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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他说他很想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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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错愕地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也没有出声。
过得好吗?
不好,非常不好,没有一件好事。
生活像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野兽,把我撕咬得体无完肤,鲜血淋淋,任我怎么挣扎都无法从它的手下逃走。
然后我彻底放弃了抵抗,随它去吧。
总有累的那天,又或者是我先断气,怎么都无所谓了。
不争气的眼泪是在我转过身的时候留下来的,视线被厚厚的一层水汽淹没。
怎么能在这里哭呢?怎么能在他面前哭呢?
我带着心肺撕裂的懊恼,用力把嘴角上扬,很难说到底是哭着还是笑着。
“嗯,过得很好。”
我也顾不得这话的可信度了,这个时候只能这么回答。
隔着水雾,我隐约看见简怀愣住了,表情混杂了太多的情绪,像是有千言万语,但他最后说出来的只是:
“快回去吧,天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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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培训,正式上班的第一周,我便充分体会了什么叫人间地狱。
我的组长是个雷厉风行的姐姐,身材娇小,训起人来却中气十足。
数不清这一周被她教训过多少次,反正就是没有一处能让她满意的地方。
博士中退前我还自诩心理承受能力强,后来是真的被磨平了,一点小事就能把我小小的堤坝冲垮。
明明知道眼泪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却怎么都控制不住。
不过我都是实在难受了去厕所趁着没有人的时候哭一哭,洗把脸回到位子上装没事人继续对着电脑做斗争。
崩溃在周五的晚上来临了,坏事总是这样,要来都是一连串的。
先是下周一早上截止的PPT被说不明所以,不知道在做什么,要求回炉重造。
我妈又例行公事打电话催结婚的事情,廖宇更是直接问啥时候抽个时间去看看房子。
我现在连自己能不能熬过今晚都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还要来不停逼我?
对着电脑,脑子一片空白,等我不经意看了眼时间,竟然已经十一点多了。
窗外黑漆漆一片,周围空无一人,头顶的白炽灯也只亮了一盏。
我把头转回电脑屏幕,从六七点开始到现在,需要回炉重造的PPT还是一片空白。
无数的情绪一下子涌了上来。
茫然,无助,自我厌恶,怀疑。
我感觉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模糊,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无边的虚无吞噬殆尽。
“夏知安。”
突然有人叫了我的名字,像是一道微弱的亮光照进了茫茫黑夜里。
我侧过头,看到简怀的一瞬间,再也绷不住了。
什么都顾不得,只是一个劲大哭,像是要把这一生的眼泪都流尽了。
但我又十分清楚,后面要留的眼泪会更多。
我看不清简怀现在的表情,他在我旁边坐下,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不厌其烦,一张一张给我递着纸巾。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终于累了,不顾一切的嚎啕大哭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小声啜泣。
“这么大人了,坏习惯为什么还没改掉?”简怀叹了口气,轻轻牵起了我的右手。
我撕倒刺到面目全非,还时不时渗着血的右手拇指看上去触目惊心。
这么多年,撕倒刺已经成了我缓解压力必不可少的一种方式了。手上的疼痛会转移掉一部分注意力,那么心里就会好受那么一点点。
简怀先用纸巾帮我止住血,倒了点矿泉水清理好凝固的血痕,又从包里拿出了创可贴,小心翼翼给我贴好。
“说过多少次了,不能撕,疼。”
高中我被批评,考试没考好,甚至是题做不出来,不由自主两个手就交叉到了一起。每每这时,简怀都会碰碰我的胳膊,提醒我不要继续了。
情绪还游走在雪崩的边缘,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喉咙嘶哑,只是一边抽搐着,一边噙着泪看着他。
“PPT是下周一早上交吗?”
我咬着嘴唇点点头。
他转过头面对屏幕,拖动着鼠标,毫无征兆便开始帮我细致入微讲解每个要点,遇到了麻烦的,还拿出笔在纸上画图。
我现在脑子的思考能力大概不到平时的百分之十,只能尽力去听他说的,实际上没有接收到多少。
“今天太晚了,先回家吧。记住我说的要点,周末在家里做好了发给我,我先检查一遍。”
简怀起身,开始帮我收拾桌子上的一片狼藉。
“谢......谢......”我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了两个字。
“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来问我。很多东西问别人比自己琢磨有用。”
他把一桌子的纸巾收拾好,扔进了脚边的垃圾桶里,又熟练地把垃圾袋打包好了。
“把电脑收拾一下,我送你回去。”
他把垃圾袋扔进了楼层公用的大垃圾箱里,回到我身边,等我慢吞吞收拾。
浑浑噩噩坐上车,由于脑子没有转动,他又帮我打开了副驾驶的门,我便坐了进去。
我实在太累了,迷迷糊糊靠着车窗睡着了。
等过来,发现自己还在车里,身上盖了简怀的风衣,够干舌燥,脸也憋得通红。
他把车窗摇下了一点点,湿冷的空气涌了进来,我连着吸了好几口,才算清醒了一点。
简怀拿了矿泉水帮我拧开瓶盖,递了过来。
“几点了?”
“三点半了。”
“啊??”我惊呼了一声,慌忙看了眼车上小屏幕的时间。
我们从公司出来的时候才不到一点,那我岂不是睡了两个多小时?
然后这两个多小时,他就一直把车停在路边等我醒吗?
“对不起,我......”愧疚把我整个人包裹了起来。
“没事,也没多久,就是车上睡容易着凉。”
简怀不放心,执意要送我到门口。
房门是密码锁,我低头准备按的时候怔住了。
密码是0729。
他的生日。
那个时候,只要涉及到密码的地方就有这四个数字,慢慢成了习惯。
我背对着简怀,即使知道身躯挡着,他不可能看到,却依旧没办法按下去。
“对不起。”
我用比蚊子还小的声音说了一句。
甚至不知道是对十年前的他说的,还是对现在站在我身后的他说的。
无论如何,整整晚了十年,本以为此生再无机会的一句“对不起”还是被我说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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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我昏昏沉沉睡到下午才起来,PPT这么个大石头压在心里干什么都不舒坦,得赶紧做完了发给简怀看,也好有充足的时间修改。
昨晚只顾着哭,勉强进到脑子里的那一点东西都醍醐灌顶。
我按着他的提示,弄了三个多小时总算差不多弄完了。
反正也不可能一次过,我便直接用mail发给了简怀。
大概等了半个小时就收到了回复,同时还有微信电话。
“这么快?”我有些吃惊,我以为怎么也要两三个小时的。
“正好在工作,你把PPT打开,需要修改的地方我都在旁边做了注释。然后我现在来跟你讲一下细节。”
简怀的声音略显疲惫。
也是,昨晚折腾到那么晚,今天还得来给我修改惨不忍睹的PPT,换谁都会累的。
明明罪魁祸首就是我,没有资格心疼,我却还是用商量的语气问:“要不要先休息一会儿?或者你不用给我讲了,我自己看你的注释先修改一遍。”
简怀没有采纳我的建议,“没事,早点讲完你也有多点时间修改。”
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共享了PPT的画面,他说的每一个点都认真记了下来,甚至有些后悔没有开录音。
差不多讲完的时候,突然听到了几声“喵喵”,简怀紧接着轻轻唤了一声:“凛,先到一边玩。”
奶声奶气,只闻其声,不见其猫就已经把我可爱到想在床上打滚了。
还有简怀的声音,未免也太温柔了。
“那个......那个......”我被猫猫冲昏了头脑,支支吾吾有了非分之想。
就好像在我心底安了摄像头一样,没等我说出来,简怀先开口了:“我视频给你看看猫吧。”
我开心到捂住了嘴巴,怕傻笑声被他听到,连“嗯”了好几声。
微信从语音切换到了视频,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简怀在超模糊前置摄像头下依旧精致到令人发指的脸,随后他便把摄像头对准了凛。
凛在地上翻滚了几下,露出了毛茸茸的肚皮,简怀伸出手揉了揉。
简怀的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一时间我都不知道该看他的手,还是看猫肚肚了。
“布偶真的太可爱了,太可爱了。”我被可爱到自己先捂住了脸,只敢从手指的缝隙里偷偷看看。
人为什么要活着呢?
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人间有猫啊。
然后我就使唤着简怀,换个角度,摄像头再高点,再低点,往左一点,往右一点,三百六十度无死角云吸猫了一会儿。
“有这么喜欢吗?”简怀全程就是个工具人,后来胳膊都举酸了,问我。
“有!你不觉得超级可爱吗?”
“可爱是可爱,但有你表现得这么夸张吗?”
从刚才起我的嘴角就没塌下去过,对着镜头手舞足蹈。
“你这么喜欢,干脆找个时间过来自己撸吧。”简怀大概是看我开心到恨不得下楼去跑个三圈,问。
“好!”
来不及思考,顺应着本能我脱口而出。
我又犯了嘴巴比脑子快的错误,有男朋友的人怎么能随随便便去异性家里呢?
对哦,我有男朋友。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打心底喷涌而出的厌恶和悲哀。
“怎么了?”简怀把镜头重新对回了自己,看我黯然的脸色,轻声问。
“啊,没什么,我去修改PPT了,真的非常感谢!”
我怕他看出端倪,匆匆掐断了视频,觉得自己特别混蛋。
抱着手机纠结了好久,还是打开微信,给简怀发了一条【对不起】。
我太自我为中心了,他作为上司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简怀几乎是秒回,面对这个问句,我再次沉默了。
昨晚在门口,我说对不起的时候,他也问了同样的问题。
我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只有沉默了。
见我迟迟没有回复,简怀又发来了一句: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不要再说对不起了】
不,我有。
但我却没办法说。
其实这些年为了弥补内心的空缺,我甚至会想,是不是哪里搞错了?或许他只是开了个不合时宜的玩笑。
如此闪闪放光的人,怎么会喜欢我呢?
我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好像没有,唯一拿的出手的学习跟他比也是相形见绌。
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喜欢我。
每每这么想,似乎盘根错节的内心就能稍稍舒缓一些。
【今天先休息一下吧,PPT做好了明天再给我看就行】
简怀发过来的消息把我的自责放大了好多倍。
我怎么可以这么自私?明明昨晚他因为我折腾到了那么晚,起来又是帮我改PPT又是视频看猫的弄到现在连口水都没有喝,我却还在自顾自闹情绪。
【简怀】我的手不受控制,擅自在对话框输入了他的名字,还鬼使神差点了发送。
【嗯】他应了一声。
我好想你。
我只在内心轻轻念了一遍,没有资格也没有勇气把它说出来。
还好即使我之后并没有再说什么,他也没有再问。
好歹熬过了第一个月,总算入了点门,虽然还是经常被训得狗血淋头,却能感受到些许的进步。
在公司我和简怀几乎是碰不上面的,只是通过邮件交流,说的也都是工作上面的事情。
微信对话也还停在他的那句【嗯】上面。
我在廖宇和她妈妈给我爸妈打电话催结婚后彻底爆发了,印象里我从来没发过如此大的脾气。
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发了疯把我逼到绝境。
忍无可忍,我做了比博士中退更大的一个决定:提出了分手。
这个招致的后果有多严重呢?
我不得不请了一个多星期假来处理,睡不着,掉头发,脸色差到不用特效妆就能去演鬼片。
我妈气到要跟我断绝母女关系,我爸说我是个白眼狼,廖宇妈妈电话里说的话比我至今听过的任何脏话都要难听百倍。但我能做的只有一遍又一遍道歉。
廖宇哭着跪下来求我不要分手。
我也泣不成声,我说是我对不起他,我是个王八蛋,物质上的补偿我会尽我的全力。
好在这些年我没有贪图过便宜,他送我的东西,我都回赠过至少相同价值的礼物。
至于感情,我无能为力,我们确实不合适,他值得更好的人。
我的态度既冷淡又决绝。
果然像我这样的人,还是适合一个人孤独终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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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归上班的那天,不少人问我干什么去了,我说和男朋友分手,也和家里决裂了。
但她们说我看上去好像神色好了一些,我没什么感觉,日子依旧一天天过着。
简怀在公司的时候十分严格。我有次开会的时候,因为iphone用久了静音键不好使,他幽幽的一句“我说过很多次,开会的时候要静音”还有杀人的眼神把我吓了个够呛。
终于,摸到了点门道的我有了被带去客户饭局的机会。
中国流传了几千年的酒桌文化果然名不虚传,在简怀帮我挡下好几杯的情况下我还是喝到了不省人事。
我不是酒量差。
酒量差的前提是能喝,而我百分之三酒精只喝一口便会头晕,脸能红成熟透的苹果。
隐隐约约记得是简怀送我回去的,而上车以后的记忆却是一丁点都没有了。
还好第二天是周日,起来的时候太阳穴疼到仿佛被容嬷嬷扎了一个晚上针。
跌跌撞撞下了床,一路扶着柜子才勉勉强强走出了房间。
我出来才发现,简怀竟然躺在我家的沙发上!
屏住呼吸,蹑手蹑脚慢慢挪动步子到沙发旁边怕把他吵醒。
他的呼吸声很轻很轻,闭着眼睛,稍显疲惫,眉头微微锁上,不知道是累了还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我鬼使神差伸出手想去抚平他额间的褶皱,突然意识到一个恐怖的事情,背脊划过了一丝凉意。
我家是密码锁,他是怎么进来的????
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好巧不巧撞掉了茶几上的饼干盒,简怀的睫毛动了动,睁开了眼睛。
我僵在了原地,张着嘴错愕地看着他,脑子停止了思考。
“醒了?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简怀把身上单薄的空调被拿开,用手捂住嘴打了个哈欠,直起了身子。
“没......没有......”
“不会喝酒还喝那么多,拦都拦不住。”简怀叹了口气,语气里有点点责备却还有点点心疼。
“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谢谢你送我回来。”我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脑子一团乱麻。
我绞尽脑汁回想昨晚上车后的事情,可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一片空白。
没有办法,昏了头脑的我用比蚊子振翅还小的声音问:“那个......你怎么知道我家门锁的密码?”
“你自己说的。”
“哦哦哦。”我木讷地点点头,觉得好像不太对,又问:“我说了什么?”
“生日。”
“哦哦哦。”我抬头望了望天花板,又看似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一分钟的沉默后,慢了一个世纪的反射弧终于启动了。
完了完了完了,全完了。
我的脸一瞬间红到了脖子根,该是比那花果山上的猴子屁股还要再红一点。我把凌乱的刘海往上一撩,眼神无处安放。
手足无措间,习惯性地又摸向了右手拇指的倒刺。
“这习惯怎么就改不掉呢。”简怀无奈地把我的两个手分开。
怎么办?怎么办?
要怎么解释才能糊弄过去?说是随便选的?或者说是某个朋友的生日和他一样?
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理由,简怀又怎么可能会相信呢?
难道只剩下结束罪恶此生这个选项了吗?
然而简怀并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反而是问:“饿了吗?出去吃点东西吧。”
我死咬着下嘴唇,摇摇头。
“不饿吗?”
我再次摇摇头。
“那我先回去了,你周末好好休息一下。”简怀淡淡说了一句,拿起了沙发边上的风衣,准备走人了。
我的心里毛毛躁躁的,虽然他不再提昨晚的事情是给我台阶下,但我却觉得空荡荡的,少了点什么重要的东西。
他突然问我:“你记得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吗?”
我错愕地瞪大了眼睛,我是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了。
难道我恍惚间说了什么胡话???
“我有做什么吗??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了。”我懊恼地拍拍前额,该死的脑细胞怎么就不能来点作用呢。
我隐约间听到简怀轻轻叹了口气。
“那个......”然而我在不知道要说什么的情况下唯唯诺诺又开了口。
“嗯。”简怀停住了,眼里蒙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雾气。
“我......我......”顿了半天我还是只能憋出一个字。
简怀只是看着我,分明是在等着什么。
我猜不出来他在等什么,但我知道我必须说点什么,最后挤出来的还是那三个字。
“对不起。”
简怀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眼底尽是掩饰不住的失望。
“我说过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以后不再要说了。”
我全身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沙发上,望着天花板上白晃晃的吊灯,一阵难过涌了上来。
毫无疑问,我真正想说的绝对不是这三个字。
但我没有资格,没有立场也没有勇气说出心中所想。
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好。
之后我和简怀谁都没有再提这件事,一切又回归了平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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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元旦了,公司里每个人都忙到焦头烂额。简怀在连抽转熬了两三个通宵后,病倒了。
但没有他很多事情都没法进展下去,他拖着病恹恹的身子没有缺席一场网络会议。
十二月三十一号下班,我去超市买了点菜后,按响了他家的门牌号。
地址我之前偶然问过一次,没有说要了地址干什么,他也没问。
高级小区,进楼也是有锁的。
我等了一会儿才接通。
“简怀,你还好吗?是我,夏知安。”
他没有说话,只听见一声“咔嚓”,门锁开了。
我乘着电梯到达他家所在的楼层,想按门铃却发现门是微微敞开的。
推开门便看见他斜靠在墙边,脸色差得出奇。
我赶紧放下手里的东西,脱下鞋子跑过去扶住他。
我踮起脚摸了摸他的额头,比那烧红的铁板还要再烫一点。
他的喉结滚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听不见声音,估计是扁桃体发炎了。
“怎么能病成这样?”我心疼到无以复加。扶他进了卧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