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第四章 跨越一步之遥（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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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竞技体育的魅力就在于其不可预测性，不到尘埃落定都会有出现变数的可能，无论是领先者守擂成功，还是挑战者最终逆袭，参加比赛的运动员们你追我赶力争上游、局面不断反复的情景无疑是最为扣人心弦的。
下半场开始比赛再度发生扭转——
第四项跳马，第一组选手除一名使用6.0的难度动作以外，其余均使用5.6的难度动作，其中不二的侧手翻990高远度、空中姿态和落地等综合最好，也获得了最高的E分，手冢落地一小步、单脚出界，不二与他的差距缩小到0.1。
第五项双杠，是不二这一年里难度提升最大的，从6.0提高到了6.5。虽说因为挂臂动作多损失了一部分E分，得分能力却得到了显著提升，本次发挥得又比预赛要好，下法稳稳站定。
到这里，外行人也能看出来，全能冠军基本就在手冢和不二之间产生了。两人今天的发挥都强于预赛，而且在伯仲之间，既然不二再度完美发挥了，接下来就看手冢的了。
但白石却眼尖地发现场上的不二在结束动作示意之后，挪动脚步的动作突然变得相当迟缓，顿时有种不太好的预感，几步跳上比赛场地，扶住了不二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问：“怎么了？”
“脚好像扭到了。”不二有几分无奈地摇摇头。
这毫无疑问是晴天霹雳，将白石满怀期待的心击得粉碎。但他立即意识到，当事人不二一定比他更难受。
在胜利的曙光即将到来的时候受伤，远比从一开始就毫无希望更残忍。
于是白石咬咬牙，沉声道：“我扶你下场。”说着就将不二整个人的身体重量都扛在自己肩上，硬是将他扛到座位上。
【七】
“白石君，谢谢你。”不二下来以后便一面脱袜子一面对白石道谢，神情十分平淡。
这反倒令白石更担心了。不二总是习惯于隐藏真实想法，就算心里难受也很少在人前表露出来，恍若暗流涌动的静水深潭。
好在他下一轮是倒数第二个上场，还有时间。
白石看了一眼伤处，脚踝显而易见地肿了起来，也不知道有没有骨折。
脚踝扭伤对于运动员而言司空见惯，影响可大可小，轻者或许慢慢养着就好得差不多了，重者则有从此一蹶不振甚至彻底结束运动生涯的可能性。如果是训练中受伤，一般就是一边养伤一边练不需要用到腿部的项目，但赛前和赛中受伤的话就相当致命了。一个下法失败完成分直接扣除一分，原先领先的优势完全抹灭的同时，也彻底失却了竞争金牌的机会。
白石定了定神，迅速从包里拿出冷却喷剂，拼了命地往不二脚踝上喷，但直到一整瓶喷完，伤处也并未有所好转。
这也是可想而知的。白石沮丧地抿紧了唇，脑子里简直是一通浆糊。
无计可施，的确是无计可施。
“白石君，换项了。”不二温润的声线将他拉回现实。
白石抓了把头发，强迫自己收回心绪，便去扶不二。
在一边看着一直没说话的手冢则沉默地把不二的包背到自己肩上。
手冢双杠发挥不错，下法动一步，五轮下来不二已经反超手冢0.2。他的单杠难度比手冢高0.2，得分能力也更强。
如此一来，最后一项单杠的落地至关重要，一旦下法失败，直接跌出领奖台，只要动一步，冠军就还是他的。
但目前的情况是，能不能比赛都还是问题。如果强行比赛极有可能加重伤势，影响运动生涯，而白石显然又说不出劝不二弃赛的话。
白石搀着不二的胳膊，小心翼翼地往前走，一边有些心不在焉地想着有的没的，蓦地听不二缓慢而坚定地说：“白石君，唯独这场比赛，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放弃。”
不二温热浓重的呼吸喷在他颈侧，白石侧过脸去看他，只见张开的冰蓝色眼眸里熠熠闪光，散发着浓重的战意。
白石莫名地松了口气，虽然精神还是绷着的，却没有那么混乱了：“我知道了，我也会尽力的。”
最终白石又往不二的脚踝上喷了一瓶药并抓紧时间冷敷了一会儿，然后用层层绷带把脚踝处紧紧包裹固定起来。运动员缠绷带很常见，不一定是因为受伤，有时候是为了固定和防伤，白石现在只能祈祷这么做有效。他帮不二处理绷带的时候，不二一边带护掌一边目光失焦，像是在考虑什么。
不二上器械前，龙崎教练来问过他的情况，不二同样表达了坚持的想法，她便只得无奈地摇摇头：“还是第一次看你这么执着。”
手冢倒是没有劝不二，毕竟他自己做过的事情要更过分，只是惯常地说了一句：“不要大意地上吧。”
不二的单杠一贯很有观赏性，这源于他身材匀调、动作细节到位，宛如一只轻灵的雨燕，一切都十分完美，转体角度甚至比预赛还要正，白石目不转睛地盯着，直到下法前的第二个大回环，他忐忑地伸手捂住了眼睛。
他无法想象会发生什么事。
最坏的情况在心里预演了多次，没有一次他能接受，他只能选择不直面命运，同时，他也知道，无论结果如何，他或许都需要第一时间上台救治。
片刻之后，观众席上响起了齐刷刷的掌声，没有任何异样。
白石迟疑地拿开手一看，不二已完成示意，脸上挂着劫后余生的笑容。
那温暖又满足的笑容宛如雨燕扇动翅膀轻柔地划过水面，再悄无声息地扑进他心底，白石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比刚才更快了。
白石扶着不二从场上下来时，手冢向他们伸出手，表情难得的有几分松动：“不二，祝贺你。”
不二则微微一笑，谦虚地说：“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后来白石才知道下法的真相，不二对此是早有打算。
首先考虑的是，是否要降难度以提高平稳落地的概率。考虑到原先的下法很稳，更简单的下法今年都没有练习过，贸然降难度反而容易控制不到位，而且降难度以后落地稍有差池，就有丧失金牌的可能性，于是最终还是决定使用原定的直720旋下。
然后是落地策略，必须得提前做好充足的落地准备，至少要是主动落地的状态。将两条腿有意地分开一定距离，主要重量都落在另一条支撑腿上，主动控制那条腿向前迈一步，并且膝盖微弯，牺牲一部分E分，以充分缓冲落地的动能。这种方式别人未必能成功，不二天赋异禀，无论是否有运气成分，但那一次的确险之又险地成功了。
他想，也许不二有过忐忑，有过犹豫，也有过退缩，但他拥有靠自己的双手打破阻碍的能力。
单杠手冢发挥得前所未有的出色，但不二优势已定，最终获得了梦寐以求的全能冠军。
不仅体操迷震惊了，赛前压根没想到是黑马登基的剧本，甚至这黑马还是在赛中受伤的情况下拿到冠军，这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预期，不少大赛党也惊呼本场比赛的你来我往跌宕起伏好看得不得了，不二的天才之名也愈加稳固了。媒体在激动报道之余，亦表示这种高水平竞技的场面和不二迎难而上的硬朗作风体现了竞技体育更高更快更强的精神。手冢和不二两度握手的画面也被媒体疯狂转载，甚至还有人悄咪咪磕起了CP。
就连白石都受到了不少迷妹的关注：“那个队医哥哥好帅！不笑的时候酷酷的笑起来又很温柔。”
当然，手冢和不二的CP以及自己受到关注都不是白石想要看到的。
不二则谦虚地在采访中表示：“今年能拿到这枚全能金牌，有赖于大家对我的帮助和鼓励，让我能够恰好处于竞技状态最好的时候，并且命运足够眷顾我，让我在关键时刻完美发挥。”
他的确是这么想的。
本次比赛同场竞技的也有不少27岁以上的老将。那些伤病缠身不复巅峰的老将，哪怕仍卯着一股劲拼下这几年，或许也只能在台下或看台上眼睁睁地看着新人大放异彩，暗自感慨那人像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
而自己，真的是很幸运了。
【八】
不二的诊断结果显示除韧带扭伤外，的确是轻微骨折了。后面单项决赛本来也是捡漏铜牌水准，便干脆也退了个干净。医生干脆利落地打上石膏，不二行动不便，白石便自告奋勇承担了跑腿的工作。
他帮不二从食堂带夜宵回去的时候，正好碰见女队的华村教练也在往公寓的方向走。
华村教练手上提的东西有点多，白石便主动要求帮忙。她将其中一个袋子递给白石，体积很小，拎起来却沉甸甸的。
白石顺口问了一句：“这里面是什么？”
华村教练瞥了他一眼：“是化妆品哦，怎么？白石君感兴趣？”
“不不不，只是不怎么了解。”白石摇摇头。他知道女队队员上场前需要化妆，但也就仅此而已了。
“白石君难道没有女朋友吗？我看网上你的迷妹可多了。”华村教练红唇微翘，好笑地看着他，调侃道。
“不，没有。”白石若有所思地抿紧了唇。
“那白石君可得抓紧了。”华村教练再度掩唇笑，笑容里似有揶揄的意味，“人可是善变的动物，瞻前顾后容易错失良机。”
白石回到房间后，发现不二并没有在房间里，便搁下夜宵出去寻找，口中还嘀咕着：“脚受伤了怎么还乱跑。”
然后就看到一抹纤瘦的身影立在公寓尽头的阳台上，发丝轻飘飘地垂在颈侧随风微动，还能看见右脚鼓囊囊的打着石膏，嘴角便染上了一抹温柔的笑意。
走近了，能看到星光均匀地打在他脸上，令白石想起了这几日夜晚不二被星光映衬的恬静睡颜，隐隐透着神圣皎洁的光辉。
“在看星星？”其实白石刚刚在回来的路上就看到了，想着跟不二吃完夜宵就推轮椅出门，不过在阳台看亦是独有一番风味。
“嗯，既然不能出门，在这里看星星总可以吧。”不二微微颔首，目光仍落在辽远的远方，“南半球的星空果然是不太一样，像半人马座、船底座、南十字座，北半球就看不到。”
“真漂亮。”白石由衷夸赞道。
“还记得新年的时候我们一起看了流星，现在想想，时间过得真快。”不二感慨道。
“嗯，而且梦想也实现了。拿到了梦寐以求的全能冠军，不二君有什么打算吗？”白石问这句话的本意是是否赛后庆祝一番、修整一番、上上综艺节目，故而语调是欢快的。
不二却并未按套路出牌，顿了顿，嘴唇拉平抿成一条线，语声很低：“虽然训练的时候很辛苦，冒着受伤的风险，真正要离开这项运动果然还是有些舍不得。之前看前辈们离开的时候各种不舍我不太理解，现在总算是理解了，但人生总还是要下定决心告别过去，迈向下一个新阶段的。”
对于话锋的突然转向，白石是毫无预期的。虽然不二告诉过他有退役去上学的打算，但没想到这个时刻来得这样快，不二在采访中也完全没有透露，他还以为不二拿到冠军以后改变主意了。
他几乎是大惊失色：“所以你真的要退役了吗？你刚刚才拿到全能冠军，技术还在上升期，也没有太多的伤病，大家都等着你开启新的时代。”
不二却转过脸，眯着眼睛微微一笑：“白石君，很多事情或许并没有那么多为什么。听说你毕业的时候拿到了顺天堂医院的offer，却来这里做队医，又是为什么呢？”
说完，没等白石回复，不二就转身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白石只觉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叫住了不二：“不二君！”
原来不二什么都知道，是他自以为是地一直以队医和朋友的身份强行陪伴在他身边，哪怕希望渺茫仍是孤注一掷，真是幼稚得可笑。
但他并不后悔。
不二的身子晃了晃，维持着背对他的姿势没有动。
“其实……我会来这里当队医，是因为去年全国锦标赛，对体操一窍不通的我被学长叫去协助全场的医疗工作，看到了正在比赛的你。”
白石至今仍记得第一次见到不二的样子，上场前露出温暖笑意，栗色发丝柔柔顺顺，眼神却坚定地盯着马头，冰蓝色眼睛简直漂亮得不像话。他迅疾而有力地助跑，双手撑马，高高腾空而起，轻捷地旋转，稳稳落地，就像一只轻灵的雨燕。
说到这里，白石莫名地觉得口干舌燥，这个时候他其实还是可以给自己找台阶下的。
但他咽了一口唾沫，还是艰难地说了下去：“不二君，我想我喜欢你。”
白石知道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有机会说出这样的话了，知道了真相的不二也许从此以后会对他避之不及？
他至今也不知道不二到底喜不喜欢手冢，但他并不觉得不二喜欢自己，否则为何不二总是一次次礼貌地对他道谢，像是要把他推拒在千里之外。
罢了，不二马上退役了，他也准备继续自己攻读医学博士的计划了，就当是，人生旅途中偶然看见绝顶美丽的风景，生怕错过，从而长久地驻足观赏吧。
然后白石听见了一声轻笑，恶作剧般的，更是悔不当初，但他还是坚强地抬起了眼睛，正好对上冰蓝色眼眸里灿如星芒的色泽，心跳突然变得飞快，好似有什么真相正要破茧而出。
不二回头看他，笑得又温柔又狡黠：“还真是一边说别人做傻事，一边自己又拼命做傻事，不过……我很喜欢呢。”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第四章 跨越一步之遥（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