警告道:“做事情麻利点,别拖泥带水,让人说闲话。”

      “好的好的,大人,我这就把礼炮搬过去。”

      兰诺怕他又骂杜远林,只好在一边揉着被掐的胳膊,等杜远林一起离开。

      联络人抹抹额头的刘海就走了,兰诺守在后台扩音器附近,无聊地听起演讲。

      ——“据尹女士的遗属回忆,她很喜欢在有风的日子外出踏青,就在脚下的这片土地,山谷、丛林、鸟儿,是她生前明确表示想要隐居的地方——”

      “遗属?”兰诺算了算,16年前,她女儿估计才刚出生,那肯定是她的丈夫,尹姐姐的父亲吧。
      “兰诺,我们走吧。”杜远林回来了。

      兰诺关心道:“哥,你腰还好吗?”他刚到杜远林的腰那么高,伸手抚摸哥哥腰侧,又莫名想起不久前,自己腰间那只手的触感。

      极度柔软轻盈,却四两拨千斤,仿佛就是在空中随手一挥,就捞住了一个下坠的孩子。

      “哦,我装的。”杜远林无所谓道,揽住兰诺的肩膀。

      “……”

      “你找到那女孩了吗?”

      兰诺沮丧回答:“还没呢,我偷偷往台前瞄了一眼,如果她来了,肯定坐在第一排,可是没有。”

      杜远林:“那不就是没来,自己母亲公祭,自己都不来。”

      兰诺对仅有一面之缘的文静女学生印象良好,辩道:“她平时来得多,又不在乎这一天,这些人不过作秀罢了。”

      他又探头出去,想再找找魏千言的身影,被杜远林一把拉回来。

      “那我们好好商量下,到底该找谁问这件事。”

      杜远林带兰诺找到一组庞大的硬件设备,二人蹲着也不显眼,后台的人忙忙碌碌,没空管他们。

      兰诺对反进会的人有根深蒂固的反感,因此很执着:“不管你问谁,我都得问尹姐姐。”

      “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她只是同姓呢?”

      兰诺:“她肯定是!我的直觉非常准!”

      杜远林不屑:“你就是活干太少,玩太多,我告诉你,经验才是直觉的一切基础,你这种小萝卜头,拥有的可不叫直觉。”

      他捏兰诺的鼻头:“纯粹叫瞎几把猜。”

      兰诺:“那你就是瞎几把装。”

      杜远林怒目:“不准说脏话!”

      兰诺:“哥哥,我发现你好奇怪,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有什么奇怪的?很正常啊。”

      “不正常,这不好。”

      “你讨厌这种人?”

      兰诺低头拧手指,他不会说伤人的话,于是含含糊糊:“也,也看是谁。”

      杜远林诡计得逞,反问:“那你不也是两面派?”

      兰诺辩不过他,干脆起身,想去别的地方转悠转悠,也许尹姐姐就在附近也说不定呢?

      这不转身还好,一转身,几乎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他迅速转头,胡乱把杜远林拉到身前遮挡,嘴里喊道:“快快快,挡住我!”

      杜远林莫名其妙,长臂一搂,小小的兰诺就如同被母鸟护在羽翼之下的幼崽。

      “那是谁?”他目送一个男人经过身边,那人面色凝重,目不斜视,很快就走远了。

      兰诺偷偷从胳膊缝里露出眼睛:“是一个大坏蛋,他打伤了爸爸!”

      “哦,这样啊。”一提到博纳罗蒂,杜远林的眼神黯淡下来,语气也十分淡漠。

      兰诺:“我迟早要让他给爸爸道歉!”

      杜远林迟疑:“你来螺鹃城,还打听这些有的没的,不会就是为了这个吧?”

      “不是,我是好奇而已。”他深知大哥与父亲积怨已久,为了避免对方干涉自己,他还是选择将杜远林排除在计划之外。

      杜远林心里其实有了判断,但也装作被糊弄过去:“行了,你自己去玩吧,我去找联络人。”

      兰诺拽住他的衣袖,犹豫道:“哥哥,你别——又那样。”

      杜远林挑眉:“我哪样?”

      兰诺跳脚:“明知故问!不跟你说了,再!见!”

      “哎!你小心别闹笑话闹上电视!”

      “我知道!”

      杜远林摇头,兰诺还是精力旺盛,在所有弟妹中,最像狗。

      兰诺在入口处看到魏千言时,他还是和朱迪在一起的,但现在却只身一人来到幕后,这就有趣了。

      如果外面的来宾知道,那个亲手夺走雅典娜生命的人,此刻就在现场,会怎样?

      沿着林荫茂密的小道行走的兰诺,有一瞬间觉得,这可能是报复魏千言的最佳时机。

      只需要跳出去,大喊一声,杀害雅典娜的凶手在这里!那魏千言将即刻引爆舆论,成为众矢之的。

      共协费尽心思将他从公诉法庭上保下来,甚至给他谋了个官职,也不知该说是权势滔天,还是嚣张妄为。

      一个披着正义虎皮的凶手,公然出现在受害者的公祭典礼,共协、反进会,共工、平民,所有的矛盾都会被挑动起来,届时,魏千言的下场甚至难以想象。

      其次,不仅他本人会被审判,还可能掀起新的社会议潮,令本就被架在热火上烤的共协丢尽颜面。

      可是,让魏千言失去一切,就是对吗?

      兰诺抬眼,周围除了慷慨激昂的演说声,是如此安静、和谐。

      野生螺鹃鸟早已灭绝,民众家养的也仅用作观赏把弄,修建平坦的墓园之下,就是曾经堪称天堑的抱环崖壁。

      螺鹃幼鸟破壳后,会在崖壁的洞巢内接受一周左右的喂哺,之后,它们的母亲就会毅然飞离孩子身边,任其自生自灭。

      感到饥饿,就张开翅膀,学会平生第一次飞翔。

      母鸟的训儿之道残忍且直接,幼鸟歪歪扭扭摔下崖壁,脑内的防撞体系还没发育完全,被磕得头晕目眩。

      摔死在崖底之前,它们努力张开还残留粘液的羽翼,拼劲一切挥动,感受力,感受风,感受掌控自己。

      可以说,每一个成功回到母亲身边的幼鸟,都曾踩着兄弟姐妹的尸体,可这才是传承的奥秘。

      人们将Z·托马斯·尹抬高到离奇的高度,她俨然已成为第一只抖动翅膀跳下山崖的螺鹃鸟,并从此将生命带离巍峨的悬崖,成为螺鹃城的保护神。

      无论这一切属不属于一个平凡的女人,但在她与世长辞整整十六年之后,世俗喧嚣都不应打扰她,她也不应再次成为被毫无怜悯之心的克劳修斯踩在利爪下的尸体。

      兰诺打消了全部危险想法,他也再没看见魏千言,反倒一不小心,撞见了躲在树后抽烟的朱迪。

      “——公墓禁止吸烟!”兰诺没好气地说。

      朱迪充耳不闻,瞥了兰诺一眼:“哟,这不是广聆笑的好弟弟吗。”

      兰诺:“我姐姐?她怎么你了?”

      朱迪:“她明天不是要走了啊,你怎么还在这,不回家抱着她哭一个晚上?”

      兰诺叉腰:“我干嘛要哭啊?你有毛病!我姐姐是去念书,又不是不回来。”

      他心里别扭,但拒不承认。

      “你来抱环公墓干什么?魏千言呢?他干嘛去了?”

      “公祭日来这还能干嘛?他啊……当然是去找Z·托马斯·尹了。”朱迪神神秘秘地回答。

      兰诺鼻子哼气:“我和姐姐果然猜得没错!”

      “没了你姐姐,你还能做什么?”一口烟圈吐出来,十分呛鼻。

      兰诺怒而反击:“没了魏千言,你又能做什么!”

      朱迪轻笑:“你这类比不对,应该说魏千言没了我,他能做什么。”

      “你傻了吧?转正都转正不了,又不能把你的头头干掉,就会说些大话!”

      兰诺不欲和他多说,甩下一句“记得把烟头扔到水缸!”便转身就走。

      “等等,别急着走啊!”朱迪甩手一扔,兰诺的脑袋就被一个硬物砸中了。

      他摸着头顶愤怒回头:“你砸我干什么!”

      朱迪朝下努嘴:“不好意思哦,随手扔垃圾习惯了,麻烦帮我捡一下。”

      兰诺食指指向自己,觉得滑稽不已:“你砸我,让我帮你捡?好啊!”

      他将草丛中的铁片一把抓起来,用力往崖壁外扔去!

      “靠!你别扔!”朱迪抓住他的肩膀往后一推。

      “你也不看看就扔?万一是赏你的金条呢?你脑子里一根筋啊?”朱迪也被兰诺狠狠推了一把后腰,力气还真不小。

      “管你金条银条!”兰诺出够了气,摊开掌心,那是一枚小巧的铭牌,“拿去!”

      朱迪笑了,好整以暇地抱手,昂昂下巴,说:“你看看,那是什么。”

      兰诺瞪了他一眼,拿到面前一看,竟然是广聆笑的铭牌!

      广聆笑身份码特别好认,最后有一个X,因此兰诺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偷我姐姐的岁锁铭牌干什么!”

      朱迪直呼冤枉:“你什么品种的啊,这么会诬陷人,她自己给我的!”

      见朱迪来抢,兰诺闪电缩回手,牢牢握在手心背在身后。

      “我姐姐会给铭牌给你?”他眼中的看不起都快溢出来了。

      “不信你问她呗。”朱迪故意摇头叹气,“你比你姐姐可差远了,啧啧,也不知道你哪点好,情绪不稳定,长得倒不错,这就叫金絮其外,败絮其中,一颗——烂了的野果。”

      兰诺气得拳头直颤:“你放屁!你才是荞麦枕头一草包!干啥啥不行,嘴炮第一名!”他一阵噼里啪啦,如竹筒倒豆子,将毕生所学的粗鄙之语都甩到朱迪脸上。

      朱迪十分乐意欣赏兰诺涨红的小脸,湖蓝的眼睛分外明亮,怒目也别有一番风景,尤其卷卷的睫毛高频率扇动,眼窝像涂了眼影,如在空灵的湖面洒落两片桃花瓣。

      他胡说八道地气兰诺:“哎,你个小男孩还挺爱美,怎么还涂腮红?”

      兰诺“啊”地崩溃大叫,把铭牌朝着朱迪的鼻子狠狠投掷而去!

      “你的脸是猴子屁股!你被猴子屁股坐过!”

      兰诺骂完,不再恋战,如同屁股后有恶狼撵着跑一样逃走。

      朱迪站在原地,闭眼呼吸,他知道应该能闻到什么,可惜他闻不到。

      “猴子屁股……真够好笑。”

      铭牌也静静躺在草地中,一滴水珠倏地掉落,似在无声泣笑这满脸落寞的年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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