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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丢失在旋转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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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跳回上一章的前一天凌晨。地下救援工作结束的第二天。
从地底下挖出来的两位伤员都被当成国宝一样供奉在雾香提供的情报部直属的酒店,不算很大的店面里,从店长到职员,都接受过情报部的特殊训练,必要时完全可以当作战斗力使用。
仅此一点理查德就相当佩服雾香的手段。仅以她回国接任情报部部长职务的这段时间是不可能培养出如此一支秘密力量的,那么他们的来源是……当然,想必在协会时她就有所动作。
大使说的没错,她当联络员,真是太可惜了。
眼睛上的蒙带早已拆了下来,正是黎明。
狠狠地睡了一觉,适量摄入一些半流质的食物。此时军人的体能完全发挥出功效,他披着柔软的毛毯,倚在门口,端着杯子一口一口补充水分,看着她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了起来,身上还穿着可笑的卡通熊睡裙。
“醒了?”他放下杯子,拿出另外一只干净的,倒了大半杯温水递过去,“先把这个喝了,然后吃点东西。”
“……啊,今天去东方人街么社长……”
稍稍愣神,不由得啼笑皆非。错以为是前天要去东方人街的时候么,小姑娘。
“睡糊涂了吧。我们刚从地下爬出来啊。”
艾斯蒂尔安安静静地喝了好几口水,然后才突然慢半拍地醒悟过来:“……啊?地下?”
——和她说话真的很难忍住不笑出来。
不自觉地伸手轻拍她发汗的脑门:“醒一醒了,睡觉睡得都忘记光了?”
她茫然地环顾四周,慢慢地开始回忆起之前的遭遇。喝下最后一口水,闭了闭眼甩甩头,再睁开眼看他就完全是清醒状态了。
他皱眉:“刚才那动作从哪里学的?”
刚才那动作?什么动作?她很莫名地望着他。
“……闭眼,甩头。”
“啊,那个啊。”想了一会儿,“以前雪拉姐酒醒以后都会这么做——很帅啊,就学下来了。”
“帅什么帅,看起来十足酒鬼的样子,你又不喝酒,以后不准做了。”
“雪拉姐做得真的很帅嘛。”有点不服气,“再说头昏昏沉沉时真的挺有用。”
“你不适合做那种动作。”一句话宣判死刑。
看到她嘟着嘴很不服气地还想反驳,及时引开话题:“对了,你的棍子遗失在矿洞里了。有没有想过怎么办?”
果然有效。艾斯蒂尔一下子想起了那把几乎日夜不离身的武器,变得有点惊慌。那种心情他完全理解。随身携带的太刀被军部没收时,那种慌乱和不习惯的感觉他花了好几天才逐渐适应。
“好了好了。”忍不住按下几乎要从床上跳起来的她,“我已经拜托挖掘组尽力寻找了,不过你也要做好找不到的准备。卡尔瓦德的武器市场很有名,实在不行我陪你去挑一把你顺手的。别紧张。”
她抬头干劲十足的模样:“那我们现在就去!”
“你•是•伤•员。”一句话堵死她的热情,他还颇为恶劣地补上一句,“而且,我也是。”
原本以为又可以看到她摆着马脸表情丰富地吐槽的样子,但是她的反应却出乎他的意料。
倒吸一口冷气,艾斯蒂尔以他始料未及的速度跳了起来,扑上来的速度之猛让他差点发动本能的防御姿势。A级游击士失去了武器依然保有灵活敏捷的身手,纵然被埋在地底也不曾损耗她的战斗经验。
她死死地抓住他的胳膊,用力之大都让他觉得疼痛了。真红色的眼睛毫无目标又慌乱地在他身上到处乱窜,好像非要搜索出一丝伤痕才达到目的。
“受伤了——在哪里?重不重?让我看看——”
慌不择路的手差不多要扯开他的上衣。这时目瞪口呆的他才反应过来及时抓住。
“别乱扯啊你……”
这孩子有没有常识啊……
(败给她了。)
身体抢在理智之前作出了行动。他抱住她,几乎控制不住力道。
“我没受伤,一点都没有。”气息有一点乱,“别担心,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少女的呼吸被他埋在胸口,本应该是暖暖的;可是,肌肤传来的感觉,却近乎灼热。
反应过来被耍了的艾斯蒂尔几乎气疯了:“你骗我!混蛋!我还以为……还以为……”
“……所以说你的脑子只有事后才会变得聪明,而且还是在非常偶尔的情况下。”放开手,“真好骗。”
如果棍子还在她手里,现在肯定已经爆太极轮了。
“好了好了,刚刚醒不要这么激动。酒店都会被你拆了的。”
“……还有。”无视她想杀人的表情,他摸摸鼻子,转过身去开门,“再激动也别扯别人的衣服啊。”
艾斯蒂尔一愣,这才注意到他的衬衫已经被扯开一小半,脖子以下的一小部分都露了出来;如果不是他刚才及时阻止,说不定头脑发昏的自己真的有可能把整件上衣都扯了下来。
脸唰得红了,好像所有血液全部倒流。
看到她这个样子,理查德反而像是镇定了下来,淡淡地笑了笑:“好了,我也没责怪的意思,就是提醒你一下。女孩子做事稳重点,别闹出大事来,吃亏的会是自己。”
说完走出门外,顺便轻轻带上门。
她傻站在房间中央,头上盘旋着一团热气。
刚才手指触碰的地方依然温暖。上校的体温……比自己稍高一些呢。
握起手,空落落的。
(……觉得……有点寂寞了)
自己的房间。同样安静,整洁,标准的酒店氛围。
锁上门,轻轻靠在门板上,抬起手把被扯乱了的衬衫整理好,从领口到袖管,全部扣子扣得整整齐齐。
……好乱。
头脑真的很乱,像是根本理不清一样。只能给自己找点有条理的事情来做,来借机镇一镇纷繁的思绪。
本来不应该是这样的。
本来也不会是这样的。
他原本以为只是看到了某个怀念的影子而已,但是越接近越发现这是一个完全不同而又充满个性魅力的女人。
他没有想过寻找记忆中面容的替代品。如果是那样的想法,他绝对不会原谅自己。
那么现在真实的心跳是为了什么呢?
无意识地抚上额头,眉心里藏满困惑,无论怎样都揉不开。
那是她的女儿。自己凝视的是以往的梦幻,还是真实的心境?
这样,究竟是哪一个?
临出门前接到一个长途通讯,来自雷斯顿要塞——卫兵进来一脸严肃地通知,对方是利贝尔王国军中校马克西米利安•希德。
离开利贝尔其实也只有五天,就一般情形来看那边不会这么沉不住气。所以等不及地来通讯是为了……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很认命地起身随卫兵来到通讯室。
毕竟是直属情报部的高级酒店,通讯器并非像一般酒店一样设在前台,而是专门隔出小间用以保护客人隐私。当然,这些只能算是表象。他不认为在这个地方能有什么信息真能瞒过雾香的耳目,这点都做不到,卡尔瓦德的情报部早已岌岌可危。他知道准将和希德也一定明白这一点。
那么,就是“让雾香知道也无所谓”的情报了……头痛啊。
“听说你们遭遇了矿坑倒塌事故?”
果然,单刀直入。
“……准将让你来问的?”
“很多人都担心。”言简意赅。
“我相信雾香给你们的情报已经够详细。”多多少少有一些有气无力,夹杂着“好麻烦啊我能不能不管”的意味,“我想要追击蛇,然而失败,被引诱进矿洞,发生事故——我们都知道谁的手脚。所幸的是,没有多大损害,只是让蛇给溜了。就这样。”
“追击失败,还被引诱进那种危险的地方,一点都不像你。”
“谁都有脑子发昏的时候。我有在反省。”
“当时,艾斯蒂尔也在场。你还让她同时陷入极其危险的境地。”语气平平,听不出一点波动。
“……”
“游击士的身份特殊,但依然算在平民之内。身为军人,在这种情况下将平民卷入危机是极端不负责任的。”
“……喂……”
“准将要我转告,”远隔千里都能想象得出希德那张脸上此时的表情。
“——‘我这个笨蛋女儿连累你了,理查德。回来我请你吃煎蛋卷赔罪。’——以上。”
此时此刻他真的很不想听到“煎蛋卷”三个字。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卡西乌斯。
“……那么,代我回答他:‘令千金安然无恙,您可以不用下厨。’”
两边都心照不宣地同时叹一口气。
“是艾斯蒂尔吧。”依然严肃的声音里,他听得出希德已经卸下了公事公办的面具,“她的情绪想必还很不稳定。”
“毕竟那么大的刺激。她还是个孩子。”
希德摇摇头:“可是被她的情绪牵着跑太不明智了,我不相信你会做出这种事情。进入明显有陷阱的矿坑,离谱得过头了,不像你。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么?”
无言以对。他也知道这太不像自己,可是怎么解释?没办法应付一个小他十八岁的女孩子?笑话。
“怎么不说话?”那一头等待许久,没等到回应,又追了一句。
“……没什么事情。”最后只能这么总结,“离开军队有一段时间了,可能——我会调整好自己。”
“说这种没有把握的话,你别忘了你肩负的任务。”
“这点不用你来提醒。”不知为何涌起一种被惹毛了的感觉,几乎控制不住声音里的不快。
两人似乎同时愣了一下。他皱眉,沉默了两秒。
“抱歉,希德,我——”
“你心乱了。”
世界上几乎最能看透他的人的声音随着导力安静地传来。跨越了国界,地域,直直地下了宣判,闯进他没有防备的心里。
他找不到任何反驳的话。无法隐瞒。
于是干脆放弃:“……你想说什么,希德?”
既然瞒不了你,干脆看你的反应。漂亮的反将一军是他从军校开始就擅长的战术。
显然这一招仍然天下无敌。希德一下子闷了,他在这一头都听得出对方的踌躇。
“从艾斯蒂尔那一方来看……”
过了很久,希德似乎犹豫着开了口。
“她需要一个人来帮助她走出以前的阴影。一个知晓她的过去、心结、还有伤痕所在,同时又可以包容这一切的人。并不是一味的迁就容忍她,而是能够伸出手,却让她自己站起来的人。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愿意……你明白我的意思。”
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几秒种后响起,带着不可思议的语气。
“希德,你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吗?——年轻有为前途无量的A级游击士和叛国贼,你真的这么认为?”
“这就是你的问题所在。”希德的声音强硬了起来,“你那无意义的负罪感要背负到什么时候?”
无意义的……负罪感……
“之前我不曾指责你是因为觉得我自己没有那个资格;但是,如果因为你摆脱不了负罪感而间接放弃了自己乃至他人的幸福,我不得不说,这极其无聊,和愚蠢。”
政变时期卡西乌斯这么说过他,服刑期间摩尔根这么对他吼过。但是被一向沉默谨慎的希德这么说,是破天荒的第一遭。
“我相信这些话你早已听了不止一遍两遍,我不多解释。我知道我想说的话你全都明白,可你就是看不透。”
被咄咄逼人了很久之后,他才艰难地重新启动思维。
“……不……可……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
负罪感。希德擅长一针见血,这一次也没有例外。可是希德并不清楚,在这个问题上,理查德的负罪感不止一重。
“把自己想得太伟大,一旦失败了潜意识里就把一切都归结于自己的错误。可是又没有办法改变,于是只好死死抱住过去的错误不放,作茧自缚——理查德,我是该说你太自负,还是太自卑呢?”
“你只是在给自己上枷锁。”
“部长。”
雾香停下了笔,稍稍抬头。副官拿着小盒子站在一旁等候她的指示。
也不伸手接过来,就在副官手里把盒子打开,若有所思地看着其中小小的瓶子。
“……药效确定了?”
“都和上次那份报告书说明的一样。”副官犹豫了一会儿,试探性地开口,“但是还并没有做过以人为对象的临床试验……”
“……”
雾香没有出声,只是抿了一下嘴角。
接下来的每一步都很危险,不可能再分心去保护他人。卡尔瓦德是她的祖国,圆满完成这次任务是她的工作;她所能提供的只有这份药剂——和为数不多的部下。
“人手都布置好了么。”
“是。一切都按照部长的指示。”
游击士协会那里也已经拜托了金。这样子的措施,足够了么……
她第一次感到有些怅然若失。
至今她仍然对卡西乌斯通过游击士协会寄送那件证据的行动耿耿于怀,面对理查德也始终无法卸下身为情报部长的最后一重戒备。这是事关国家安全的政治行动,她不能不小心。可是面对艾斯蒂尔,她才发现自己真的可以用于“保护”的力量小的可怜。
那个孩子……一定会幸福吧……
女神啊。
背着小包有点不耐烦地坐在沙发上咂嘴,艾斯蒂尔无聊地等着承诺她要一起去挑棍子的男人出来——一个通讯要那么长时间么?一想到他在里面婆婆妈妈聊八卦就觉得浑身汗毛直竖。
“……久等了。”
终于在数了六百七十二只羊后,差不多昏昏欲睡的时候身后传来了声音。
耷拉着马脸转向不守时的某人。后者没看她的眼睛,视线落在她的背包上,略带歉意地笑了笑:“等很久了?”
“是很久了。”
不爽的心情在看到他的歉意之后就一扫而光,她也颇为无可奈何:“上校是大忙人嘛……嗯,如果有工作的话,其实我一个人也可以去的……”语气有点委屈。
“不。今天没工作,走吧。”
她点头,重新收拾好情绪转身出门。理查德在旋转门旁作出“请”的姿势,太阳之女一步跨出,刚好把他的声音遗落在旋转而过的隔门里。
“艾斯蒂尔。”
好像有心灵感应一样,她回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和她隔了一面玻璃的男人。
“……再等一会儿好吗?……我发誓,只需要一会儿。”
听不见。她疑惑地歪歪头。
他自嘲地笑了,用手指示意她往前走,别傻站着。
走出旋转门之后,艾斯蒂尔问:“刚才上校说什么?我没听见。”
“我让你赶紧往前走,别站在那里。你那样一站我也没办法推门出来。”
“原来如此”的表情过后她立马换上穷凶极恶的“你又消遣我!”,迈开腿撇下他朝心中光芒万丈的卡尔瓦德武器市场雄赳赳气昂昂地前进。他插着口袋,悠闲自在地跟在后面,仗着腿长的优势几乎以同样的速度前进却优雅许多。
是的,你只需要前进,不需要回头。
……艾斯蒂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