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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南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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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弦温润的目光在瞬间变得凌厉,谢青山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无礼,只听程弦提点:“那是指挥使大人,不得无礼。”
不得无礼?
谢青山在心底掂量着这四个字。
不愧是吃皇粮的,规矩也忒多了点,想想祟宁五年前亲身拜访牵枢府,风尘仆仆策马两个多月,一路坎坷只为求见他谢青山。
那时的他才被长老周止蔺从天枢府调入牵机阁,为表达不满,他在清风涧的园子里悠哉游哉钓了三个月的鱼,这期间亦让指挥使祟宁吃了多次闭门羹。
如今时候不同了,竟也轮到自己千里迢迢去拜见祟宁。所以嘛,年少时的混账事还是要少干些,否则风水轮流转,苍天饶过谁。
“那你收我,也要经过指挥使大人同意?”
程弦摇头:“这倒不必,军职在白虹之上,收徒便无需禀明指挥使。你可想好了?”
谢青山拉扯着缰绳:“想好什么了?”
“暗八营有规定,凡是入营者,除非升到金武及以上之位,否则此生都不能离开,违者,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如果死了呢?”
程弦给了他一个明了的目光。
谢青山没有九族,若是硬凑,也只能勉强凑出三个,其中一个就有叶关春,如果暗八营真能替自己诛杀了叶关春,那谢青山不介意多逃跑几次。
“没什么可想的,”谢青山替程弦放下窗帘,朝身后清冷如月的人探去目光,“我可能生来就是暗八营的人吧。”
……
五国边界矗立着一座钟灵毓秀的高山,山上泉水涓涌,苍翠欲滴,自半山腰处便不见峰峦,入目所及尽是金碧辉煌的玉阙宫宇,亭台楼阁,檐角层层叠叠,颇有遮天蔽日之势。
叶关春负手站在天枢府的天璇所门前,凛冽目光逐一扫过门内所有匆忙行走之人,这些人穿梭在宽敞的大堂里,绕着一根贯穿屋顶的巨柱紧张忙碌。
巨柱上凿满了一寸大小的抽屉,每个抽屉里都有来自开阳廊搜集到的密报,密报范围上可窥探天家,下可知晓百姓,凡经卖出,必不留底。
谢青山给它取了一个好听的名字——
天璇十八公。
“少司,”有下人来报,“开阳廊来了新消息,于庆国边城发现了谢青山的踪迹,施以暗杀时,他正随行欲往长川,身边亦有高手在侧,我们的人应是暴露了。”
“长川?”叶关春思索着,“他本事通天,混进庆国国都也不过轻而易举,我的确是不能同他相较。”
干脆利落的脚步声于身后响起,不用转身都知道是谁。
“做什么妄自菲薄,为师可没有教过你。”
莫如诲自然地搭上叶关春的肩,她比叶关春大了整整十二岁,可那张脸却愈发显得年轻,即使时常陪伴在叶关春身侧,看起来也并不像是师徒。
“师父让我站在这里,”叶关春目露疲色,“我看到的,只有他的心血。”
莫如诲打发了那下人,同叶关春一道盯着尚在运作的天璇十八公,说:“牵枢府并非只有他谢青山一人,此人自负孤傲,纵是有才,不懂得含蓄内敛也终会害了他。春儿,师父让你站在这里看的,并非只有天璇,而是牵枢府的日后。”
叶关春看不到那么长远,“师父直言就是。”
“谢青山不过十九岁就造出了天璇十八公,弱冠之年调任牵机阁,两年之内为天玑所造出了天玑九重,”莫如诲目光逐渐变冷,“这些在牵机图面前甚至不足挂齿。你瞧,他让牵枢府站得越来越高,像神灵一样睥睨着万物众生,操控着一只无形巨手玩弄着苍生,就像皇室挟势弄权。但是,我们得到了什么?”
她的话让叶关春陷入了沉思。
“我们什么也没有得到,因为,我们在多年的居高临下中,早已心照不宣地成为了制衡五国鼎力的棋子。我们要做的不是棋子,而是天元之正位。”
一阵风窜进了叶关春的衣领,搔得他不由得颤抖:“师父,那还要继续追杀谢青山吗?追踪的人来报,他已经随行前往长川了。”
“守株待兔,”莫如诲笑意渐浓,“长川是为师替他编织的枷锁,刽子手就在其中伺机而动,人才若是没有用武之地,死了不是很可惜?”
“可师父就不怕他在别处再造一个天璇十八公与牵枢府相制衡?”
“不怕,他戴着镣铐,”莫如诲抚摸着爱徒的额头,笃定道:“他不会,也不能。”
……
暗八营的脚程不算太慢,谢青山随军踏入长川城门时,距启程回都不过整整二十日。
江远褚为程弦挑帘,程弦揉了揉发麻的膝盖,说:“我现在要去神武府中禀报,你带着闻琅先回暗八营去。”
“师父一人行吗?”
“坐得腿麻,要骑马缓一缓。”
“那我为师父牵马。”他一边说一边已经牵上了缰绳。
“喻舟,”程弦的目光柔和而温暖,带着一丝关切和呵护,“歇着吧。”
江远褚不好再说什么,可他又实在不想同谢青山一道行走,待程弦离开后,谢青山果然像狗皮膏药似的立刻便贴了上来。
“师兄这是要带我去哪啊?”
江远褚眉头微沉:“带你去死。”
“殉情啊,”谢青山还真认真思考起来了,“有点早吧?”
江远褚不再同他浪费时间瞎扯皮。
大庆的暗八营就设立在皇城的城门左侧,右侧设立着禁军护卫队,暗八营顺势守着皇城的密道与暗沟,兼顾巡防之责,而禁军只负责巡防,这样的任务分配让暗八营从始至终都自觉高了禁军那么一头,二者常常起口角之争,并不愉快。
“大人!”不知道从哪突然蹿出了一颗小土豆,怀着激动的心情想要飞扑到江远褚身上,却被那吃人似的目光吓得刹住了脚,老老实实行了个并不规范的礼,“您总算回来啦!”
谢青山偷偷丈量着“小土豆”的身高,被人发觉后当即正色,若无其事吹起了口哨。
“他是谁啊?”小土豆撇嘴,小声嘀咕,“没礼貌。”
江远褚下意识认可了这句话,“慕川,这几日长川可有什么动静?”
江慕川闻言从兜里掏了个小本本,他喜欢将要做或禀报的事提前记录在本子上,加以规划或润色再进行。
江远褚边走边解披风,江慕川挤掉了原本谢青山的位置,接过披风挂在了衣架上。
“神武大人十天前在南溏口最大的酒楼安插了暗线,意在盯紧渡口数百只廊船,但是,”江慕川翻了页,郑重道,“暗线消失了。”
“消失了?”
“对,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江远褚平静地“嗯”了声,说:“还有呢?”
“还有就是大理寺,”江慕川长叹口气,“这二十天里攒了六起命案,一点进展没有,听说就等着咱们金武回来解决。”
“师父他——”
“二十天六起命案?!”谢青山一脚插进二人当中,“长川怎么还没边城安定呢?”
江远褚冷呵:“你要是想走,也没人拦你。”
“师兄怎么总是想赶我走?”
“师兄?!”江慕川嘴巴差点咧到耳根,声音传出门外,把路过的巡防队都吓了一跳。
他迫不及待看向江远褚,但江远褚此刻并不想做过多解释,只是打开了长川城内的地图,用笔在南溏口画了个圈。
“大理寺的命案要他们自己解决,今晚先去解决南溏口的事情。”
江慕川问:“要带多少人?”
“一个。”
“我这就去收拾。”
“不忙,”江远褚神色暗沉,“他同我一道。”
谢青山迷茫地指了指自己:“我吗?”
“嗯。”
奇怪了,恨不得离他八丈远的人,怎么这次就指名道姓地点他去作陪,谢青山摸索着下巴,觉得此中有诈。
“南溏口的画舫廊船是长川之最,入夜后的江景更是引人入胜,意韵美景如痴如醉,师兄邀我今夜一览胜景,我自当舍命奉陪。”
江慕川的目光在二人间来回转动,师弟殷切讨好的目光像是一根笔,在师兄不为所动的后背上书写着三个字——不对劲。
江远褚本想等程弦回来后再行动,但是直到戌时程弦都没有回来,只能先和谢青山驾车前往南溏口。
一路上,谢青山在车水马龙中穿梭,任谁都看得出他此刻精力十分充沛,江远褚不喜闹市,阴着张脸,吓跑了许多小孩子。
“师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地狱新上任的美人阎王,来人间抓活人炼丹的,”谢青山打趣,“你长着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得要学会用才是。”
江远褚:“怎么,你已经到了要出卖色相的地步?”
“那要看买家,”谢青山自然地接话,“如果是你,我卖得甘之如饴。”
“那你的市场不免太小了点,当心卖不出去,落了个没人要的结果。”
“师兄,”谢青山笑得不太正经,“我以为你只会用让我去死之类的话噎我。”
江远褚只当听见了一声狗叫。
“谢不争!”
“怎么了?”谢青山盯着美人一时没反应过来,竟自然而然地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