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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缥缈云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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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医世家第十九代传人易随遇,年方廿七便已独当一面,无需依靠世家背景而广受尊崇,行医多年未有失手,只因其行踪不定而少有人上门求医。
风聆曾多少回在杏和堂外没日没夜地蹲点,回回都是空等上十天半个月才颓然离去。若能请他到寻因谷为师父诊治,或许师父便有救了,而今得闻其人就在箬城,风聆怎能不激动失控,又惊又喜。
徐若羽心下了然的同时,又有一些些不悦的情绪在胸腔内作祟。
兰莫悲与风聆相伴多年,自然也能理解她此刻的欣喜与雀跃,只是不得不事先提醒道,“风聆,尽人事,听天命,你…凡事尽力而为就好,你别逞能。”
其实他是想让风聆做好失败的准备,不要有过高的期望,以免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毕竟易随遇不是那么好接近的,且不说他身边有药宗的人在,就是他孤身一人,他若不愿出手相救,也没人能强迫得了他。
风聆心里也很清楚,多年来想求他治病或解毒的不在少数,但他从来都是救想救的人,治想治的病,至于那些他看不上的人或者不屑出手的病,就是即刻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为所动。
脾性古怪之人往往有他随心所欲任其自流的底气,而易随遇的底气就来源于隐藏在他周遭的缥缈云空。这缥缈云空虽是一个名号,其所指却是两兄弟——端木云和端木空。
这两人师承东玄缥缈派,身法如魅,幻虚幻实,没有人能真正意义上的打败他们,甚至有些交过手的人连他们的模样都不曾看清。
另外,端木云和端木空除了对方,在这世上还有一个亲人——他俩的妹妹,端木然。
正因为十余年前少年易随遇亲手救活了命若悬丝的端木然,端木云和端木空出于感激才背离师门,从此听命于易随遇,潜藏在他周旁,保障他的安全。
风聆心知自己现阶段除却轻功,没有一门拿得出手的功夫,要想接近易随遇请他为师父治病,只能试着打动他,而不能强求。
风聆呼吸不稳地道,“兰莫悲,别说那么多了,带我去吧,我会有分寸的。”
兰莫悲这才轻叹道,“跟我走吧。”
风聆举步之前看向徐若羽,还没开口便听他道,“我陪你一起去。”
风聆显得有些犹豫,此事与他没有任何干系,他实在犯不着凑这个热闹。
然而徐若羽坚持道,“我想跟你一起。”
眼下不是推拒的时候,多个人也多个主意,于是风聆很快下定决心道,“好,我们一起去。”
半刻钟后,兰莫悲带着风聆和徐若羽来到了茶楼外头,米粥则留在远尘客栈看门。
风聆和徐若羽不约而同地望向门上招牌,招牌之上用飘逸秀气的行书刻着四个青白色的大字——竹韵茶坊。
箬城中大大小小的茶楼酒馆数不胜数,其中最是以清雅闻名的便是此间。兰莫悲先前已来踩过点了,自然也订好了座位,风聆和徐若羽跟随他一道入内,活像两个开了眼界的随从。
屋外天光大亮,屋内却有如雨夜,只一道墨竹屏风便划分出两片天地。四下里点着微弱却长燃不熄的灯,耳边可闻不知是从哪里传来的雨打青竹声,堂下唯有寥寥几张桌椅,都搁置在角落里,想来坐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散客。而二楼挂着碎珠帘子,里边的人能看到外头,外头的人却看不清里边。
堂中的风采台上放有一把瑶琴,一个柔若无骨、我见犹怜的女子正在拨弄琴弦,同时也撩拨着列为看官的心弦。只闻琴音如天籁,只见美人半笼纱。
只是这“纱”,并非织就,而是那美人身下点着的宁息香所形成。袅袅烟雾,仿若羽纱。
寻常人等或许无法得见那女子真容,可在场之人,岂有寻常?
风聆觉得那女子虽生得美,眉头微蹙,好似暗含愁绪,琴艺又如此绝妙,连绵婉转,不绝如缕,但眸中却无光彩,空有技法,而未真正动情。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徐若羽,她能看清楚的,徐若羽自然也能看清楚,但她能感受到的,就不知徐若羽能否感受得到了。
只见徐若羽正着眼于前路,似乎全然没把那美人放在眼里,就连那悠扬琴音入耳,他也没有表示出一点享受的感觉。
风聆不禁窃喜,看来他还有几分鉴赏力。殊不知徐若羽纯粹是不懂何为美,何为不美。
相反地,打头的兰莫悲却放慢脚步,在和风聆并肩时凑近她耳边道,“瞧瞧这世上的美人何其多也,又有才艺又貌美,再看看你,只会飞檐走壁,舞刀弄枪。啧啧,差距不是一般的大。”
风聆瞪了他一眼正要暗中给他一拳,领头的店小二忽然回过头来道,“三位客官,请随小的上楼。”
兰莫悲立马一步当先,再度走到风聆和徐若羽前头,风聆没奈何,只得将握紧的拳头虚空一晃,再恨恨松开。
徐若羽瞧见她与兰莫悲之间的互动,心头那点不悦的情绪越发强烈。
三人上到二楼东面雅座,兰莫悲点了一壶雨前,三碗甘泉豆腐脑和一碟杏仁,一碟葡萄干。
来到此间茶坊的客人为免破坏气氛,都自觉压低声音,除却台上换人的间隙,他们基本上都不会大声喧哗,连走路都是静悄悄的,更不用说吵吵嚷嚷了,茶坊里不提供瓜子花生之类的小食原也在情理之中。
但兰莫悲还是忍不住抱怨道,“这听个曲儿的光有茶喝也就罢了,一会儿听戏连个瓜子儿都没得嗑,那还有什么劲。”
风聆白了他一眼,从牙缝里吐出话来,“你不是点了杏仁葡萄干还有豆腐脑么?”
兰莫悲故作风雅地掏出一把扇子来,贴在胸口扇了两扇,并叹了口气道,“没有瓜子花生,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风聆极力地克制道,“你不是说药宗少宗主和易随遇都到这儿来听戏了,他们人呢?”
兰莫悲用扇子指了指左右,“不是这边就是那边,我哪知道他们坐哪桌。”
风聆痛苦地扶额,徐若羽关心道,“你还好么?”
风聆欲哭无泪,“不好,非常不好。”
徐若羽道,“要不我去附近问问。”
兰莫悲立刻阻止道,“那可不行,易随遇脾气古怪,最是不喜被人打扰,万一你搅和了他听戏的兴致,他一气之下就此离去,又消失无踪了怎么办?”
徐若羽垂眸不语。
风聆道,“算了,等等看吧,易随遇戏听完了,总归是要走出这茶坊大门的,我就不信,他能从我眼皮底下跑了。”
徐若羽低低地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店小二把茶水和吃食上了上来,一一在桌上摆好。
风采台上一曲至终,满座拊掌叫好,可惜风聆听不出来哪边是易随遇的声音,不过南面那三桌客人里,有两桌寂静无声,没发出一点声响。
风聆不禁留了个心眼,会不会是这两桌里的其一?
那抚琴美人素手抱琴,行下展台到后方去了,换上场的是一蓝一红两名伶人,唱的是一出情深缘浅的戏。
风聆没怎么听过戏,但看过几本戏书,台上正上演的这出戏她恰巧看过,讲述的是两个相爱之人几度分离又再重逢的故事。
兰莫悲一边吃着豆腐脑,一边装模作样地抹泪,还不时发出几声感慨:“别走啊”,“回头看看啊”,“有什么误会解释清楚啊”…
虽然他声音不大,但因挨得太近,风聆每字每句都听得分明,将近半个时辰熬过来,没被伶人感动得稀里哗啦,反倒被他折磨得够呛。
徐若羽则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仿佛看戏看得入了神,不仅一声不吭,还像被点了定身穴一样一动不动,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风聆一心盼着易随遇尽快离席而去,又一直留意周遭动向,自是没什么心思听戏,正值脑瓜子嗡嗡作响之际,这竹韵茶坊忽被重重包围,来人恐怕名头不小。
徐若羽与她对视一眼,两人皆是心道不好,更糟糕的还在后头。
原来他俩都察觉到除了地面上的围守之人外,还有数名高手分立于附近高楼的楼顶。
兰莫悲丢开手中的葡萄干,攥紧扇子道,“我怎么有种不祥的预感。”
风聆冲动地站起身来,徐若羽忽而一把拽住了她手腕,“别急。”
风聆怎能不急,原想使力挣脱他的手,可在他深切的注视之下,居然像吃了定心丸一样,缓缓坐回了位置上。
茶坊内各处隐隐躁动,但并未大乱,甚至于那两个伶人都像是对外界之事充耳不闻一般,从容不迫地唱着戏。
外头传来一道中年人用内力传送的声音:“易先生,老夫知道你在里边,我苍青派多番赤诚相邀,不知此次可否一见?”
某处茶杯轻放,一人道,“不见。”
他声音极轻,恐怕没几个人能听得见。
紧接着两扇珠帘内同时传出一个相同的声音,“易某前次说了不见,今次依然如是。”
那中年人登时大怒道,“易随遇,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次你休要妄想再逃脱。”
音色音调一模一样,连语气都完全相同的两个声音同时道,“哦?是么?”
话音刚落便响起嘭的一声,两个相似的身影同时破窗而出,外头猛然响起一声大喝,“追!”
两队人马当即追之而去,但那只是一小部分人,更多的依然守在茶坊四周,包括“易随遇”口中的曹老怪。
风聆心头跳了几跳,她也很想追出去,但徐若羽始终按兵不动,她选择相信他。
随着曹老怪一声令下,苍青派弟子们不顾拦阻齐齐冲进了竹韵茶坊,将门前屏风重重推倒,曹老怪则亲自堵在门口。
“易先生,这等拙劣的把戏,你还要耍几次?”
茶坊内霍然敞亮,伶人仍在卖唱。
楼上响起易随遇的声音,“见笑了诸位,今日的茶钱,易某一人担了。”
楼中各处纷纷传来叫好声,起先有一人道,“那便谢过易先生了”,随后又有不少人附和道,“多谢易先生”。
好似游离在状况外的兰莫悲喃喃自语道,“我真谢谢他啊,但他不会真让缥缈云空把人引走,单单留下自个儿在这儿吧。”
事实上风聆也觉得不会,如此低劣的调虎离山之计,有谁会上当?易随遇怎么可能连这一点都想不到,只怕这根本是计中计,他可能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但徐若羽始终紧握着她的手,使她不得不镇定下来,静观其变。
风聆并非顾及他的伤势而不忍推开他,只是莫名地信任他,甘愿遵循他的想法而违抗自己心里的念头。
徐若羽又怎会不知她心有不安,但他所能做的,便是直白地告诉她:“易随遇没走,缥缈云空也没走,他们都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