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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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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将近一个小时,也许是药效上来了,也许是褚骁不断的物理降温奏效了,总之,白帆的烧退下去了一些。
只是他睡得很不安稳,眉心紧皱,喃喃呜咽。
褚骁合衣躺在白帆身边,隔着被子将白帆揽进自己怀里,以一种保护的姿态紧紧圈住了他。
白帆过了一会儿才安静下来,真正睡了过去。
褚骁发现自己似乎从来没有仔细地好好看过白帆的脸。白帆的脸很清瘦,显得轮廓越发分明。
这人眉眼很俊,不笑的时候眉宇间的凌厉感才会透出来。唇峰明显,唇色极浅,嘴角略略下弯,不笑的时候也带出点薄情的味道。如非这人平时总是擎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不然他身上的这股阴冷气质,不比他差到哪里去。
脖子很长,喉结凸起要人命的弧度。他指尖点在那处,磨了磨。
褚骁已经无法判断他自己到底是在哪一刻喜欢上的白帆。他不是一个情感丰富的人,甚至可以说在感情上十分迟钝,加之他性子凉薄,以至于他一直扮演着被动的接受者。
唯有白帆,在面对白帆的时候,他才会变得主动。
想对他说喜欢,想亲吻他,想挑逗他,想占有他……只是他不曾将这些炽烈的情感全然表现出来,反倒是像白帆欺近得更多一些。
白帆和别的人都不一样,这人太知道分寸。褚骁是个极度渴求自由的人,无论是生活还是情感上,白帆懂,所以从不打扰。
褚骁也以同样的感情回应着白帆。
他们两人之间的默契便是给足彼此空间,白帆不多过问褚骁的家庭,褚骁亦然。他用着自己觉得对的方式在保护对方。直到这一刻他才惊觉,他忽略白帆太多了,许许多多的细节被他恍然略过,他以为敌人只有一个。
殊不知,白帆还有心魔。
褚骁用唇抚平了白帆还皱着的眉心,裹着他,轻阖上了眼。
白帆迷迷糊糊一直睡到了下午四点,中途被褚骁喂了退烧片和一些粥,只不过他那时候没多清醒,梦和现实有些分辨不清。
唯独记得自己握着褚骁冰凉的手,央求褚骁能够陪他再睡一会儿。
他恍惚地清醒过来,等身体的僵软过去才抬手摸了摸额头,沾了满手粘腻的汗,他头已不那么疼,身上也不冷了,想来是烧退得七七八八了。褚骁还在他边上睡着,一只手环在他的腰际。
他像是劫后余生般地笑起来。他的褚骁,好像没有再怪他了。他有点贪恋这一刻的温暖,扣着褚骁的腕子摩挲了一会儿后,小心翼翼将褚骁的手拿离了自己。
“醒了?”褚骁的尾音还带着困意,“退烧没?”
“退了。”白帆俯身在褚骁耳边啄了一下,“我去洗个澡收拾一下,你再睡会儿。”
褚骁嗯了一声,声音有些软,像只乖顺的猫,用它暖软的爪垫轻轻摁在心里头。
白帆的生活里很难有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然而……
他正脱衣服,厕所门被人大力推开,褚骁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白帆赤果着上身与褚骁对视,冷得一颤。
“洗你大爷的澡!”褚骁拿起门背后白帆脱下来的羽绒服将人一裹,“你他妈肩上还发着炎!”
白帆笑起来,指了指洗手台上的东西,“我心还没有那么大,放心吧。”这种伤,他处理起来,算得上是得心应手。
褚骁黑了脸,白帆这话听着是没错,但他为什么这么不舒服?正愣神,却是被白帆圈住腰,被那人带着往上提。“做什么?”褚骁皱着眉,往前跌了一下。
“你赤着脚呢。”白帆好意提醒,“不冷?”
“冷!”不说还好,一说……褚骁真情实感的抖了一下。
“那你踩着我。”
“然后?”褚骁翻了个白眼,“我们就这样站在这里天荒地老?”
白帆憋笑,“也不是不可以。”
“滚蛋!”
“拖鞋给你……”他话还没说完,那人已挣开他,一溜烟躲回床上去了。
如果白帆对这个世界还心存一丝感念的话,便是让他遇见褚骁,并且爱上这个人。
然后,有了理由活下去。
白帆洗完澡,褚骁也已经穿好了外套,坐在床边点完了外卖。
“帮你?”褚骁下巴一扬。
白帆乖从地递过了手里的酒精棉,“好。”
褚骁下手不轻,白帆疼得又出了一身的冷汗,伏在褚骁身上喘着。
“你家有针线么?”褚骁兜着他眸子落下来问道。
白帆苦笑,“……不必这么狠吧……这可是你男朋友的身体…”
褚骁挑了挑眉,“哦,我只是想说,你的衬衫掉了扣子……等下补补。”
“……”
“喂,白帆。”沉默过后,褚骁重新开了口,“给我说说吧。”
白帆眼睫微颤,声音带着沙哑:“我母亲很早就嫁给了他,跟着他来了这里生活。”
白帆的母亲自从嫁给白老狗就和家里断了,所以白帆出生后,她便应了白老狗的要求在家带孩子。
男人第一次动手,是在白帆七岁那年。他那日从船上回来,见时间刚好就兴冲冲跑去接白帆放学,想给儿子和老婆一个惊喜。结果在看见白帆母亲同另一位学生的家长聊得眉开眼笑后,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了转变。
便是那一天,白老狗第一次动手打了白帆的母亲。
白帆被母亲反锁在房间里,不让他出来。他在屋里哭,而外面的母亲却忍着痛楚,咬着自己的手臂,不让自己哭喊出来,生怕吓着孩子。
施暴者通常事后都会博取同情,跪下认错,痛哭流涕,表示自己以后不会再犯。而女人的心,在面对家庭,面对自己曾经爱的人,面对没长大的孩子,内心总是柔软而脆弱的。所以和大多数人一样,白帆的母亲在被家暴后,选择的是原谅,是缄口不言。
“她总是藏起自己的伤,然后跑进房间里来安抚我,告诉我父亲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冲动。”白帆轻摇着头,“‘不会再有下一次’,这种谎话,也只有她这么傻的人才会相信。”
那时,当海员还算是个体面活,愿意干的人也多,所以白老狗在家的时间远比现在要长,有的时候一年里只在上下半年各干上一个季度便可以休息。
人是很奇怪的,一旦疑心起了,便会想方设法从一些细枝末节里找到证据,来佐证自己的想法。
白老狗就是这样极端的人。
他开始不断的怀疑白帆的母亲出轨,每次从船上回来的那个月,白帆和母亲就过得格外艰难,因为那是白老狗疑心最重的时刻。
他最初只是偷看白帆母亲的手机,之后便开始跟踪,最后甚至开始限制她的出行。每天只准她接送白帆上下课,不准她同任何人说话,卖菜不准超过一小时,不可以和男摊主交流。
“她总是在我面前装得风轻云淡,”白帆眼底红红,苦笑起来,“她营造的假像让我天真的以为,所有一切都会过去的。你知道她有多能演吗?”白帆嘴唇颤动,“她带着我打游戏……和我一起笑,一起闹,输了还赖皮。她还总说,以后我要是读书读不下去,指不定还能靠打游戏赚点钱养活自己。”
“我那个时候,什么都不懂……”白帆哑声,“我不知道她有多害怕,有多痛苦,又是有多坚强,才能将我保护得那么周全,给我一段快乐的记忆。”
褚骁拢紧了白帆。
“我十四岁生日的那天,她同我说了许多话。我还记得我当时笑她,说她烦人,把我生日弄得像是生离死别。我不知道……原来……那一天,她真的是在向我作别。”白帆一直藏在眼眶里的热泪滚落下来,“那天凌晨我……我半梦半醒间听到些许动静,可是我……我没有……褚骁,我没有起来……”
“她应该很煎熬吧……每一天都过得很艰难。”白帆轻声问道,“如果不是这样,她又怎么舍得离开我……”
褚骁哑声。
故事说起来很短,三言两语罢了。
可七年来经历的一切,却是一把钝刀,这把刀磨掉了他母亲的生命,让他过得每一天,都是痛的。
十四岁的他独自为母亲敛尸,举办葬礼。他亲手将母亲的骨灰洒向天际,那是她要的自由。做完这一切,他褪下属于“白帆”的一切,开始与他的父亲博弈。
以性命为赌注。落子无悔。
切肤之痛旁人永远无法体会,白帆是在报复他的父亲,也同样是在报复他自己。他永远无法原谅那天的自己。他本可以救回他的母亲。
这种愧疚将他撕扯得面目全非。
在没遇到褚骁之前,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那张皮囊之下藏着血肉模糊的兽。
杀死一个人最残忍的方式,不是千刀万剐,而是让他坠入无边的绝望。仇恨的火焰消耗着他的生命,他用苦楚来让自己欢愉。
他本该一无所有,本该无所畏惧。他早就为自己写过结局,留不下活过的痕迹。
然后褚骁便出现了,与他同是囿于泥沼混沌的人,却给他带来了光。
他被人踏进泥里,褚骁却让那肮脏的土里破出一朵无坚不摧的花。
白帆胡乱地说着后面的故事,像是在说给褚骁听,又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呜呜咽咽,句不成句。疼的时候就蜷起来,苦的时候就压抑地哭起来。最后累了,才在褚骁怀里睡过去。
褚骁抹掉了他的泪痕,在他唇边落下了个吻。时间已然不早,他无法留宿在这里,便给白帆掖了被角,准备好药和水之后,不舍地轻道了一句,“晚安。”
所有无法言说的情绪全落在了这二字里头。
路过家门口的小店,褚骁买了包烟。他停在路灯下,呼吸里满是寒冷的味道。烟圈在指尖忽明忽暗地燃着,被冷风吹了两下便烧到了头。
褚骁点完了一包烟,胸口的那点痛楚才被呛进肺里的烟味冲得四散开来。
今年的冬天,好似特别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