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飞若扬》逐梦人

68、１１－１学无止境

　　思飞去机场接父母，发现他们虽然有些疲惫，情绪却很好。显然他们这一趟旅行玩得（或者说开眼界开得）很不错。

　　“爸，妈，看来你们这次采风采得不错啊。”思飞说。

　　“主要是你爸。在布法罗跟严凌比‘他乡遇故知’还亲切还激动。要不是在波士顿跟沃伦教授约好了时间，肯定都不想走了。我说他还可以再买张机票回去啊，人家严凌肯定愿意有人给白打两个月短工的。”思飞妈说。表面上好像是抱怨，却透着自豪和关心。

　　这...倒是挺象爸爸的，思飞想。又开玩笑，“让我猜猜，可是爸到了波士顿又不想回来了吧？”

　　“你怎么知道？”思飞爸看了一眼女儿，有点为自己辩解似的说。“难得有机会好好聊聊吗。上次在会议上见到都是好几年以前的事了，也没谈得太多。Warren教授邀请我明后年有机会再来做做访问学者，到他的实验室观摩观摩。”

　　“那是好事啊。”思飞说。然后自我安慰的想，波士顿离费城好几百英里呢，再说又是爸爸，应该没事的。

　　“按理说顶多一年半载的时间，很快就过了，是吧？”思飞爸显然很动心，不过说着还是看了看妻子，好像要争得她的肯定。

　　“你要来就来，用不着争得我的同意。”思飞妈倒是很大方。“正好你也可以看着点小飞，省得她一个人野惯了没人管束。”

　　“妈瞧你说的，你听谁说我‘野惯了缺乏管束’啊？”思飞怕什么妈妈就提什么。可是还得装作一副天真无辜的样子好象不知道妈妈说的是什么。

　　”就是就是。我觉得小飞可是长大了不少，挺懂事的。“思飞爸赶紧说。不知道是真的这么以为呢，还是想从一开始就推卸妻子交代的‘看着点女儿’的责任。

　　思飞妈看了思飞一眼，一副‘我还不知道你’的好像能看透人心的神情。好在思飞从小就已经久经考验，已经有了很大的免疫力，所以仍然能保持着什么也不懂的天真神情。

　　“反正你要是来呢，我放暑假的时候也可以来看看你们。平时我也忙得很，一年半载的很快就过去了。”思飞妈又对思飞爸说。

　　这思飞倒没想到。不过一想到中间好几百英里的距离，妈妈又一定不会舍得花太多钱在机票上，心里就觉得安慰了许多。抓住这个弱点，倒不如再大方点--自己越是显得积极主动无所谓，妈妈的疑心就越小。“就是，那你们明年夏天又可以过来啦？波士顿到费城的机票往返才一百美元，不过一个多小时就到了。这点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果然思飞这着空城计起了作用。“说得倒大方。你一个穷学生能有多少钱？一百美元也快一千人民币呢。真有那闲钱拿出来，能帮助多少个希望工程的孩子啊？”

　　说起来这一点思飞倒是挺佩服父母的。自从自己出国留学不再依靠父母以后，爸爸妈妈每年都会拿出一笔固定的钱捐给希望工程，而且还和好几个小学和中学的孩子保持着长期的通讯联系。想着象父母这样来自中国最著名的高等学府的老师教授们的鼓励一定很有意义吧。

　　“是，您教训的是。”思飞这回很认真诚恳的接受批评。

　　“你妈在Warren教授那呆得也不错。他的小儿子今年在耶鲁大学读二年级，对中国语言文字和文化挺感兴趣，学了不少。特意跑回家来和我们打招呼。中文说得还不错呢。”思飞爸又说。

　　“他想着明年能参加什么交换学生的项目到中国去学习一年。问了我们好多问题。我们回去可以帮他问问--现在大学里有好多这种项目呢。”思飞妈也说。

　　“那您没教给他几句有中国特色的话，比如‘热爱党热爱社会主义’之类的？”思飞想自己怎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舌头。

　　思飞妈瞥了女儿一眼，“我说小飞，党和社会主义跟你有仇是怎么的？怎么每次都是这种不阴不阳连讽刺带挖苦的架势？”

　　这回看爸爸也好像有点不满。思飞赶紧解释，“没有没有。那连两句玩笑都不能开了？这本来就是有中国特色的话吗，我说的又没错。你看美国的脱口秀，哪天晚上会少了拿总统议员这个党那个党找乐开涮的段子。对吧，爸？”自己的话妈妈不信，爸爸的话她还是听得进去的。

　　没等思飞爸说话，思飞妈就先说，“国情，文化，习俗都不一样。该尊敬的还是得尊敬。”

　　“是。‘凡是认为我们的主义不公正不神圣的人，都该被绞死。’”思飞嘟哝。看妈妈要发飙的样子又赶紧补充，“这又不是我说的。妈你那么博学多识博闻强记的，该知道这是哪部流传甚广的传世作品里的吧？”

　　思飞妈刚被女儿头一句话掀起火来，听了第二句话注意力又被转移了。她一向为自己能跟得上潮流形势，又阅读广泛，古今中外的话题都能谈得上来而骄傲。平心而论，能把思想品德或者政治思想这样的公共课讲得生动不枯燥，也是需要点真本事的。无奈这个女儿不仅继承而且极大的发扬了这旁征博引的优秀品质，反倒常常让她无话可说。

　　思飞见妈妈不说话，知道是被自己将住了。心里得意了一下，也知道这时候可是千万得见好就收了。正好也开到家了，就转移话题，“爸妈，你们出去折腾这么一通，还是挺累的吧？我看咱们就吃点绿豆粥什么的，简单又清爽，好不好？”

　　吃过饭时间还比较早，思飞看父母精神还不错，就浏览他们一路上照的照片和录象短片。尼亚加拉瀑布仍然是那么气势磅礴的奔流不息。一匹镶着白色花边的碧绿色的绸缎子横挂在山间，映着蓝天白云和脚下的一池碧水，好像从亘古就没变过。瀑布的近旁永远是水汽蒸腾，飞花溅玉，轰鸣声震耳欲聋。就连加拿大一侧的小镇也是一样的安乐祥和。不管来来去去多少游客，始终微笑着提供那一种闲适，一种因依傍着自然奇景而产生的谦逊和宽容。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思飞看着那些似曾相识的景色，觉得自己好像就在昨天才刚刚瞻仰过这大自然的威严和博大。

　　父母和宋严凌合照了很多照片。这个思飞多少觉得有点好奇的人看起来正象是想像中的样子。个子不是很高，人比较瘦，神情有些严肃，看起来中规中矩的。只是眉宇间透着一种执著坚毅，一看就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思飞看着几张父母与宋严凌一家的合照，不禁陷入沉思。爸爸算是□□以后第一批认真作学问的人吧。经历了人生和社会的大起大落和大动荡以后，爸爸总是一切都波澜不惊，心平气和的样子。那种认真和倔强是内敛的，在表面上几乎没有任何痕迹。就象煤块一样，在普通甚至不起眼的外表下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想想在那种朝令夕改，昨是今非的急流旋涡中，上至国家主席，下至贩夫走卒，没有任何人能把握自己的命运，甚至看清楚自己生命的轨迹。所以只有那些能象一页扁舟一样不去刻意着力，而情愿随着命运动荡飘泊，载沉载浮的人，才有可能浮在湍急的水面上渡过一个个险滩，最终得到或是把握住一些机会做点实事，就象爸爸这样。

　　宋严凌虽然也没什么太多的表情，可是一股韧性和艮劲却是不自觉的透了出来，好像还有了一种既骄傲又谦逊的奇妙混合。思飞想，这也许是因为他们虽然机会有限，但还是有机会了，所以个人的努力奋斗就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而七情六欲，感觉和其他的需要则被压抑到了最深处，如果不能彻底遗忘的话。而且那时侯中国和美国在物质，文化和价值观上的差距，说是沙漠和热带雨林也不过份吧。象他们这样的人，在两个迥然不同的世界里都能生存下来而且做得出色，除了天生的聪慧以外，能依靠的就只有自己的耐力和坚忍了。所以那是渗入血液里的，藏也藏不住。

　　再看宋严凌的小女儿，十岁左右的样子，活泼灵动，表情丰富又夸张。三张照片里的神态动作没有一张是重样的。典型的小美国人。永远不可能理解她的父母所经受的磨砺，不可能理解一个人为什么要压抑束缚自己，会愿意没日没夜的做枯燥的习题和背单词。也许还会觉得自己的父母没个性，太死板。可是个性的张扬和放纵之间的界限太微妙了，思飞不由得想起“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这句话。

　　看着女儿对着几张照片沉思，思飞爸不由得放下在机场买的报纸，问，“小飞，对着那么几张照片出什么神呢？”

　　思飞把自己对三代人的感悟给爸爸讲了一遍。说完了却看见爸爸妈妈很认真的看着自己却不说话。连妈妈都没有象往常那样做出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评论。思飞吓了一跳，想自己说的比这还要离经叛道的话--至少对他们来说--多了去了，都没见他们这么个表情来着。

　　静了一会儿，还是妈妈先说话，“小飞，你说得还真是很有意思...”又看了看思飞爸，“她虽然没经历过，却好像能说到人心里去。”

　　思飞爸也点头，“小飞...我还真是没想到...你不仅长大了，而且思考得很深刻...”

　　思飞头一次得到爸爸妈妈的如此郑重的肯定，惊讶之余也有点不好意思，“你们说什么哪，信口开河，嘴上的功夫呗。”

　　思飞妈先反应过来，时时刻刻提醒女儿不能太自以为是得意忘形是她一向自认为的职责。就说，“那你说你们这一代应该是什么位置呢？”

　　思飞想了一下，“当然是两者之间，一系列不同的混合和过渡了。”指着宋严凌和他的女儿。

　　“我倒觉得你跟他的女儿象得更多些，受美国的文化和价值观的熏陶够彻底的。”思飞妈说。

　　这...思飞同意。不止一个人怀疑过自己是不是真是在中国长大的了。“那...不好吗？”

　　“就象你自己说的，最好应该是在两者之间取长补短，有一个合适的综合和平衡。”思飞爸接过话说。“崇尚个性和自由是好事，象严凌他们那样是有点太苦了。可是崇尚太过了又会变成放纵和沉沦，走到了另一个极端。那就真的会‘死于安乐’了。”

　　思飞听了不禁点头，虽然想到对所谓‘长’和‘短’，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比如象“百善孝为先”，是‘长’还是‘短’呢？不过这种争议性的话题就到此为止吧。

　　接下来是父母在布法罗和波士顿的灰狗站，以及沿途的一些照片。思飞一看就笑了，“怎么你们象下乡调查了解民间疾苦的记者呢，专找脏乱差的东西拍。”又想了一下，“妈你这是不是想带回去作为证明资本主义黑暗腐朽的第一手资料啊。可是别忘了人家可没有没收你的相机磁盘哦。”

　　思飞爸摇了摇头，“小飞这份伶牙俐齿可是什么时候也不会客气。我们不是‘专找’脏乱差的东西拍，而是随便拍了一些，脏乱差的东西居多。尤其是波士顿的长途汽车站...至少北京要找那样的地方还不容易。”

　　“那是因为您老在象牙塔里待得太长了。又最喜欢皆大欢喜粉饰太平的东西。其实谁不喜欢啊？”因为刚刚得到爸爸妈妈的赞许肯定，思飞说话就又少了点顾忌，“可是被骗和自我欺骗还是有区别的吧？你说合算你们来一趟美国呆了三个月，对美国的黑暗腐朽就好像比对呆了大半辈子的中国还清楚明了，这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这话虽然听着有点刺耳，却不无道理，连思飞妈都一时想不出来话反驳。

　　“那你们有没有体会那种‘古道西风瘦马’的感觉？”思飞没再穷追猛打不依不饶，而是想起父母去以前对坐一次美国灰狗的热情，就转移话题。

　　“一直往东走光烧汽油了，还‘西风瘦马’呢。”思飞妈不以为然。“你跟你爸一样，明明是搞科学的人，文艺细胞还挺丰富。不过我看着美国农村可是真够原始的，一大片一大片的全是荒地，老远也看不见个人家。真是地广人稀。”

　　“这就地广人稀了？你还没去中西部看看呢。‘天涯万里我独行’，一点不夸张。”思飞说。

　　“看来做长途汽车不行。”思飞爸说，“一大堆人一起，没有意境。得象你们那样，就几个人，一辆车，‘天涯万里我独行’。”

　　“爸，意境这个东西就是人闲得没事自己瞎琢磨出来的，想要意境得学会自己糊弄自己。这也得学得练习，不是随便就能掌握的。”思飞说着笑着看了妈妈一眼，“这回我妈肯定同意，是不是？”

　　思飞妈没说话，可是脸上明显的笑意却说明了她的观点。

　　“所以呀，我给你一阐述就有意境了。‘曾经以为我的家，是一张张的票根。撕开后展开旅程，投入另外一个陌生...’”思飞引了一段姜育恒的《驿动的心》。“说的就是坐长途汽车的故事。怎么样，够有意境的吧？”

　　思飞爸显然不熟悉这首脍炙人口的老歌，有点诧异的看了女儿一眼。思飞赶紧说，“不是我想出来的。一首老歌的歌词。随便一提，应景呗。”

　　思飞妈却表示怀疑，“那首歌不是说的坐长途汽车的故事吧？而是...”

　　“哎呀...我知道，表达的是对人生的漂泊和变换的无奈。”思飞不耐烦的打断。“可是说是坐长途汽车，甚至火车飞机的故事也没什么不可以啊，那不也是人生的漂泊动荡和无奈吗。妈你这么较真干什么。”

　　思飞爸给逗笑了，“小飞这能说会道的劲可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冰寒于水而水成之’，”思飞俏皮的说，“所以你们也怨不了别人。”

　　“美国东西海岸之间有多远啊？”思飞爸又问，“没有中国东西面的跨度大吧？”

　　“是没有。差不多两千多英里吧。”思飞说。“爸，你要是惦记上什么事也还真是够顽固的。那你明后年要真是去波士顿做访问学者，我带你开车从波士顿一直开到佛罗里达，过把瘾，怎么样？”思飞忽然想到这是一个很好的‘利诱’的机会，让老爸站在自己一边。

　　思飞妈一听就反对。“你们两个平时说起来比谁都忙，还有闲工夫溜车玩？人家严凌听说我们一定要做长途汽车，费了半天劲才好像明白过来。我看那孩子的表情，就好像原来上大学的时候，听你爸解说一个什么高深的公式，不明白又很尊敬的样子。”

　　“盲目崇拜。就是不知道我爸也有老顽童的时候。”思飞笑着接口说。

　　看看时间不早了，思飞想剩下的照片以后看也不迟，就建议父母早点休息。毕竟在外面逛了一个星期，虽然人家照顾得很周到，还是会很疲劳的。另外趁着老妈没想起来挂在嘴边上的碎碎念，还可以多一天清静。

　　可是思飞妈怎么能忘呢？趁着刚才的话题，就说，“小飞啊，你是真忙还是假忙啊？让你找朋友没时间，没事开车闲逛就有时间了？你这星期可是别想再糊弄了。”

　　“知道了，妈。我刚才就是那么一说，过过嘴瘾还不行吗。”思飞不耐烦的说。

　　想着这星期无论如何也糊弄不过去了，思飞想着得催王峻峰大家聚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