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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离他远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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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微亮,凉风袭来。
宁老爷子出殡的日子,天阴沉得厉害。街上送行的队伍排得很长,宁老爷子这一辈子救了不少人,在医德上,算得上是高风亮节。
送行的人里,有西装革履者,亦有衣衫褴褛者。
到底是个大日子,并未有任何人前来打扰。
主持大局的人,并不是宁先生,而是宁楚檀。
披麻戴孝,抱着灵牌的人,也是宁楚檀。
宁先生以及宁家双生子,都落在了后方。这一举动,也就是摆明了宁家如今做主的人是宁楚檀。
此举,虽让人觉得惊诧。只是看着孟家带着一队警卫出席,也就没人质疑。
宁楚檀脸上虽有哀色,却并不作柔弱姿态。她明白,宁家需要的是一个不让人看轻的当家人。
乱糟糟的事,接二连三地砸来,到底是将她的哀痛情绪压了下去。
面对宁家老宅来人不善的目光,她一脸漠然。
等到棺材入了土,老宅的人话不曾多说一句,就沉默地离开。回程的时候,宁楚檀不由得四处张望。
自睡梦中醒来,她就没看到顾屹安。
他未同她道别。
直到现在,依旧不见人影。
他的伤不轻,也不知是否有些许好转。
她收敛心绪,与在场的长辈一一道谢。
不过片刻,天上飘起了蒙蒙细雨。
宁明哲撑着一把伞走至她身边:“姐,伞给你。”
“不用,”宁楚檀摇摇头,“你自己遮好,莫要淋雨。爹还好吗?头还疼不疼?”
“爹先前吃了药,头疼好了些许。”
宁先生年岁大,哀痛伤身,加上头上的伤,精神委实不济。
宁楚檀眉头微拧:“明哲,你和爹一同回医院去。”
现下落了雨,宁家父子两人都是病患,在冷风里吹着,怕是回去就又要好一番折腾。
宁明哲还没回话,便就见得孟少爷走过来。
“楚檀。”
孟锦川一脸憔悴,他撑着伞走过来,宁明哲眼神闪烁,只低低对宁楚檀道了句:“我先去爹那边。”
他将伞塞给宁楚檀,对着孟锦川颔首示意,而后转身离开。
宁楚檀眉间稍有褶皱,问:“孟少爷,怎么了?”
孟锦川一夜未眠,大抵是眼睁睁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多少都有点不舒服。他是法医,本以为面对死人是习惯的,但夜里他闭上眼,就会浮起那双死不瞑目的眸子。
“顾屹安呢?”他揉了下额角,“我刚刚看到跟着他的探员,叫韩青的那个。”
闻言,宁楚檀心头一提,迭声问道:“在哪里看到的?”
孟锦川回头指了指街巷拐角的阴影处。
她张望着,四周都是稀稀拉拉的宾客,黑衣白花,三三两两地站着,好似一副晕染开的水墨图。天阴沉沉的,细雨蒙蒙,人的脸也是模糊的,什么都看不清,哪里能认出人来。
没有找到探员,更看不到顾三爷。
宁楚檀抿着唇。
孟锦川四处瞟了一眼,疑惑地道:“刚刚确实看到了。怎么一眨眼,人就不见了?”
她心头空落落的。
“你刚要说什么?”宁楚檀问。
孟锦川顿了顿,跟着宁楚檀慢悠悠地走到角落里:“案子破了,我父亲想让我辞了工作。”
“嗯。”宁楚檀想着,孟署长会有此想法,也不令人意外。
“他还想让我们将订婚的时间提上来。”
宁楚檀一怔,似乎想不到孟家会在此时提出这个要求。
“我知道,这时候提出这等要求,很无礼,”孟锦川低着头,声音闷闷的,葬礼堪堪结束,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提及订婚事宜,着实是咄咄逼人,“父亲说,两家本就是打算百日之内就完成婚约,但是如今局势不稳,还是尽快过个明路,对大家都好。”
“这事儿,你怎么想?”
宁楚檀迟疑:“你这般问我,若是我不愿意——”
孟锦川轻咳一声,打断了她的话:“不愿意,这场订婚也是要举行的。这事,我家老头子是让我来知会你一声。”
“都是定下来的事,你来问我,有意思吗?”宁楚檀嘀咕着。
“有意思啊,看到你和我一样,不情不愿的,我就放心了。”他笑了笑。
大抵是经过这么一遭生死之事,孟锦川看着倒是沉静了不少,骨子里的冲动劲儿收敛了起来。
“有难同当,是吧。”她无奈。
“好了,不同你说笑。咱们俩的婚约,现下是真的毁不得,”孟锦川朝着周边看了看,他如今是宁家板上钉钉的女婿,两人在角落里低语,也没人来打扰,“你不愿意,这事儿也要应下。”
“我爹说,很多人盯着你们宁家。”
“我知道。”
“你委屈委屈,咱们先走个形式,以后的事,走一步算一步。总归我也不会对你,霸王硬上弓。”
“......你是忘记了那个谁,是死在我手里的吗?”宁楚檀抬眸看向他。
孟锦川突然想起来,眼前这位千金大小姐,可不是真的手无缚鸡之力 ,她还有一柄杀人的枪。
“行行行,你厉害,”他琢磨着,“你就不怕吗?”
“怕什么......”她对上孟锦川的双眼,忽而反应过来,孟锦川的‘怕’说的是什么。
宁楚檀默然:“也不是不怕,就想着自己是救人,也就没什么怕的了。”
她救的是自己的爱人。
孟锦川盯着她看了又看,小声道:“你离他远点。”
“什么?”她不解。
对方的话没头没尾的,她刚刚走了神,也没听清楚,一脸的莫名其妙。
“你离顾屹安远点。”他重复着。
尤其是将‘顾屹安’三个字着重点出。
宁楚檀眉眼微沉,她记着孟锦川在警署的时候,对顾屹安虽说有些不服气,但还是打心底的欣赏。这次他的祸事,还是多亏了顾屹安。这般说法,是有些不识好人心了。
她不虞:“你的麻烦,还是三爷给解决的。”
孟锦川无言以对。
“三爷身上带着伤。”宁楚檀压低声音,“江湖上的麻烦事,是要命的。”
他愣了一愣,这事儿,之前没人与他说过。孟署长也只是与他说,惹的麻烦解决了。
这解决的手段,原是如此凶险的。
不过,人情的事,一码算一码。
“为什么?”宁楚檀问。
她想,孟锦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落下这话头。若是说争风吃醋——
宁楚檀上下打量着孟锦川,从对方那干净的眸子里看出来,他压根就没这意思。
孟锦川吞吐着:“我听说,他拿你和我父亲做了个交易。”
他看着不像是说笑的。
“三爷,拿我做交易?”
“嗯,我听着我父亲说的话,”孟锦川解释,“大概就是那么个意思,至于什么交易,我问了,父亲也没和我细说。”
他只以为宁楚檀是让人哄骗了。
宁楚檀低着头,若有所思。
他的处境很是艰难。每一步,都是刀尖行动,孟署长那等老谋深算的人,与之打交道,怕是极费心神的。顾屹安的身后没有旁人,不管大小危险,他只能一个人去搏。他与孟锦川不一样,孟锦川有孟署长替他盘算,那些肮脏的麻烦事儿,孟署长半分都不舍得让孟锦川沾染上。
可是,顾屹安呢?
她很担心他,那样鲜血淋漓的危险,她不想他再面对。
拿她做交易——
他该有多难啊。
他们之间的关系,不需要让孟锦川知晓。而孟锦川的提醒,也是好意,她也不需要与之辩驳:“我明白了,我这头还要迎送宾客,就不和你多说了。”
“好,你听着就行。有什么事,你与我说一声,往后也算是一家人了,别客气。”
他听过宁楚檀与宁家老宅的矛盾。
“嗯。”宁楚檀目送孟锦川离开。
刚刚孟锦川说的话,到底是留在了她的心底,她想去见一见顾屹安。
宾客散了后,宁楚檀又回了医院。
宁先生吹了一天的冷风,果然是着凉了。
宁楚檀匆匆赶去病房。
宁家三少,在病房里守着,不过昨夜里没怎么睡,今天又起得早,连番劳累,纵是身体还不错的少年人也坚持不住地闭眼打呼。
他睡得沉,就斜趴在床榻前,连宁楚檀进屋的声音也听不到。
宁父头疼,睡也睡不下,靠坐在床榻上闭目养神。在听得开门声,就睁开眼,虚声招手:“楚檀回来了。”
宁二少身子骨不好,他打发了人去好好将养,本也不要明瑞在这儿守着,可宁明瑞执拗,便就只能顺了他的意思。
等到宁楚檀走近了,他打量了一番人,人虽面有疲惫,但气色上尚还好。
“给明瑞盖个厚毯子。”他指了指宁明瑞。
宁楚檀点头。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宁父轻语。
她坐在另一旁,看着眼前的父亲。发丝凌乱,额上包裹着白色绷带,眼皮子些微红肿,看着更显老态。
宁楚檀给他搭脉。
宁父笑着任由女儿诊脉,他盯着宁楚檀,突然开口:“你和顾三爷的关系,挺亲近的。”
宁楚檀搭脉的手顿了顿,她不知道该如何与父亲解释。
毕竟她有婚约在身。
这般看来,她倒是如戏文上所言的,朝秦暮楚。
“楚檀,”他轻轻咳了一声,“你离他远点。”
宁楚檀怔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