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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无常是平常 ...

  •   宋禺斐知道宋翎不能喝,事实上,她也并不爱喝。多数时候,她的喝两杯不过是因为一直被生活推着走,走得累了,才想借助酒精歇会儿脚。她心里清楚,无常是平常,也就是因为清楚这一点,她丝毫不敢懈怠,她为了肩负一家三口的日常,努力让自己足够坚强。
      这些,宋禺斐统统看在眼里。
      冬日夜晚的灯光好像格外容易让人深陷回忆,当然也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看着自己旁边的这三个孩子,宋翎竟然一时徒生出岁月静好的感慨。她伸手替娜娜揩去嘴角的油渍,语重心长道:“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你们都长这么大了。”
      “可不么,我感觉我才上高中,怎么再过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呢!”陈亦接茬,说的同样也是真情实感。
      “别担心,都这么过来的。只要你平时学得扎实,高三的总复习没落下,高考也不过只是一场考试而已。”
      陈亦没好意思告诉宋翎,他常年吊车尾,都不知道还有没有能让他落下的了。他选择转移话题,问宋翎:“小姑,您当年是不是也跟宋禺斐一样,也是妥妥的一枚学霸?”
      “嗯,”宋翎拿握筷的右手手背撑着下巴颏,云淡风轻地笑道:“好像是。”当年高考,她是他们那届的文科状元。
      “哦对,陈亦你不也选的文么。为什么会选文?你知道我们那时候,男同学都特怕背书,全往理科钻,我们文科班放眼望过去男的屈指可数。”
      这可戳到陈亦的苦处了,“嗐,我也怕背书!这不没办法么,成绩又烂,只能选个稍微好混点的呗!”
      “别这么说。”宋翎一听他这话,“家长病”就犯了,“别把选文当成是你的退而求其次。如果这个选择在你心里只是被迫所做的,那你可能就很难心甘情愿主动地去学它。至于高考,它决定不了你们人生的成败,但它的确能让你们站到更高的地方、接触更多优秀的人、受到更好的教育。”
      说到这,宋翎抿了抿唇,而后长舒了口气,“得,我又啰嗦了。总之呢,等你们进入社会以后就会发现,光凭考试和分数就能决定优胜劣汰这样的美事,绝无仅有。所以啊陈亦,距离高考还有时间,它都没放弃你,你也别自暴自弃。文也好理也好,实际上是一回事儿,你要是觉得成绩不行,可以找我们家小禺帮你,他周末也没什么消遣,成天到晚就知道看书学习。真的,你有空常过来。”
      陈亦转头望了眼宋禺斐,连连点头,笑道:“好啊,求之不得!有了小姑您这话,那我往后可就不担心怕自个儿太麻烦他了。”说着,他把胳膊架到宋禺斐肩头,涎皮涎脸道:“宋禺斐同学,要不明儿就麻烦你给我讲讲这回的数学卷?你来讲,我一准能听懂!”
      宋禺斐垂眸扫了眼自己肩上那只手,又看向手的主人,点了点头。
      陈亦咧嘴一笑,没想到他真痛快答应了。又想起上回考试那事,他想着,宋禺斐大概就是那种不大擅长拒绝别人的人。

      四个人的饭桌上,宋禺斐和娜娜自成一派,属于食不言寝不语,而宋翎和陈亦则属于越聊越投机,话题从高考聊到爱好,又从爱好聊到小时候。很多事陈亦原以为自己早已经忘了,原来不是。比如,他还记得有一年春节,因为他爸没回来,他生了闷气离家出走,特委屈地跑到隔壁邻居家门口,一个人蹲在那哭;也记得二年级开家长会,因为家里没大人出席,放学后他被老师留下来叫到办公室,最后全校人都走光了他才离开......那些曾经羞于启齿的事儿,现在反倒能带着自嘲说出来玩笑。
      宋翎给陈亦夹了块肥瘦均匀的肉,然后也说起她12岁那年暑假第一回见到宋禺斐,“他那时候好像才满一岁吧,我哥特地带他回老家来给我爸妈看看。他因为跟人合伙做装潢生意,一年到头也只有逢年过节才回来,那天刚好是我放暑假的第一天,下午回到家,还没进院门,我就听见院子里‘霹雳哐啷’的响声,进去一看,就看到我哥抱着个小婴儿坐在那跟几个邻居在打麻将。”想起婴儿时的宋禺斐,宋翎的眼神不自觉温柔了两分,她眯了眼笑道:“哪像他现在这么瘦。那会儿他肉嘟嘟的,小胳膊小腿就跟池塘里的莲藕一样,我觉得他长得特神奇,所以就一直杵我哥旁边盯着看。后来,有两个人开始抽烟,我到现在都记得他被烟熏得难受的那个表情,不哭也不闹的,就眼神看着特无辜地朝四周张望了两眼,然后嘴一瘪,眼泪就像黄豆似的,一颗一颗地往下掉,也不哭出声。说实话,我当时都震惊了,觉得你一个这么丁点大的小孩,怎么能哭都哭得这么察言观色的......”
      作为事件当事人,显然十七岁的宋禺斐很没有眼力见,他徒自吃着自己碗里的饭菜,丝毫没有给予宋翎任何回应的想法。
      “难得有人听我说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这两位小祖宗——”宋翎先指宋禺斐,又指娜娜,向陈亦愤懑地指控道:“成天就知道嫌我啰嗦。一个装聋作哑,听见也装没听见,另一个更气人,我说她嫌唠叨不爱听,换她哥哥开口,她立马态度就不一样。”
      论捧场,陈亦敢认第二,也就只有许威能认第一。
      他乐呵呵地附和:“我们家老陈和老金两位同志也爱没事跟我唠这些,说他们年轻那会儿知青下乡,在陕北黄土地一待待了多久,还有什么‘糠汤半年粮’之类的。我都当故事听,其实听着也挺有意思!”
      “上山下乡这种经历可不是谁都有,你爷爷奶奶他们肯定也是吃了苦过来的。”宋翎感慨。话题似乎大有往忆苦思甜的方向延伸的趋势。
      所幸被宋娜娜小朋友吃完饭要看电视剧的请求给打断。陈亦陪着娜娜在客厅边吃水果边看电视剧,直待到快九点才后知后觉想起来自己也该撤了。
      宋翎听到他要走,立刻指使宋禺斐,让他送人到小区门口。
      陈亦受宠若惊:“别别别,小姑。我又不是女孩,哪用的着送!”
      “走吧,我刚好下楼买点东西。”宋禺斐不容他拒绝,起身到玄关换了鞋。
      “那我先走了,拜拜!”陈亦朝宋翎和娜娜挥挥手,接着便跟在宋禺斐身后出了门。
      刚好陈亦自行车就停在超市门口,“行了,你赶紧买完东西上去吧。也不知道穿上外套再出门,别回头感冒又加重,那我可罪过大了。”
      宋禺斐愣了愣,点了头,说:“到家了记得发短信说一声。”
      “呵。”陈亦挑眉,笑了。你个两年没开机的人,开机第一天就催人给你发短信。
      “行,知道了。”陈亦转身走到自行车前,低头开了锁,跨上座,单脚支地,两手握着车把手,朝宋禺斐说了声“走了!”然后便调转车头,脚下一蹬,骑出去了。
      宋禺斐站在原地望着他渐渐骑远的背影,直到它已经远得消失进了夜色。晚上的温度比白天要低几度,只站了这么几分钟,他晾在空气里的手就已经凉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发烧的缘故,脑袋倒是热烘烘的,就像心里藏着个火炉,一直在往上供热。
      他该是庆幸的,眼前这无数的灯光中,也有为他而亮的那一盏。至于以前的那些事,有些就像是被一团迷雾缠绕,他记不清,也不愿意再去回想,还有一些是他想忘,只不过忘不掉。宋禺斐没有进超市,他转身往回走,他看得出来,今晚小姑是真的开心,久违地聊到了以前的事。以前的很多事,这些年来她很少提起,但他一直都知道,她其实也没有真的放下。
      他还记得那时候娜娜刚满月没多久,每天晚上,他隔着房门总能听到她躲在她自己的卧室,轻手轻脚地“呲啦”一声,拉开易拉罐,边喝酒边和摇床里的娜娜一块哭。婴儿时期的娜娜实在是个不讨他喜欢的爱哭鬼,每天一睁开眼就哭,就连睡觉都是哭号着入睡。后来,他想:原来爱哭也能遗传。而娜娜和小姑,她们俩最大不同是,一个哭得歇斯底里,一个哭得无声无息。
      血缘这种东西,有时候比他以为得更恐怖。
      ***
      在陈家,两位老同志向来是每天雷打不动的五点起床,梳洗过后,老金同志就进厨房去捣鼓早饭,煮粥、蒸馒头、切小菜,以实际行动贯彻她“一日之计在于早饭”的金科玉律。至于老陈同志,到底骨子里是南方人,别看已经七十好几,但这养花、喝茶、听戏却是样样不落,完完全全地一副“老克勤”做派。
      因为是周末,二老心疼自家孙子,也就不喊他起床,让他睡到自然醒,给他留了吃的喝的便自顾自出门遛弯去了。
      陈亦一觉睡醒,闹钟的时针已经过了十点。他猛地坐起身,随手扒拉了两下自己堪比鸟窝的乱发,掀被下床,趿着拖鞋,边伸懒腰边径直往卫生间走。照旧是三分钟结束的事,等他吃完早饭洗了碗,再换好衣服出门,不过一刻钟的功夫。
      他一路心情愉悦地哼着歌骑到宋禺斐家的小区,将车锁在老地方——超市门口,又拐进超市,东挑西捡地买了一大包零食,然后拎着东西站到人门前,按响了门铃。
      这回给他开门的不是宋娜娜小朋友,是宋禺斐——他上身穿着咖啡色的毛衣,下身是米色休闲裤,手里握着一把......菜刀?!
      “我操,你这迎接方式可有点吓人。”
      宋禺斐拉开门,侧身让他进屋。
      陈亦笑眯眯地盯着他的脸从他面前经过,进屋后,往厨房张望了一眼,回头惊讶地问:“你真在做饭啊?”
      宋禺斐关上门,点了点头,“你客厅先坐一会儿......哦,你要喝什么?家里有酸奶还有咖啡。”酸奶是娜娜的,咖啡是宋翎趁超市甩卖采购的39.9元100条的速溶咖啡。
      “那就酸奶吧。嗨,小娜娜——”
      客厅里,娜娜抱着个北极熊公仔正端坐在沙发上看《动物世界》,对于陈亦自来熟式的招呼,就只瞥了一眼。想起手里提的一袋零食,陈亦立刻坐到娜娜身旁,她挪开,他凑近,直到把她逼到没地儿挪了,他才幼稚地将塑料袋摊到腿上,边扒拉,边假模假样地自言自语道:“哎,这么多好吃的,也不知道娜娜喜欢吃哪个?”
      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傲娇的宋娜娜小朋友被零食成功吸引了注意力。她望着那堆吃的,奶声奶气地说:“我最爱吃巧克力,不过我也喜欢果冻和奶糖。”
      “哎巧了!”陈亦夸张地一拍大腿,“哥哥我也特别喜欢吃奶糖!你看,奶糖和巧克力我都买了。没想到咱俩喜欢的一样,你说巧不巧?”
      “巧。”娜娜仰着小脸,开心地点点头。
      “既然这么巧,那咱俩一起吃呗!”陈亦把零食搁到俩人中间。
      娜娜低头看两眼零食,又瞧瞧陈亦,抠着手指头,嘟嘴道:“可是妈妈和哥哥都说过,不能随便吃别人的东西。”
      “嗐,没事。你陈亦哥哥又不是‘别人’!我是你哥哥的朋友,你是你哥哥的妹妹,也就是说我也是你的哥哥,你也是我的妹妹,对不对?”一串绕口令后,陈亦也学着娜娜,嘟了嘴,说:“而且娜娜你要是不吃,我真的会很难过的。”
      宋禺斐恰在这时从厨房端汤出来,娜娜朝他投去征询的眼神,在得到他的点头允许后,瞬间眉开眼笑地先向陈亦道谢:“谢谢陈亦哥哥!”
      “乖!甭客气!”陈亦摸摸她的小脑袋,终于心满意足。这边投喂完娜娜,那边他又闲不住起身窜到了餐桌旁,冲宋禺斐刚端上桌的瓦罐直嗅,虽然闻不出是什么汤,但那香味就已经足够让他垂涎三尺。
      他钻进厨房,站到宋禺斐身后,探头探脑地想看他还在捣鼓些什么。谁知不看还好,一看真震惊了:他拿着双筷子正在熟练地给一盘鱼挑刺!
      察觉到身后站了人,宋禺斐迟疑了两秒,而后回头,看了眼陈亦,又收回视线继续处理灶台上的那条鱼,同时解释说:“娜娜以前被鱼刺卡过喉,所以现在让她吃鱼,得先把鱼刺剔了才行。”
      “可以啊,你这哥哥当的够称职。”陈亦真心夸道。
      宋禺斐背对他扯了扯唇角,没说什么。陈亦在厨房里一番张望,突然想起来问:“对了,小姑人呢?没在家?”
      “嗯,她今天加班。”
      宋翎不在,陈亦还挺失望的,“怎么周末还得加班,这钱赚得也忒辛苦了!”
      “我帮你把碗筷摆了吧。”陈亦见他刺也差不多挑完了,“就是蹭饭我也不能蹭得那么明显不是。”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宋禺斐便也没再跟他客气,指着放碗的碗橱,说:“有只小碗是娜娜的,另外再多拿两只碗,盛汤用。”
      也挺会指使人的么。陈亦感慨着一一照做。
      娜娜人小却机灵得很,一见宋禺斐从厨房出来,立刻就自发地跑去洗手,洗完邀功似地朝宋禺斐展示:“哥哥,我洗好手了!”
      没有对比,除了没有伤害,自然也凸显不了优秀。于是机灵鬼宋娜娜俨然忘了她和陈亦短暂的零食友谊,卖友求荣指着他说:“陈亦哥哥都没有洗手!”
      陈亦人在餐桌坐,祸从小儿口中出。他尴尬地朝宋禺斐眨巴眨巴眼,下意识地问:“那、我也去洗个手?”
      吃人的嘴软,陈亦承认他怂了。等他洗好手,重新坐到餐桌前,宋禺斐已经给他盛好了汤——莲子山药排骨汤。他迫不及待低头尝了口,简直好喝得眉毛都快掉下来,立刻不吝赞道:“可以啊宋禺斐,你这汤,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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