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4、第 24 章 ...
-
“他回去了?”正房内室,老太太只是斜靠在榻上,并未休息。
“回去了,只是世子好像有心事。”陈嬷嬷坐在榻边,一边打扇一边说,“小姐,您还担心呢?”
“唉,怎么不担心?我拢共就这一个孙子,这几年我吃不好睡不好,就盼着他回来,可他回来我又心理难受,从半大小子变成大人了,一定是没少吃苦,身边虽有人跟着他,但心里的苦才是最磨人!”老太太叹气。
“总归世子是回家了,而且不是说了以后不再走了么?您以后也就不用担心了,等过两年世子娶了夫人,再生几个孩子,您就等着享天伦之乐吧!”陈嬷嬷安慰老太太
“但愿如此吧!只是他长在这个家里,就怕他心里有疙瘩。”说到孙子娶妻,老太太也是在心里悬,实在是儿子儿媳闹的太过,京城无人不知,还把孙子牵扯其中,只怕孙子娶妻不会那么顺利。
陈嬷嬷闻言也沉默了,对于郡王和王妃之间的种种,她跟着老太太是最清楚不过。
王妃闺名陈妙常,家里是颍川大族,已经定了亲事,十六岁时陈老太爷高升,随家人迁居京城,也是备嫁,见过的人都说王妃出落的清丽绝尘。
在一次宴会中,王妃遇见了郡王,郡王那时也已经说亲,但即便是两人都有婚约在身,仍旧一见钟情,各自和家里闹开,王妃更是以死相逼,陈家无法,只能退了婚。郡王从小是圣上的伴读,有圣上做主,退婚更是有恃无恐,但京城也就此传开了两人的故事。
退婚一年后,郡王和王妃大婚,不到一年王妃怀上了世子,这本来是喜事,但郡王因王妃孕期不便伺候,便收用了几个丫头,对皇室中人来说这是平常事,王妃虽然不高兴,但也明白世事如此,她忍了下来。
但那几个丫头中有个很是得脸又不安分的,差点害王妃流产,郡王见王妃最终无大碍,便没严惩那个丫头,最后还是老太太做主发卖了才了事。
王妃就此开始性子变的沉郁,她赌上名声、舍了家里,拼了命也要嫁的人,竟然不愿处理差点害了自己和孩子的丫头,即便郡王作小服低安抚王妃,但两人从那之后便总是争吵不断。
再加上郡王本就多情,他的身份和地位注定会有源源不断的美人,后宅的人也越来越多,那两年京里都在看宁郡王府的热闹,王妃为了孩子一直忍着,但终于在又一个极受宠的侍妾对世子下手时,王妃不忍了,她把侍妾捆住直接打死,又把五岁的赵孟舟送到老太太院里,留下和离书,径自去城郊的元妙观出家。
王妃伤心透顶,也不给自己留任何余地,走之前给郡王下了绝嗣药,郡王得知怒不可遏,直接写下休书,被老太太拦下。
老太太听闻儿子不再生育能力,几乎要晕厥过去,赵朴彰后院只有赵孟舟一个孩子,赵孟舟就是王府唯一的继承人,一旦有个被休弃的母亲外人还不知道怎么说,便强压下儿子的怒火,对外只说王妃去道观养病,陈家早在王妃出嫁时便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也无人上门询问。
老太太被儿子儿媳气的心力憔悴,只一心教养孙子,也早早让儿子给孙子请封了世子,但五岁的孩子离了娘哪有不闹的,实在无法,纵然也对儿媳生气,也只能每月送孙子去亲娘身边三五天,道观里也使人打点好。
好不容易等到世子长大,可王妃三年前病逝在道观,临终前大概是对世子和老太太愧疚,留下遗书,坦言说了自己在王府后院曾经使的那些手段,造成的错误已无法挽回,死后无颜也不愿入赵家祖坟。
世子看了遗书后,求老太太给了王妃和离书,王爷知晓一切后大怒,也不管自己只有这一个儿子,找到宗正要把世子除族,老太太差点没拦住,世子听闻王爷的行为一言不发,办完王妃的葬礼,留下书信给老太太,便独自离开了。
老太太不舍,但王爷正在气头上,想着世子出去走走也好,安排管事送阳平去世子身边才放下心来,虽如此,老太太这几年也是吃不下睡不好的。
如今虽说一切都过去了,可她也是看着世子长大,她很清楚,郡王和王妃之间的种种给世子带来的阴影和伤害,更因王妃的行为,诺大的郡王府冷冷清清,只希望这三年的游历,能让世子开阔一些心境。
这对主仆都想起了往事,老太太一直后悔,也有些恨孙子的娘,早知如今,当初就不该纵着儿子退婚求娶,但谁又能想到轰轰烈烈的一对璧人竟会如此收场呢!
下半日,赵孟舟正陪午休后的祖母在花园散步,忽然听下人来报,宫里常来府上赏赐的小黄门来请世子,原来是官家听赵朴彰说他游学归家,便传召要见他,一是赵朴彰是官家伴读又是堂兄弟,作为皇伯父,当然要关心关心侄子,另一方面听说这个侄子几乎走遍了全国的州府,自然就想听听他的见闻。
赵孟舟收拾好便随着小黄门入宫,直到宫门要落锁了才出宫,回家先去老太太院里问个安,见老太太担心,便说官家召见他只是想了解他的游历见闻,老太太才放下心来。
第二日,收到沈府回帖赵孟舟才放下心来,毕竟自己当时可以说是不告而别,看着回帖又不禁想起在沈家族学求学的日子,那时母亲长居元妙观,虽说是养病,可京城里的大户人家谁不知道他家的热闹,那时他本在宫学与宗室子弟们一起读书,但总有些叔伯家的孩子嘲笑他母亲,他气不过就跟人打架,拼命打赢了也并不能让那些人闭嘴,后来便不再给这些人眼神,但也越来越沉默。
在宫学的一年他一直独来独往,还是祖母发现他的状态不对,仔细询问了他身边的小厮才知道,祖母并不怪他跟别人打架,只是抱着他哭,后来祖母变不再让他去宫学,送他去了沈家族学。
在沈家族学,没有人嘲笑他,夫子和善、同窗友好,也是在沈家族学,他遇见了沈德音。
那天他一个人坐在池塘边的假山下发呆,忽然听到旁边有人说话,“咦?哪里来的小孩,怎么在这里哭?”
他转头,看见一个少女,穿着一件鹅黄色绣银线褙子,站在假山外的阳光下,好似发光,他一时有些看不清。
见他不说话,少女又问:“你是哪家的小孩?怎么坐在日头底下哭?是有谁欺负你了么?”他才惊觉自己竟然在流泪,一时有些难堪,赶紧转过身来擦掉眼泪。
再转身少女已走到他身旁,眼神柔和的看着他,见他还是不说话,愈发耐心,“这会儿午休,大家都在打盹,你怎么一个人在大日头底下,我看你年纪不大,身边也没个跟着你的人吗?往里面来些吧,日头这么大,小心中暑。”
他下意识地跟着走,走到假山的石桌旁才看清对方,肌肤胜雪,眉眼弯弯,日头底下似发光一般,阴影下更似秋月生辉,他有些愣住。
见他呆呆地还是不说话,少女笑了,“怪不得你哭都找个安静的地方,你这么呆?被人欺负了也不晓得告诉夫子吧?”
他这才反应过来,“我没有被欺负,只是家中父母有事,心里挂念,所以难过,无人欺负我,这里很好。”
见他如此说,少女蹙眉,“当真?若是有人欺负你,你不要怕,沈家学堂有规训,任何人都不能违反,你可别因为害怕而不敢说。若是怕被报复,你跟我说便是。”说到此处,少女停顿了一瞬又道,“你大可放心,我父亲也是夫子,最是公正无私,若学堂真有欺负弱小之事,我父亲定会严肃处理。”
闻言他心下一暖,赶紧解释。“谢谢姐姐关心,是家里地事情让我挂念,同窗都很好,也对我很关照。”
少女这才放心,又好奇道,“你是哪家的小孩?我怎么没见过?”
他想起在宫学受到的嘲笑,一时有些沉默。
见他不说话,少女收起好奇,“罢了,既然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了,只要不是受到欺负就好。以后你也别在日头底下发呆了,年纪这么小,身边也没个人跟着,若是中暑了岂不是让家人担心。再说,你小小年纪怎么看起来这么多愁怨,小孩子想太多可是会早早变老的”
见他还是沉默的不说话,少女叹息,“你在这坐会吧,学堂的夫子们都严厉,下午不要耽误课业。若是实在无心学业,早早跟夫子告假才好。”说罢又不放心,“若是实在有难处或有人欺负你,可去寻沈夫子。”说罢便离开了,留下他一人愣神。
后来才知道,沈夫子是国子监司业沈兆轩,在族学兼任夫子,休沐时会来授课,少女是沈夫子的独女沈德音。
只是那时候他们已经熟悉起来了,沈家族学在沈宅的东院,沈师母怜惜他的遭遇,再加上祖母相托付,所以沈夫子和沈师母经常请他入府。沈夫子见他的课业常常能举一反三,总是会叹息,因为他是宗室子弟,在本朝是无缘科举的,宗室子弟读书只为明理。
而他和沈德音之间也熟悉起来,沈德音聪明灵巧,课业亦是出类拔萃,沈夫子常拿女儿的文章给学子们做范本,只是沈德音身为女儿身,也无缘科举,因此他与沈德音不免有些惺惺相惜。
在沈家族学那几年,他好似寻到世外桃源,与夫子一家相处和谐,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家人之间相处不必箭弩拔张,而父母是可以这样疼爱孩子。与沈家人之间的相处,是他从未拥有过的平静。
沈德音年长他三岁,以姐姐自居,总拿他当弟弟看待,他一开始很欢喜,但日子久了又觉得别扭,他也不知道这种别扭是为什么。
直到他在沈家族学的第六年,忽然间就听闻沈德音定亲了,那时他已经十四岁,虽总能听到夫子点评对方的课业,但其实两人很少见面了。
听到沈德音订婚的消息,他愣神了很久,忽然就明白了自己的心事,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但从小的经历让他明白,很多事情是求不得的。
后来母亲病重,他无暇顾及心事。再后来,沈德音出嫁,他离家远游。
赵孟舟把他在沈家族学的那七年时光仔仔细细回忆了个遍,直到天蒙蒙亮才闭上眼休息,脑海里最后的画面,是回程那日沈德音笑意吟吟看向他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