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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No.3 The boat of fate ...

  •   打开房门时闹钟已指向夜里十一点。
      象往常一样屋子里静悄悄的,月光透过落地窗在地板中央投下一片冰凉的白。
      我脱下外套走进卧室找出件干净的衬衫换好,来到书房按下电脑的开关,在 windows启动的乐声中,冲了杯热橙汁。

      我的家,或者说眼下居住的这间房子,按苏珊的话讲绝对不象一个单身汉呆的地方。
      没有狗,没有遍地散落的衣服,角落里也没有藏着若干天没洗的臭袜子,餐厅里炊具一尘不染,衣橱里各季服装整整齐齐,每一处都充斥着无机质的冷漠。
      苏珊曾说我的屋子让她想起电视里那个有洁癖的私人侦探,我只是笑笑不置可否。事实上在军队里呆了这么多年,简单已经成了一种行为指南。无论何时,我随身永远都预备着简易旅行包,里面叠放着衣服,各种护照和信用卡,它们使我在危机四伏时可以免却后顾之忧。

      从电脑中调出与阿兰.顿姆一案相关的所有记录,我逐一与最近几个月系列罪案的细节进行核对。这些资料繁冗庞大,令人迷惑,有时甚至一个证人随意的陈述也能反复推敲上许久。我就这样埋首在案卷中逐字逐句开始分析,直到眼睛开始感到阵阵酸痛,这才发觉已过了凌晨两点。
      秋风透过乳白色的垂地纱帘簌簌吹进来,捎来点点滴滴的雨意,书桌上几页文件也被风掀了起来。
      我有点冷,打算起身关上窗子。
      就在这时,一股奇怪的感觉突然攫取全身。

      黑暗里蛰伏着什么东西。
      它在暗处沉默的窥视我,视线冷冷的不怀好意,这目光似乎无处不在,根本不能分辨从何而来,天花板,地毯,每一件家具……甚至附着在我的衣襟上。
      冷汗霎那间打手心里钻出,我僵直在原地,一动也不能动。
      每束目光都充满恶意,一束又一束叠加交错密密麻麻的。
      或许是讥嘲。
      然而我听不到笑声。
      鸡皮疙瘩顺着脊背慢慢爬上脖颈,我一阵恶寒。
      然而屋子里寂静无声,什么也没发生,只有电脑主机偶尔的噪音。

      突然间压力消失了。
      身体仍旧维持着直立的姿势,我慢慢转头环顾四周。
      昏黄的台灯下,剩下的橙汁早已凉透,我的影子铺折在雪白的墙壁上,姿势警惕。
      并没有什么异状。
      我松口气,慢慢坐了下来。
      也许只是错觉,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东西。只是太久没有休息,压力又太大。
      我擦了把额头,感到冰凉的汗水自指缝里不断滑落。

      肖恩,你该休息休息,喝杯牛奶,再上床睡个好觉,只有保持最清醒的头脑,才能更有效率的工作。
      在雾气朦朦的洗手间里,我拭干玻璃镜子,对里面那个脸色很糟的家伙下了命令。
      那家伙神情有一点恍惚,深棕色的眼睛布满血丝,眼眶隐隐发青,脸颊的颜色格外黯淡,象一张被拗到极致将要折断的弓。
      即使不愿承认,我也感到身体中有什么在无声的崩溃,被血洗的每一天和破裂的记忆侵蚀着,最终会走向毁灭。
      也许我并不如自己想像的那样坚韧,也许神经已开始生锈。
      那双棕色的眼睛仿佛看透我的虚弱:你不相信这一切吗?不相信有上帝也有黑暗的力量?
      见鬼,胡思乱想些什么。
      我自嘲的笑笑,擦干头发走出了盥洗室,拉开冰箱的门去取牛奶。

      屋子里依旧安静无比,外边的雨声大了起来,拍在玻璃上哗哗的响。
      希望明天起来门口不要积水,这个住宅区的排水设施一向不怎么好,雨天出入实在是件麻烦事。
      我这样想着,随手扣上冰箱。
      突然间,一张人脸突然自眼前晃过。

      上帝!
      我只觉得心脏扑通一声响,就此没有任何声音。
      整盒牛奶自手心滑脱,啪的摔落在地板上,白色的液体沽沽流了一地。
      我一动不动。
      大滴大滴的冷汗顺着额角涌出,顷刻间整个人就象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我猛然回头。
      身后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
      我脚一软,忙伸手撑住冰箱才勉强没有滑倒。
      看错了?眼花了?
      尽力止住身上不断漫过来的寒意,我霍然抬头,紧紧盯住冰箱那层不锈钢镜面。它是如此清晰,把一切收拢在内,连此刻我每个战栗都无所遁形。
      刚才那张脸也不能逃匿。
      它自我背后探出,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冰箱门上的倒影,在我发现它的刹那骤然消失,好像从未出现一般。
      也许根本就没出现,也许是我一时眼花,也许我心事太重……
      这些念头纷纷嘈嘈的涌上脑海,然而在心底深处,我清清楚楚的意识到自己并没有眼花。

      是的,我没有,我还能想起那张脸的样子,银色的头发和眉毛,还有比头发更白的,没有任何血色的皮肤和嘴唇,黑洞似的眼睛……

      不能再想下去,不能再想下去。我把头抵在冰箱上,反复告诫自己。
      不能再想下去,这一切只是你的错觉,肖恩.杜克,这一切只是你的错觉。
      =====================

      我以为自己这一夜会睡得很不好,但事实上这天晚上睡眠相当深沉安稳,连半点梦也没有,以致早晨醒来时我对这张松软的床产生了少见的缱眷之情。
      象以往一样,在简单洗漱后向去冰箱取牛奶,在冰箱门缓缓打开的一刻,我忍不住向身后看去。
      什么也没有。
      晨风自窗子穿入,摩挲着身后餐桌的蓝色纱幔,卷出翕翕簌簌的细柔轻响。
      我的动作瞬间停滞。
      果然昨天夜里是眼花了,看起来良好睡眠真的很重要。

      这些日子警局笼罩着一股惴惴不安的气氛,因为目前这件□□要案是媒体的焦点,当然几个月来的系列谋杀更加夺人眼球。高压之下警员们普遍心事重重,见到我几乎不敢打招呼,只是挪开视线擦肩而过。
      也许是时候做一番精神工作的动员了。
      我在停车场把车停好,边走边考虑如何做一番鼓励士气的演讲,可惜的是当我迈入警局的那一刻,就敏锐的发觉空气中流动着欢快活泼的味道,人人都是笑容满面,生生让已打好的腹稿扼杀在肚皮里。
      这是怎么了?
      我刚走进办公区,就听到一阵轻松快乐的音乐声,六七个女警围在一起在跟谁说着话,几张办公桌上还有成打的鲜花和巧克力,旁边几名男性重案组探员笑嘻嘻的看着这一切。
      我停下脚步,清了清嗓子。
      女警们依旧兴高采烈,全没注意到我就她们不远处,一个手下倒反应得挺快,凑到我身前,张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嗨,头儿,早上好。”
      我发现他手上还拿着块已经打开包装的巧克力,“怎么,今天似乎不是情人节。”
      “可是来了个大众情人。”他笑呵呵的接口,随即小心的觑我一眼,“是柯林斯,就是昨天来的那个NCI探员,他说应该把每天都应该象情人节一样快活,所以带来了这些,味道很不错。”他把巧克力递到我眼前,“头儿,你要不要尝尝?”
      我扫了他一眼没有出声,就在这时柯林斯从鲜花和美女的包围圈中探出头来,向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这些家伙显然都被巧克力炮弹收买了,虽然警局布置得象糖果店不合规矩,而且搞不清他打什么主意,但此时扫兴显然不合时宜。
      我犹豫了一下,沉默的走入自己的办公室。
      ===============

      奔波在审讯室和办公区之间,不知不觉一整天过去了。
      当最后一个污点证人录好口供被转交联邦执法官后,我向几个手下做了几句简单的口头吩咐,就直奔停车场而去。
      经过昨夜那场雨天越发的凉,黑的也早,刚过五点沉沉暮色已经象张巨网将城市层层包裹。
      天际浓云翻滚,仿佛兜着黑色的墨水,随时将要一泻而出。
      空旷的停车场中有秋风迅猛掠过,落叶在蒙蒙尘土中旋转飞舞。
      我拉拢领口,向自己的车位走去。

      拧开收音机,车载音箱里顷刻间充满five for fighting的忧伤与摇摆不定。

      I can’t stand to fly……

      轰隆隆的雷鸣过后,天幕终于被撕破
      车窗外的世界被雨水冲刷得扭曲而艳丽,街道旁各种建筑掩映在淋漓波光里,距离渺远而棱角模糊。
      据说这种天气总是让人心有所感,情不自禁的惆怅或者陷入回忆,不过在我看来那只是人体神经系统对低气压的自然反应,这种反应又会反馈作用于情绪。无论何时,情绪总是会影响到人类的正常行为,让他们偏离,让他们迷失。

      ――听着,士兵,任何时候任何情况,永远不要被你所谓的感情,所谓的喜怒爱恨所支配,记住,你所做的一切都由大脑指挥,而不是来自心脏,知道了么?

      这是成为特种兵的第一天,教官所讲的第一句话。
      这条理论一直是我行动的座右铭,无论是在独自执行狙击任务的一级危险重地,还是指挥整个特种部队营救政府联络官,肖恩.杜克永远冷静自恃,绝不动摇。
      只是此刻,他一个人开着车在如倾大雨中执意前行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问题让我几乎无意识的开始苦笑,答案就在那个清晨,墓地上的金发小女孩望着那棺木的眼神。
      她还不知道她的母亲已经永远离去,也许,永远也不知道她为何而离去。
      我只想为她找到答案,象多年以前他人曾为我做过的那样。
      =========================

      开进布罗莫区时大雨已如注,坑坑洼洼的街道就算在大晴天也不符合市政规划厅的驾驶标准,何况此刻遍地都是积水和到处漂流的垃圾。与其说这辆本田正奔驰在陆地上,毋宁用一艘颠簸在海浪中的小船来形容它更合适些。
      费了好大劲我总算把车子停到了一个街口,等冲进这间狭长的酒吧里时整个人几乎被浇成了落汤鸡。
      酒吧的金属门在我身后咣铛一声合紧,吧台边正看着电视的短裙女招待吓了一跳。
      在我不停拍落身上雨水时,她嫣然一笑,“嗨,你好。”
      我抹去脸上的雨水同时环顾四周,“你好。”
      或许是大雨的缘故,一向热闹的酒吧稀稀落落的没几个人,因此挟风裹雨闯进来的我就格外引人注目,最远处的角落里有个本来正在打盹的人也被吵醒,抬头向这边望了一眼,慢慢站起身做出要走的样子。
      高挑的女招待递给我几张干净的手帕纸,笑着招呼,“雨很大。”
      “谢谢,的确不小。”
      “那么,”她笑得很快活,“先生想要些什么?”
      “一杯热牛奶。”
      “牛奶?”她有点惊讶的看我一眼,“……好的,就这个?”
      “是的。请送到那边的台子去,谢谢。”我指了指角落里的方桌,同时越过她走向那个一跛一跛迈向门口的身影,从背后喊住他,“站住,斯坦。”

      约莫两分钟后女招待将一杯热牛奶送了过来,我称谢接过,同时注意到她带点好奇的揣测表情。我猜她对一个衣冠楚楚的家伙居然和斯坦会举杯共饮感到惊讶,毕竟一向来找他的都是些皮条客毒贩子之类的,和他的绰号一样,他们只能出没在这城市的阴暗角落中。
      我把牛奶推倒斯坦面前,“抱歉,没有点酒。”
      他一直缩着肩膀双手紧抱自己的头,许久才摇摇头,哆嗦着手慢慢去够杯子,胳膊一直颤抖不停,这让我意识到他的毒瘾比之前更加严重了。
      “我有些事要问你。”
      他又打个哆嗦,抬起头飞快的觑我一眼,眼神异常怯懦张皇。
      他的右脸肿得不象样子,眯缝成一条线完全看不到眼仁,皮肤被撑得很薄,里面黄色的脓汁几乎随时都能挤出来。
      “眼睛怎么了?”
      他再度把头埋进肘弯里,开始小口小口的抿着牛奶,面对我的问题只是缓缓摇头。
      “斯坦……。”
      他的身体狠狠抽了一下,象挨了记鞭子,我猜已经许久有人不曾叫他的名字。
      是的,老鼠,这是他的符号,是他现在唯一被人熟知的东西。

      斯坦.哈莱克,我却只能记得你昔日的样子。

      在还不曾成为老鼠之前,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个人曾是绿色贝雷帽中的佼佼者,我麾下的一名顶尖投弹手。我们曾并肩战斗,一同眼看着身旁的人逐一在眼前死去,而手上的枪口扫射时不分老弱妇孺。
      一个人要有多坚强才不会被恐惧与良知击垮?
      我只知道自己挺了过来,而他没有。
      也许这是因为我比他更残忍无情,也许因为我早已死去,生存在世界在这世界上的不过是具躯壳。
      这个曾经热情的青年,曾经在兵营里折过纸飞机的战士,最终在一次酩酊大醉后引爆了弹药库。那次爆炸死了不少人,而他却奇迹般的活了下来,虽然我不知道失去一条胳膊和一条腿算不算真正的生存。
      装上义肢后,他被军事法庭送进了监狱。
      我们从此再未有过联系,直到三年半前我调入多尼森重案组。
      某次突袭一个毒品网络的行动中,我发现在一排等待审讯的嫌疑犯里,赫然出现了斯坦的身影。
      那时他已成为老鼠。
      他出狱后的经历很简单,肢体残疾,有污点的背景,又没什么学历,和很多人一样,他最终被这个社会所吞噬。
      巨大冰冷的机械怪兽前,曾经的贝雷帽也如此不堪一击。
      他混迹在毒贩子和皮条客中,为了能吃上口饭,后来自己也沾上了毒品。
      我们在审讯室里面对面凝视对方,彼此相距不过一米,却永远不能再回到过去并肩作战的时光。
      他不过是案子中的小角色,起诉与否根本没什么意义,于是我把他的案卷单独抽出丢进垃圾筒,随便找个理由关了两天便放了出去。
      是的,我在给自己找借口,我利用手中的权利,平生第一次渎职。
      那又怎样?
      我该为自己终于象个人而不是机器高兴?抑或该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No.3 The boat of fa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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