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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倾城 ...

  •   老人很难渡过冬季。
      在一个漫长的冬天结束后,林竹君的祖父去世了。在养和与世长辞那天,港媒都到场,祭奠一代白手起家的商人的离世。但大多都抱着探寻风声而来,林家是否会在这小岛上如同退潮一般,还是继续高歌猛进,成为下一个霍家。
      更有甚者开始八卦起林竹君来。

      林竹君被父亲一个电话召回,但对祖父没什么实感的她并未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被大清律法所管制的祖父一生做过太多事,买办,创业,娶许多房姨太太,然后晚年在医院里苟延残喘。
      林光栋上位靠的不只是野心和能力,还有一份狠心,不过时日不同,他早已金盆洗手,林竹君也能过上安生日子。
      路子扬陪她回,飞机上林竹君困顿,路子扬看过去为她披上毛毯,随后低下头在手机上发短信。
      林竹君醒来的时候还没落地,路子扬一只手撑着头在看电影,那是一个黑白电影,意大利人导演的,冗长而无聊,但路子扬看得津津有味,专注到恨不得钻进去。
      林竹君有动静,他长睫动了动,眼睛看过来,口吻平淡似乎早已料到:“醒了?”
      下一秒他从自己面前拿来铝制铁盒说:“吃吧。”
      林竹君的肚子舒时发出声音,她有着被看穿的不好意思,又有种莫名的开心。路子扬的行为无疑在告诉她,自己了解她。

      香港的春天雨水多,林竹君开玩笑说自己又回到了西雅图,来接他们的人都穿着黑衣服,还体贴到在车上给两人准备了衣服。
      林竹君是孝顺的孩子,她换好衣服才下车。
      车门外路子扬站在几米外的地方在和人聊着什么,因为穿着黑衣服莫名肃穆,但在路子扬身上却多带了些许稳重,不似青春无敌却有别样魅力。
      路子扬转过头恰好看见林竹君,他的姿势是在等待她,林竹君快步走向他,门口遇到林光栋,他双目充血但依然对每一个来宾致礼。
      目光转向自己的女儿,他忽然顿住,随后移向身后的路子扬,过了半晌他点点头说:“进来吧。”
      许久不见,竟然有些陌生。
      但林竹君丝毫不带芥蒂,她作势要像往常一样去拉路子扬的手进场,谁料后者却甩开了她,随后擦过她身边带起微风自己先走进门庭。
      林竹君愣住,她不知道路子扬为何性情大变,仿佛和她拉开远远距离。

      她跑了几步追上去,刚要问他,路子扬一个眼神把她想说的话都堵在嘴边。大厅里有人侧目偷看这个林家独女,亦有人大量路子扬。
      高香的烟味不轻不重地弥漫在整个屋里,晃得人眼前有些朦胧,林竹君站在路子扬身边,心里想的却不是自己家族的事情,而是路子扬为什么不理她了。
      她垂下头,听南叔的话去小屋找自己的母亲,走之前抬头看了一眼路子扬的脸,他五官都没有表情,甚至连看都没看她,明明身在其中,却游离在外的感觉。

      对于路子扬来说,他从坚尼地的住公屋的人走到林家的祠堂里算是一种飞升,但林竹君那时并不明白,对于他来说,这一切都好像是一块脆弱的跳板,迟早要往更坚固的地方走,因此他会毫不犹豫地抛弃跳板。

      梁晓嘉已经哭到说不出话来,坐在椅子上一抽一抽,看到林竹君来了,眼眶又红了。
      一旁南叔赶紧使眼色,林竹君扑上去一把抱住梁晓嘉叫:“mommy!”
      梁晓嘉鼻音重重地嗯了一声,撕了些纸擦脸,妆容都全花掉,林竹君一看差点憋不住笑。

      当年是林竹君的祖父十分器重梁晓嘉,才让林光栋从新界迎娶她,风风光光大办三天宴席,尽管被周家嫁女的场面压过,但不同的是,周蜜婚后几年便因丈夫出轨而离婚,但梁晓嘉同林光栋挺到如今。
      她自然是有感情的,所以才会哭。
      她问林竹君:“路子扬呢?他没回来吗?”

      “回了。”林竹君低下头说:“在外面呢。“
      出国多年,她也学会了掩饰情绪,刚刚的不开心一扫而空,梁晓嘉都看不出来她的情绪。

      梁晓嘉不想让林竹君在这种地方多待,便打发她出去转转,说香港也有大变化。
      林竹君说自己知道啦,在南叔指引下往门外走,路过路子扬身边停下说:“我要去坚尼地城转转,你去不去。”
      路子扬沉默了几秒点了点头,随后又说:“晚上要回来守灵。”
      “你倒比我上心。”林竹君开玩笑,但路子扬没笑,他说:“死者为大。”
      林竹君见他的眼睛,不知道他想起什么。眼眶深深,仿佛要流泪。

      后来分开后她偶尔看节目访谈才知道,路子扬从小就没了父母,亲眼看见姨父在眼前被杀,小小年纪便惧怕死亡,可惜林竹君并不懂他,林竹君从始自终都没有看懂过他。
      但2012年的林竹君什么也不懂,她跑在路子扬的前面出门去,坐上的士往坚尼地城开,她迫不及待想看那一片曾经相遇的地方,带着彩虹色的回忆,又如同夕阳一样绚烂。
      路子扬偏头看他,眼睛里都是意味不明的光,他后来再也没遇见过像林竹君一样的人,横冲直撞,一腔热血。他在尔虞我诈和勾心斗角的娱乐圈里感到疲惫时总会想起那天下午迎着夕阳走在坚尼地城的下坡路,林竹君又一次尝试拉他的手,这次他没有躲开。
      他们曾经关林竹君的殓房也早已拆除,只剩下几个正在建和建好的楼房,林竹君指着它们说:“你们以前故意把我关在这里,我吓到不能动,幸好你来救我。”
      “很害怕吗?”路子扬问。
      林竹君笑呵呵道:“也没有啦,我哭累了睡过去了,等你来的时候我才醒。”

      路子扬知道她在撒谎,也知道她听见了当初自己说的话。
      明明想让她知难而退,没想到她越挫越勇。

      “对不起。”路子扬第一次真心实意对她道歉。林竹君都愣了一下,随后有些意外地说:“跟我道歉?”
      她露出一个笑来说:“道歉没用,要补偿我。”
      “什么补偿?”

      林竹君慢悠悠地说:“我要做你的女主角!”
      路子扬脸上的表情逐渐僵硬,他问林竹君:“seriously?”
      林竹君重重地点了点头,抱着期许的眼神看他。

      过了一会路子扬摇摇头说:“这个不可以。”
      “可我就想要这个。”林竹君有些委屈,她瘪了瘪嘴,路子扬有些心软,但还是坚定道:“不行。”

      林竹君明明很小气,不愿意让步,但她懂得路子扬的脾气,她不服软的话两个人立马就会分开。
      于是她也装作不在意,扯出一个笑来敷衍:“开玩笑啦,我才不想要呢。”
      路子扬见状莫名松了一口气。

      两人随意聊着天走过小路,恰好有一家711还开着,林竹君让路子扬等在这里,自己一头扎进便利店,过了一会抱着两盒奶几块巧克力跑出来。
      她今天穿着白色的背带裤,红色的衬衫,鞋子也只红色的匡威,跑过来的时候神色生动,仿佛一只欢快的小鹿,脸上笑容干净纯粹。
      夕阳下影子都拉长,余晖映在女孩脸上,她举起胳膊朝路子扬挥舞,颊边微卷黑发都被带起,白色的发箍也发亮。

      她与初见时的模样相比变化太大,个子高了一些,瘦了许多,脖子修长皮肤白皙,他忽然想起庄得爀以前说的话,他那时毫不在意。
      “学校有人在追林竹君。”

      他好像从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眼前的女孩,她的婴儿肥,她明亮如星的双眸,永远干净纯粹的笑脸,积极向上的生活态度,还有对自己一如既往的感情。
      路子扬用过很多摄影机,甚至大多都很昂贵,也因为随手拍的照片而被人发现称作沧海遗珠,他的邀约价格高昂,拍过的人无一例外都光彩焕发。
      但他从没有给林竹君拍过一张,哪怕是随手拍下,比如此时此刻。

      就在他短短的思考时间里,林竹君已经穿过马路跑到了他身边,把手里的巧克力分给他三个。
      女孩的指尖碰到他掌心,软软的感觉如同羽毛拨乱琴弦。
      女孩毫无察觉,依然开朗说:“路子扬,这三个巧克力是三个愿望,你可以随时跟我提,我都可以满足你。”
      路子扬哭笑不得:“你是杨过?还是阿拉丁神灯?”

      林竹君调皮地wink道:“都可以!”
      “其实我更想做叮当,因为叮当会永远陪着大雄!”林竹君继续说。

      路子扬一哽,忽然想说出他曾经和林光栋的约定,但看着女孩的脸,他不忍讲出一切。

      片刻后他僵硬着收回视线说:“等夕阳落下,我们就要回去了。”
      林竹君没有收到想象中的感动,不免有些失落,她说:“我不想回去,那里太安静了,连笑都不能笑。”
      路子扬问她:“那你想去哪?”
      林竹君说:“我们坐船去澳门吧!”
      她目光里有期许,一看就是讲真话,路子扬强压下内心的悸动,明白他没有如林竹君一般任性的资格,语气也毫无商量道:“不可以。”

      林竹君却快速道:“我早就知道你不会答应!”
      她扭过头去没讲话,路子扬觉得她是生气了,犹豫着要不要安慰她,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就在路子扬准备克服尴尬开口时,林竹君忽然转过头来说:“快点看夕阳啦,一会就没了。”
      路子扬转过去看,刚好是个下坡路,他坐在长椅上,海面上都是血红色的光,林竹君坐在他身边,用轻柔的声音说:“我给你唱首歌吧。”
      路子扬没说话,她便唱了第一句:

      「热情就算/熄灭了:分手这一晚/也重要
      甜言蜜语/谎话嘻笑/多给我一点/切勿缺少
      话题尽了/也不紧要/吻我至凄冷的深宵
      繁华闹市/灯光普照/然而共你/已再没破晓
      红眼睛/幽幽的看着这孤城/如同苦笑/挤出的高兴
      全城为我/花光狠劲/浮华盛世/作分手布景
      传说中/痴心的眼泪会倾城/霓虹熄了/世界渐冷清
      烟花会谢/笙歌会停/显得这故事尾声/更动听」
      ......

      尾音落下,林竹君忽然笑了,她说:“好像有些不吉利呢。”
      “因为我不想和你分开。”
      她转过头去,看着身边的男人。
      但男人没有看他,他看着不远处的地平线,如同一尊入定的神像,无限融入进夕阳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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