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3、第二十三章 ...
-
七月孟秋,夏季的余热尚未消散,催人昏昏入睡。
这天下午,章先生站在台上讲,底下学子不住点头,不是认真,是困。人之常情,年年都是如此,但章先生年年都要骂。
“瞧瞧你们那样!”章存有扫了一眼整个学斋一眼,只见有一学生眼睛睁的大,很有精神,“再瞧瞧人赵知行,听得多认真!”
众学子齐刷刷看过去。
“知行啊,方才那个‘星自有光,不受于日’,你来解释一下。”
赵知行还是那个动作,那个表情,章存有瞪直了眼,四下里窃笑一片。
周近野心急地推了他两下,他才回过神来,发现章先生正瞪着自己瞧,慌忙起身,又不知该回答什么,就愣愣站着。
章存有指着他:“今日讲簿你给我抄三遍!”
可怜赵知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莫名其妙罚了抄。
后来散了讲,周近野觉着不对劲,在去食斋的路上问他:“知行,你刚才怎么回事?章先生的课都敢敷衍。”
赵知行只解释了一句:“没什么,就是走神了。”
周近野暂时信了这份说辞。
霍澄却凭借着一颗致力于在枯燥的念书生活中找乐子的心,敏锐的嗅出一丝异样:“不对啊知行,你最近可是话都变少了。”
慕怀清也担忧道:“大哥莫非有什么心事?”
赵知行急道:“真没什么,你们别乱想了!”
霍澄颇为怀疑地哼哼两声,慕怀清倒也没再追问下去。
几人往食斋用过晚饭后,慕怀清又提出去听雨斋一趟,不与他们同行回屋了。
陆居澜以为她是有什么问题要请教,也想同去。
慕怀清解释道:“昨天我去请教商先生,先生自己打瞌睡翻了砚台把书泼了,竟掩面哭了起来,说那是他新誊录的经注,好不容易才整理一些。我心一软就说我可以帮忙再整理一份,他转口便应下来,约定今晚去的。”
霍澄道:“商先生肯定又是做戏的老毛病犯了,你不会让他给糊弄了吧。”
慕怀清失笑:“可答应了先生的事,总不好反悔。”
陆居澜拍了拍她肩,幸灾乐祸道:“那你忙吧,我便回去看书了,正好后天又是课试。”
慕怀清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气笑了,一把将他手拍下来:“上次没考过我,这次你确实要多努力。”
陆居澜虽吃了瘪,却也不恼,一本正经作了个揖:“是,多谢无晦鼓励了。”
-
在德容斋讲经的商先生虽说也当过官,可他无心仕途,醉心学术,也就堪堪当了十来年县官,后来便辞官不做了。他官名不大,但大半生都奉献在学术上,几本有名的经注都出自他手。
商先生为人随和风趣,也极少罚学生,和章先生的严厉截然不同,是以很得学生亲近,住处总是挤满了人,就连慕怀清来这的次数也免不了比去章先生那多。
太阳还没落下去,季夏天还是亮的,晚风也叫人惬意得很。慕怀清到听雨斋时,只见门外石桌旁坐了两人,两人正聊着天,全然没注意到慕怀清的到来,桌上的茶甚至连热气都快散尽了还是满的。
慕怀清走上前,行礼唤了句“商先生”。
商柏榆止住话头,眨着眼看向慕怀清。
她一见先生这般神情,便知先生定是忘了,无奈道:“先生,您的经注。”
“噢,是这件事啊,”商柏榆恍然大悟,起身道,“你这学生倒来得早,随我来吧。”
坐商先生对面的人笑道:“这么多年了,你几本破经书写来写去,还是一点没变。”
商柏榆一听就不乐意了:“嗳,你往道门一钻这么多年,又修出个什么来了?”
商先生的友人但笑不语。
慕怀清这才将注意力放到商先生友人身上。他年纪同商先生一般,身着道袍,两鬓留了长髯,下巴一撮山羊胡。
慕怀清向他行了一礼,他点了点头。
屋外天光明亮,进屋后商先生便拿了手稿和空白书册子,叫慕怀清抱着笔砚出来在院子里写了。
院子里就他们喝茶的一张石桌,商先生把茶盏挪了挪,让出位置来。
慕怀清摆上笔墨,商先生翻着书几处略作指点,她便开始誊录了。
商柏榆坐下后则继续与对面之人慕怀清来之前的谈话:“难得你来,这次便多留几天?”
商先生的友人嘴角虽弯着,眼底却并无笑意:“我此番南下,估计要待到明年。”
商柏榆揶揄道:“怎么,舍不得南方的繁华了?”
友人沉默了,眼神有些悲凉地看着他。
商柏榆意识到事情不对劲,面色不再轻松:“发生何事了?”
友人斟酌着,终于叹息着开口了:“我四方游历,前段时间北上到了贺阑关,你可知那里是何景象?我知边关寒苦,却不知竟到了这种地步。百姓食不果腹,周边村镇经常受到胡人的骚扰,甚至有个村子,待我随巡逻队到的时候,已经被屠了。尸体堆成山高,烧得烈焰熊熊,见者无不落泪。可叹我空有一身医术,却救不了他们任何一人。
“那些士兵们更是粮草短缺,饷银拖欠,十几年戍边不曾轮换,到处人心惶惶怨声载道。那守将杨士武乃一懦夫蠹虫,胡人攻势最猛烈的一次,他竟独自逃跑,贺阑关几乎沦陷,全凭他手底下的副将带着将士们死守住了。
“可贺阑关经此一回元气大伤,与胡人对峙的局面恐怕维持不了太久,若朝廷依旧不作为,关破也是迟早的事。”
一边誊录一边听他们聊天的慕怀清抬起头来,早就停住了笔。
商柏榆拧着眉:“贺阑关乃是抵御胡人首当其冲的要地,如若沦陷,北方门户大开,后果不堪设想。”
“是啊,”友人接着道,“所以我来南方,是想联系一些道观和旧友,看看能不能集结人力捐些物资到边关去,那里不光缺衣少食,治病救人的药材也是常年不足。”
商柏榆叹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朝堂这般……光凭你我个人之力,如何救得天下。”
“不,先生,”慕怀清忽然出声道,“还会有千千万万人。”
商柏榆讶然:“我倒忘了你这学生在了。”
友人倒是来了兴趣:“小友,那你且说说,现今这局势还有何转机?”
慕怀清思量片刻,娓娓道来:“当年先帝驾崩,旧党虽借太后摄政之机就此翻身,但,由于陆广原与其身为新党人物的父亲陆菁对抗反入旧党阵营,且新党内部矛盾重重,在方衡暴毙后又散得极快,是以旧党胜利后不曾像前朝一样册立名目实行什么伪党之禁,新党仍有火种。这是当初新旧党争留有的余地。
“十几年过去,随着当今圣上年岁渐长,从旧有的局势中又势必分裂出帝后两党。圣上若想掌权,依附于太后的旧党将会是圣上首当其冲的目标,此乃破局之机,或能一挽大梁颓势也未可知。”
商柏榆为话中的坚定所触动,一时听愣了。
友人沉默片刻后则抚须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柏榆兄,你这学生倒有些意思!”
商柏榆也被这笑容感染了,对慕怀清调侃道:“你倒是什么都敢说,也不怕祸从口出。”
慕怀清惶恐起身鞠了一躬:“学生多言,让先生见笑了。”
“不见笑,不见笑,你的话很有道理,倒是我年老无能,不及你志向远大了。”
“先生虽不在朝堂,但传承古往今来之学问,一样令人尊敬。抱负谁都能有,可想得再远都是空,学生也不过动动嘴皮子而已。”
友人道:“贫道纪停云,道号归无。尚不知小友姓名?”
“道长客气,晚辈姓慕名怀清,表字无晦。”
“善,”道人欣慰抚须,“这天下,终究还是你们年轻人的舞台啊。”
夜幕悄然降临,有只雄鹰盘旋飞过上空,未尽的晖色剪出它模糊的身影。
-
拂晓的晨光洒向这座古老而辉煌的城池,盛京。
巍峨的宫城坐落在城池一角,桓阳殿居于宫城南北轴线朝南一端,天下之主端坐殿内高台,一道帘子垂在御座之后。
一名国字脸的老者持笏上前,他身着紫袍,腰佩金鱼袋,乃太后兄长,当朝二相之一,左相兼枢密使,黄晟。只听得他朗声道:“陛下,杨士武御下有方,贺阑关也并未失守,依老臣看,革职留任即可。”
另一个瘦弱些的老者站了出来,此人衣着绯袍,佩银鱼袋,乃从五品秘书省少监孙有道。他义正辞严道:“贺阑关乃是边关第一隘口,容不得任何闪失,杨士武临阵脱逃罪无可恕,当立即撤职,处流放之刑,以正视听。”
天子抓住机会道:“将士守土有责,按大梁律,弃城的确当处流放之刑。”
“陛下,法理之外亦有人情。杨士武守关四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轻易处之重刑,恐让天下百官寒心啊。”范文峥,刑部尚书,出生泸阳范氏一族。
天子不悦,正要开口,帘后身影微动,一道声音打断了他:“哀家觉得革职留任,再给杨士武一次机会也好,但若不罚也难以服众,就杖六十以儆效尤吧。陛下以为如何?”
副相霍朗带头叩首:“太后娘娘所言甚是,还望陛下三思。”
百官陆陆续续跪了下来,口呼“陛下三思”。
天子面色难看,双手紧攥成拳:“那便依母后所言。”
“陛下圣明。”
两派相争,母子不和,朝堂的波谲云诡拉开了序幕。谁也没料到今后的灾难,会于此埋下伏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