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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第 5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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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渊鱼一颗冷硬如铁的心没有任何触动:“血脉相连这种口不对心的话以后就不必说了,你我之间无半点血缘关系,损人不利己,你也恶心,我也恶心。”
少年小小年纪学得一副阴阳怪气的调调:“你这么说话就太伤感情了,舅舅。我妈妈九泉之下若有知,会很伤心的。”
说着,他抹掉了曾漾嘴上的禁制。
曾漾立刻踉跄躲到了姜渊鱼身后,整理好自己的衣服,抱紧双臂。
姜渊鱼起初疑惑了一瞬:“你抓她做什么?”
旋即,他看到了他这倒霉外甥另一只手里提着的刀。
银月弯钩,如长虹秋水。
细白的手指在上面轻轻一弹,寒意如水波纹那般,一悠一悠地荡开。
明白了。
姜渊鱼:“原来是你偷了我的刀。”
少年露出委屈的神色:“您又冤枉我了,要不是我反应快,及时在国道上拦下那群魏家人,您这把刀啊此刻已经在八百公里开外了。”
怎么又和魏家扯上关系了?
姜渊鱼知道这少年的话不能偏听偏信,但直觉他没胡说八道。
曾漾忽然此时抬手摇了摇他的袖子,轻轻道:“他还带了好多人,都藏在楼上。”
姜渊鱼安慰道:“别怕,其他人呢?”
他指的是同行的其他朋友,家里发生这么大动静,他们都不是普通人,不会一无所觉。
曾漾打了个哆嗦,仿佛想起了什么噩梦般的经历,道:“他们都睡着,怎么都叫不醒。”
姜渊鱼瞧她的反应,便猜到他那恶劣的外甥肯定逗弄她玩了。
他平平伸出手,对那少年道:“刀还我。”
少年眯起眼狡黠道:“不给。”
他靠近几步,抬手把刀尖抵在姜渊鱼的心口处。
它有多锋利呢?
少年根本没使多大的劲儿,可那薄如蝉翼的刀尖已经刺透了层叠的衣物,在姜渊鱼的皮肉上蜻蜓点水般留下一点刺痛。
少年一下一下地戳着:“听说它能杀了你?”
姜渊鱼脸上毫无惧色:“你可以试试。”
少年却笑了:“哦——我才不试呢。”他一指曾漾,勾了勾手:“我要让她来试。”
曾漾又惶恐地往姜渊鱼身后缩了缩。
姜渊鱼:“你知道的果然不少。”
少年嘻嘻道:“都是猜的,其实很容易猜到的,毕竟妈妈死了以后,这世上最了解您的只有我了。”少年收回刀,刀尖带出了一点殷红的血珠。
他一指曾漾:“你,过来。”
姜渊鱼搭着曾漾的肩,向后一推,说:“院子里等我。”
少年脸色阴郁,他眼睛里透出来的那股狠绝根本不像个少年人。
姜渊鱼:“你当着我的面害人,以为我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你?”
少年张狂叫嚣:“我就是特意等你来,杀给你看的,怎样啊!他们有什么好的?你为什么还要与他们共情?你忘了他们当年是如何害你的了?”
别看少年身形单薄,打架的劲头却无比悍利。
紧身的黑色运动衣下肌肉的线条结实流畅。
姜渊鱼衣袍上的龙纹尚未完全退去,已经趋向黯淡的图腾再次燃烧起来。
由衣摆处起,自下而上,火光漫卷过的地方,如一幅徐徐展开的画卷,灿若晚霞。
少年稚嫩的脸都被这样璀璨的光映红了。
他恶狠狠地说:“你的立场,总是令我无法理解。”
话音刚落,他就着手中的弯刀,一阵风似的削了下来。
姜渊鱼现在的状态与之前对付谢改时大不相同。
少年手里拿着最致命的武器,怀抱着要逼他入死地的决心。
再留手就是和自己过不去。
姜渊鱼挥袖抬手,抓住刀刃。
铿锵之间,竟然发出金属交接的声响。
姜渊鱼的手牢牢的扒住刀锋。
承接了摧枯拉朽般的冲击力,在体内不停的回荡。
果然,除曾漾之外,别人无法用它对姜渊鱼造成伤害。
少年抽回刀看了一眼。
正如他所说,世上最了解姜渊鱼的只有他了。
他知道姜渊鱼的致命之处在哪里。
——割喉。
趁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
那是他最脆弱不堪一击的地方。
几乎是他的眼珠子一转,姜渊鱼就知道他心里打的什么主意。
姜渊鱼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
刀风扫过,几下就拆烂了竹楼。
少年的体力逐渐消耗。
而姜渊鱼却在足够的准备期内,随着衣袍上的图腾越发亮眼,终于达到全盛时期。
刀枪不入。
当少年再次揉身逼近的时候。
姜渊鱼一手掐住刀身,一手扼住他的喉咙。
苍劲坚硬的指骨稍稍用力,就能拧断他的脖子。
姜渊鱼停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
他的眼底深处不知正在弥漫怎样的情感。
少年适时手一松。
刀落地。
姜渊鱼嘶哑道:“你给我滚回阴阳渡老实呆着。”
少年针锋相对:“不可能。”
他借助这个姿势,反手纠缠住姜渊鱼的双手。
两人一时之间都无法轻易挣脱。
他脚尖一勾。
刀高高向后抛去。
竹楼的废墟中传出一声爆喝,窜出两个人影。
黑色的斗篷罩得密不透风。
他们训练有素般,一人半空中奔着刀去,一人瞬移到角落逮住了曾漾。一人把刀塞进曾漾手里,一人押着曾漾捉着她的手捅向姜渊鱼后心。
少年哈哈一笑。
似是在为两个手下绝妙的默契拍手叫好。
姜渊鱼拧身也来不及避开。
呼——
少年张狂的笑声霎时静止。
姜渊鱼避不开。
曾漾挣扎不开。
毫无悬念的,几乎没有人能阻止。
人来不及。
但是,风来得及,雪来得及。
少年的两个手下动作静止在那一刻,一动也不能动。
风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刮来,带来了漫卷的寒意。
一眨眼的时间可能都没有。
似是翻涌的云海从天际倾泻而下,瞬间覆盖了整个世间。
他们的手全部僵在半空中不能动,风拂过冷掉渣的雪沫子。
有种错觉,体内的热血都要一并冻结了。
姜渊鱼在感受到这股不分敌我的寒意时,心下一惊,他小指勾出一道火龙,柔和地回头包裹住曾漾,融掉了她外表的一层坚冰,而后,顺势卸了她手里的刀。
冰火两重天都不足以形容曾漾此时的感受。
她在那一刻,最直观的感受便是——还不如死了算了。
少年怒喝:“谁啊!”
姜渊鱼回头望去。
他知道这没有悬念了,只有一个人能做到。
谢改在漫天肆虐的风雪中转身。
他一直都没有走远。
当你从小开始浇灌一株幼苗,并时时刻刻关注着它的长势时,你并不会很清晰的意识到它成长得何等伟岸。
只在某一个瞬间,远远的望去,才刹那惊觉。
原来已经这么久过去了。
久到昔年的孩子已经不知不觉羽翼丰满,再也不是那个哭着祈求护佑的弱者姿态了。
谢改:“你能想到的,难道我会想不到?”
他是在笑着,偏偏透出怒气,眼神令人胆寒:“姐姐的儿子管姐姐的弟弟叫舅舅,没毛病,但我有一个疑惑,你说你们没有血缘关系是什么意思?”
他这股怒气明明白白是冲姜渊鱼烧的。
可他也不指望在这个节骨眼得到答案。
谢改目光扫过他衣服上的图腾,甚至很贴心地说:“我不可能放过他,你可以在一边看着,不用你动手。”
姜渊鱼听懂了他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不用你动手帮忙。
但是你最好也不要帮倒忙。
少年瞪着他:“你是个什么东西?”
一照面,他就嗅出谢改不是人,似乎还跟常规意义上的妖鬼不沾边。
谢改:“你妈没教过你,出门在外最好放客气点,别搞得好像一副没家教的样子。”
也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
少年明显被戳到了痛处,气得浑身发抖。
——“给我撕了他的嘴!”
少年的两个手下被封在冰里,没那么容易解脱。
他一声令下,四周静悄悄的。
片刻之后,封在冰里的人猛地瘪了下去,像一个气球被抽干,只剩下一层外皮瘫软在地。
谢改见状,挥开冰屑上前查看。
一把扒掉他们裹得密不透风的斗篷。
令人意外的是,下面居然连层皮都没有,只有一滩黑色的软烂腐臭的液体。
嗅觉正常甚至远超常人的谢改实在难以忍受。
“这是什么?”
姜渊鱼:“鳄獭。”
谢改看了他一眼。
鳄獭。
这个名字听说过。
在玲珑庞大的藏书中,记录过这么个玩意儿。
它来自地狱之下。
本身没有固定的形体,擅寄生,本体是像鼻涕虫那样的软体动物,黑色,恶臭。
它们在地狱深处,是担当狱卒的角色。
它们是怎么爬上人间的?
谢改心里冒出了不太好的猜测。
这时,由远而近,传来成群结队拖沓的步伐。
乐湖村死去的三十多口人,此时以另一种形态出现在面前。
他们行走缓慢,起初如僵尸一般,手脚不停使唤,偶尔还原地绊倒,再翻滚着爬起来。
可不消几秒钟,他们的行动速度便加快了一倍。
手脚也逐渐活络,目标明确,直奔谢改。
他们的尸体被鳄獭占用并寄生了。
且不止之前看到的两个,简直一群!
地狱深处的原生生物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爬到人间的。
它们的最大活动范围,可能就是在阴阳渡溜达溜达。
只要它们敢,面世的第一天,魂飞魄散就是下场。
若放在平常,遇到这种东西,肯定走为上策。
恶心又黏腻,缠住就脱不开身。
而且还弄不死。
……
没错。
据说现在还没有可以把它们彻底赶尽杀绝的办法。
只要它们适应了人间的环境。
只要它们能就近找到适合寄生的身体,不拘动物植物,便无可奈何。
谢改冷笑一声。
既然难缠,那就不缠。
他本也没打算和这些小碎催纠缠。
擒贼先擒王。
谢改一身凛冽的寒气,径直扑向那古怪的少年。
姜渊鱼颇为听话地在旁边站着,既不帮忙,也不阻拦。
他看了一眼飞速逼近的走尸,说:“三招之内,你拿不下他,我们只能先撤了。”
第一招。
谢改重逾千金的刚劲力道砸出去,刚从冰霜中脱身的少年行动不便,侧身躲避时,左肩受了一拳,向后踉跄了几步,却借势飘出几步远,拉开了距离。
第二招。
就像之前对付阿簇那样,丝丝缕缕的水汽受他的控制,在少年的身体里形成锋利的凶器,顺着他的血脉游走,随时准备发难。
谢改:“你今天别想逃。”
少年感受到了身体里微妙的变化,脸色惨白:“你好歹毒啊。”
谢改被他的厚脸皮震惊了。
屠杀了一整个村子的他怎么好意思说别人歹毒?
谢改正准备下一步动作时。
余光瞥见近处的曾漾动了。
单薄的身体踩在雪地上,摇摇晃晃走了几步。
并不是通常女生弱柳扶风的体态……
她目光直勾勾盯着姜渊鱼。
谢改回头的那一刻。
姜渊鱼同时有了感应。
曾漾也被神不知鬼不觉寄生了。
鳄獭寄生首先会侵吞人的血肉,然后腐蚀人的五脏六腑,企图将身体占为己有。
这需要一个过程。
不会太快,也不会太慢。
此时此刻,曾漾想干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她还有没有救,还有没有被完全寄生。
所以,当她五指向姜渊鱼掏过来的时候。
姜渊鱼略一犹疑,便硬接了她的攻势,热血泼洒,溅了曾漾一身。
那简直像火一样燎过皮肤。
她喉咙中爆出嘶哑又凄厉的惨叫声。
尽管很可怜。
但姜渊鱼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他抬起曾漾的一只手,按着她就地盘坐。
他的五指指尖氤氲着灵力,抵在曾漾掌心里,源源不断送进她的身体。
他灵力走百脉,入经络。
有些遭受到侵蚀的血肉和骨骼伤得不严重,直接被他柔和地抚平。
肮脏的鳄獭远远无法与这样的灵力抗衡。
很快,一滩黑稠黏腻的液体从曾漾身下渗了出去。
姜渊鱼正小心平稳着她的心脉。
银月弯钩的刀扔在一边,静静的躺在地上。
曾漾眼睛微微睁开。
面前的姜渊鱼正全副心神集中在她的身体里,细看他额上沁出了汗珠。
他救人也不是那么轻松。
曾漾脑子里一阵清楚一阵糊涂。
时而恍惚时而躁动。
直到她的目光落在了那银月弯钩的刀上。
终生不得解脱的诅咒始终困住了她。
她猛地甩开姜渊鱼的手,手脚并用爬过去,握住了刀。
鳄獭控制着乐湖的村民尸体,终于行动自如,飞快地扑倒近前。
少年得以喘息,第一反应竟不是逃跑,而是望着姜渊鱼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谢改在那一瞬间。
身体比头脑更快一步做出了选择。
也许是存在于信念中的一种本能。
也许是冥冥之中因果轮转注定要发生的事情。
他抽身回撤,只来得及挡在姜渊鱼面前。
这个梦,他以前做过。
刀锋刺透薄薄的皮肉,插进他的心口,钩住正在跳动的心脏。
雪境在这一刻,随着谢改的颓败,如潮水般无声的退开,显出了这个世界本来的面目。
长夜早已走到尽头,此刻正是清晨。
阳光穿过树影,竹楼前的槐花树不知何时开了,又不知何时落了。
一地花瓣零落泥泞。
空气是甜的。
谢改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