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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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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数年精准扶贫行动,成效是卓越的。
鬼山人都住上了加固装修的特色农家小院,阡陌交通平整美观,各村选拔出的种地能手把每一寸土地都进行了合理规划,过去低效能的传统农业实现了向精致农业和景观农业的顺利转型,百姓们腰包鼓起来了,远处听闻这些变化特意迁居入住的外乡人也多了起来。
远沧溟也随之变得无比忙碌。
每一个新学年,学堂报名人数爆满,我和妹妹作为最早一批学生,早已提前毕业,我忙于脱贫攻坚,妹妹就留在学堂任教。
每次路过学堂,听见里面传出的朗朗读书声,我都由衷产生一种幸福感。
时常奔走在外推销家乡特产、购买物资,我深深知晓,外面的世界仍然灾祸不断生灵涂炭,鬼山能有今天,主要得益于仙男墨倾池的庇护。
哦对了,鬼山现在已经不叫鬼山了,仙男亲自提笔改名“文诣经纬”。
哇,不愧是儒门先天,取名就是这么有文化。
2.
这些年我也正儿八经学了武艺。
我的武器是远沧溟特意寻人为我所铸,威猛赫赫,名为“天马流星锤”。
没错,我的武器是锤子。
还记得远沧溟问我想要什么武器,我回答要一对锤子的时候,一群儒生那无法直视的表情。
那个时候我已经知道墨倾池是儒门圣司,佩剑明意徵圣,以镇教神功“君子风”闻名天下。
这么多年大家都以为总有一天我会给墨倾池做徒弟,直到我选了锤子。
我并没有解释。
理由很简单,我就是一俗人,断断不会拜仙男为师的。
文诣经纬如今变得十分繁华,我和远沧溟是扶贫团队知名度最高的俩人,走在路上经常被围起来搭讪聊天,不同之处在于我是被百姓围起来询问“外面物价怎么样”“这个季度有机肥需要多少斤”,而远沧溟则被儒生簇拥着解答各种学业问题。
仙男早几年搬去了偏僻的穹顶末,只带了山亭柳和江城子两个徒弟。
人类和仙男的悲欢并不相通,我觉得他可能是嫌我们吵闹。
于是我默默把仙男交给我的拳谱锤谱练了个遍,让自己有足够武力值傍身。
据远沧溟评估,我在江湖上已经算是难得的高手了,但我自己并不这么认为,毕竟我除了十几岁时为了生活去打劫土匪,并没真正跟高手过招。
话说回来,我拿着锤子也不好跟一群耍剑的儒生切磋吧。
3.
虽然文诣经纬欣欣向荣,却也不是一帆风顺。
在普及教育的阶段,曾经遇到很多阻力。
妹妹有一次从学堂回来,茶饭不思,坐在自己房间里备课,突然哭了起来。
我觉得奇怪,追问她发生了什么。
妹妹抽抽噎噎,一五一十告诉我近期之事。
学堂所收多是男孩子,有些百姓对女孩上学不肖一顾,明明学堂专程设了女学,就是人数稀少,仅有的六个女孩子时常被父母埋怨,不得不一边上课一边干活儿,有时累得在课堂上睡着,甚至会因为耽误了农活被责打。
妹妹流泪,就是看见一个女孩子手臂上露出伤痕,心里难受。
我听了之后默然无语。
哪怕是在前世那个相对开放的世界,这种事情我也听过不少。
更别提这个古代世界,这里还是以儒门学说为主导的文诣经纬。
儒生们对于女孩子的遭遇,或是没有关注,或是认为家事不便插手,毕竟大谈儿女孝道,父母管教自家孩子,他们总不好盯着不放。
这种有意无意的忽视,不吝于一种慢性谋|杀、钝刀割肉。
我顿时生出一股血气在胸中乱涌。
推而广之,没有武力的百姓,在武林人面前,也是被忽视、被剥夺的存在。
我内心很讨厌这个无序的世界。
4.
于是我去了穹顶末。
我需要找个途径平息自己这股激愤。
我上辈子是个996到死的平民,这辈子也是个平民之女,侥幸有武力天赋又遇上愿意做点人事的仙男下凡庇护家乡。
所以我当然跟平民共情,不然我跟那些打打杀杀动不动拿平民开刀的武林人共情吗?
“圣司,你作为先天高人,看我们这帮平民之时,会不会有睥睨傲然之感?”
我开口就是这么问,远沧溟都让我给整懵了。
“咦,这是安怎?吃了火药桶吗,这么火爆?”远沧溟看看我又看看圣司:“老大,你何时得罪了我们的小禾苗?”
“嗯?”墨倾池停下喂鱼的动作:“此问何故?”
“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说是自然规律,但人类作为万物灵长,该有所不同。”我盯着墨倾池追问:“我这些年所见,武林人动辄向平民挥戈,即便是圣司你这样好心的仙男,对待这种不平,似乎也较为习惯和淡然。儒家强调等级有序,莫非也是默认这种强者对弱者,弱者对更弱者的层层剥削?如果圣司你说是,那我认为儒学有巨大缺陷。”
“哎呀,这么尖锐。”远沧溟看热闹的表情稍微收敛了些:“老大,难题哦,你怎样说?”
“儒学忠仁,划分等级,是为了秩序,众人各司其职、各安本分,秩序才能稳定。但前提是,强者应该自我约束。”
“我看到的是,强者制定规则又肆意践踏规则,但从来没人能约束强者。”
墨倾池沉吟片刻,直问:“你想说什么?”
“圣司,我想文诣经纬不该只有儒学思想。人性本恶,期待人性自我约束,是消极的美好愿望。”
话语一落,连远沧溟也不吭声了。
毕竟我的做法就像是跟仙人说“我觉得你们天庭有问题”。
墨倾池不置可否:“你要如何做?”
“圣司大可继续让二爷教导儒生,但那些不擅四书五经的学生,还有不受父母支持的女孩子,交给我可以吗?”
墨倾池终于转过身与我面对面,我感受到了一股大概是属于先天高人的慑人气势。
我雄赳赳气昂昂的看了回去。
“可。”
对峙片刻,墨倾池只说了这一个字。
5.
于是教育扶贫第二阶段开始推进。
仙男言而有信,将女学交给我,我挨家挨户通知百姓,必须送女儿上学,农活儿的问题我可以给他们解决。
大家虽然有些微词,但我作为掌握文诣经纬财权和实务的真正主管,他们知道我说到做到,三三两两的把女儿送到了女学。
此外,针对那些在儒学之中成绩不理想的男孩、还想学本事的大人,我又单独设立了杂学,种地、种花、做农具……总有他们擅长的手艺。
开学那天,我只让他们在学堂门口反复背诵校训。
不懂没关系,先记下来,今后总会懂的。
——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
——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女孩有受教育的权利。
平民有活得好的权利。
这个世界再糟糕,只要我力所能及,那我就要去做。
众人磕磕碰碰背校训之时,我仿佛看见墨倾池的身影在远处伫立了片刻,很快翩然离去。
6.
“那是你想出来的?”
某一天跟仙男汇报工作,冷不丁他开口问。
我摇摇头:“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出自一位姓张的先生。”
“你仿佛遇到过许多先生。”
我知道墨倾池对我起了疑,但我不在乎。
“圣司不也是站在许许多多先生的肩膀之上才走到今天吗?”我没有遮掩的意思,反而笑了笑:“但行好事,莫问来路。”
“……甚好。”
仙男转身继续喂鱼。
我不知道在我离开后,仙男拿着鱼食发呆很久,久到鱼儿都蹦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