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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七、真相 ...

  •   东海漩涡,幽冷如昔。
      玄霄慢慢睁开眼。漆黑的海底,连发光蜉蝣亦不敢接近的漩涡,一道耀目的金辉突然在附近亮起,将四下岩窟中鬼影幢幢的海藻映得清晰无比。
      “玄霄。”
      来人的声音陌生而熟悉,玄霄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羲和的剑光亦随之微涨,“怎么,看来你是想通了?——”
      突然间,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因为就在那道渐渐消散的金光中,他看见了三道睽违已久的身影!
      “大哥!”被笼在金色光罩中的云天河陡然向前几步,激动之下,他的声音甚至都沙哑了起来,玄霄终于无法抑制满心的震惊,双眼微微睁大。
      “天……河?”
      那一刻海流波澜涌动,扭曲了蒙昧模糊的身影。玄霄的眼睛定定锁住虚幻水流之后的少年,他们二人分别近百年,即使当日他说定有重逢之日,可没有人料到这一日竟到得这般迟,却又这样措手不及。
      他扫了一眼光罩中双目紧闭的义弟和他身边的慕容紫英与柳梦璃,突然视线掠向一旁面色无波的东君。
      “是你?”
      “……”虽是疑问句,东君却知他只是随口一问,早已有了答案。
      他眉峰一挑,并未说什么。
      玄霄皱了皱眉。
      “天河,你们怎么会与他……东君在一起?”他转头问道。
      波光不定的海水里,不远处那个百岁有余的少年仍旧闭着双目,神情一如百年前那般赤诚而不掩满心的喜悦,“是东君找到我的,他说,如果收回他的功力送给你,你就可以离开这该死的东海,我就想要帮他,所以跟着他来了……过去我为了菱纱的性命,对你刀剑相向,可那种难过的心情我再也不想有,如今我终于有机会可以再帮你一回,我怎么能不出手——”
      天河说着说着,声音渐渐低下去,玄霄的眼中闪过一丝怅惘,半晌,他却道:“往事不必再提,这东海之下并非你们该来的地方,你有心助我,我便很高兴了。倒是你……”他顿了顿,“你的眼睛,可是看不见了?”
      天河一愣,有些失落地点了点头,“当日我射落了琼华派,只是天火入眼,从此就看不见了……”
      冥冥之中,天道罚赏,难以定数,天河神色变得伤感难言,玄霄便知道在那之后大概又发生了些不好的事。他轻叹一声,终不再提此事,只是道:“这也罢了,你们今日下东海来,却是所为何事?”
      天河闻言有些不知所以地挠了挠头,“这个……之前在封神陵的时候,东君问我们愿不愿意来东海看看你,我就说愿意,然后就——”
      “好了,你不必说了。”玄霄开口制止了他的话。天河一愣,“哦”了一声,不再说话,在他的身边,慕容紫英与柳梦璃悄悄对视一眼,均捕捉到对方眼里的思索之意。
      许久许久,这片幽暗阴冷的海底只剩漩涡转动的沉闷声响。玄霄的表情依旧清冷漠然,而笼罩在金光中的东君亦不言不语,他并不曾看着玄霄。
      “你没有什么要说的吗?”白衣剑者蓦地发问,东君的面容微微一动。
      “……有。”他终于开了口,半晌,他慢慢向前走去,停在距离漩涡不足两丈之处,洁白的襟袖在漆黑海水里散发着珍珠般的晕华,“我早已说过,想要告诉你许多事。我也在想你心中会不会有什么疑问,比如说……为何我会知道,要去青鸾峰找天河。”
      玄霄仿若对其他事物视而不见,只是定定望着面前的神明,而后笑了出来:“你可以一说。”
      不知为何,他说这句话的语气竟忽然放缓。东君愣了愣,他的脸上浮现出罕见而明显的迟疑。
      好半晌,他的声音染上涩意,“你本就知道原因,不是吗?”
      玄霄没有说话。
      幽暗的海底只有荧光闪烁,漩涡里外的两人无声对视,对于注视这一幕的另外三人来说,这种诡异的沉默让他们感到一阵不安,柳梦璃偷偷看了一眼身边同伴的神情,天河倒没什么,紫英像是已经发现了一些事。
      时间在恍惚中消逝了。东君的背影稳定如初,梦璃依稀从余光里看见他的侧脸有些苍白。但他仍十分固执地望着玄霄。
      打破沉默的是后者的回答。
      “你该对之解释的人不是我。”
      在心海里,梦璃听见无声的波涛起伏,那是东君的灵,像张牙舞爪的妖魔,坚毅张狂,却在一刹那间消失得什么都不剩。
      过了许久,她见东君缓慢而僵硬地回过身,向这边看了过来。他的眼神一跳,仿佛决定了什么事,倏忽间镇定了下来,回头再次看向玄霄。
      “你说的是对的。”
      隐约间,梦璃好像看见玄霄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容,但很快又没了踪影。
      幢幢暗影中,羲和的剑光与扶桑的金芒相对着一明一灭,东君默默注视着玄霄,但玄霄只是闭上眼淡淡道:“对我而言,你与我去处相同,除此之外,别无大事。”
      东君没有作声。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微微侧过头去,视线扫过天河三人,复又落在虚空处。
      “想必就是如此了。”他轻声道。
      随后他也不曾刻意招呼,便就这般低声讲了起来。
      “天河,紫英,梦璃,我要讲的故事始于百年前,那时,东君的幼妹云中君神体衰竭,濒临消散,她被兄长束缚在东海灵眼和汤谷甘渊中,无聊之下,便偷偷跑出来游玩,在东海漩涡之下遇见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我。”玄霄睁眼,肯定地说道。
      “不错。”东君点点头,“她与你虽是初见,却十分投缘,你们相谈许久,她缠着你问了许多事情,你为什么来到东海,你犯了什么错,甚至你有没有朋友……直至日落,她才再次回到东海灵眼。”
      玄霄并未问他为何对这些事了如指掌,只是径自沉默下来。
      “然而在那之后,云中君遇到了一件事。”东君微微低下头,平静的声音中隐约藏着什么,“她在海神殿遇到了一个身受重伤的人——那个人正是她的大哥,东君。”
      “东君?”一旁的天河惊讶地开口,“那不是你吗?”
      然而东君只是笑笑,没有回答。
      柳梦璃皱起眉,并不言语,慕容紫英思绪却转得极快,“当初在青鸾峰,你曾说你一身经脉寸断,全赖阳炎接续,难不成——”
      “不。”东君摇了摇头,“这乃是后话,那时东君的伤势来自于两个人,且都是你们曾经见过的,第一位,是不周山上的魔尊重楼,第二位……便是封神陵主殿中的天帝,东皇太一。”
      海底陡然间安静了下来,三个人神色皆是一变,天河瞠目结舌地开口:“那个石头一样的人……是天帝?”
      “不错。”东君点点头,复又微笑起来,“那时我之所以赶你们离开,却是因为东君与他之间,曾有些恩怨……”
      他长叹一声。
      “云中君是何人,也许你们知晓她是云神,是东君的幼妹,但其中却有一些隐情……”
      漩涡中,玄霄神情微微一动,但他仍然一言不发。东君似有似无地扫了他一眼。
      “她曾是天地间一缕几近消散的魂魄,机缘巧合下为东君所救,以秘宝五彩石塑神体,又仰赖东君为她塑了云神之魂。她自小就为东君教导长大,两人感情极好,那时她见到兄长的样子,她惊慌之极,一边不要命地为他治伤,一边连声只是问如何被人伤的,可东君所说,却令她更为震惊。”
      “神明永生不死,可云中君却是将残魂强行束缚于神体之中,每隔六十年阴极阳生之际,都需东君以本命太阳真火洗炼神体,否则异质相戕,她过于虚弱的神魂势必魂飞魄散,但纵使如此,因阳炎相对云中君而言也是外物,洗炼神体的难度也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日递增,在你见到云中君的时候,已经近乎失去了作用。”他平静地说,“那一年恰逢洗炼之后,东君虚弱之极,东海之神海若为替东君求得一线生机,便深入魔界去寻找传说中的神农九泉,却在神魔之井遭遇魔尊重楼,情形危机之时,东君替海若接下了重楼一掌,自身却受了重伤。”
      “东君昔年曾与天帝有些恩怨,他们二人在伏羲陛下逊位后,曾将统御天界的秘宝鸿蒙钟一分为二,天帝虽想除去东君,但碍于鸿蒙钟无法主动动手。为了自保,东君若无必要也绝不入天庭,可此番神魔之井战得惊天动地,他终还是被天帝发现了,天帝本就苦无借口除去他,恰逢他自己犯禁,又机缘巧合有伤在身,天帝又怎会放弃这除去他的机会,最后他虽成功逃脱,回到东海之时,伤势却也终是恶化到无力回天。”
      天河惊讶地喊了出来,“那……你现在好好地站在这里,难不成……是好了?”
      然而此时此刻,东君的脸上却浮现出一抹清晰可见的酸楚。金色的扶桑枝环绕在他身周,却令他的身影愈发飘渺不定,他摇了摇头,仿佛只是开口,都要耗尽他全身的力气。
      “这正是我在封神陵所说,我对你们隐瞒的事情……东君……并没有痊愈,在那时他便早已知晓,所以他做了一件事……”他深吸一口气,“他拼尽了全力,就在海神殿后,东海的灵眼之中,以自身的陨落为代价,将他的本命阳炎全数烙进云中君的经脉,使得她的神魂本身化作太阳真火,锻冶着神体的核心五彩石,只要太阳还在东升西落,阳炎就会永远燃烧,云中君的生命……亦永不终结。”
      说到这里,他停了下来。
      然而没有人接话。
      这海底漩涡之前,一片鸦雀无声,许多答案已呼之欲出,一切疑问的终点,都在眼前这个身着白云纹裳的神明身上。
      天河张大了嘴,呆呆地嗫嚅道:“所以你是……”
      “不错……”白衣的神明睁开眼,“东君在最后,向云中君交代了两件事。第一件是,拥有了本命阳炎的神体无法再承受任何其余的力量,所以他要云中君将属于太阳神和云神的数万年修为,放入鸿蒙钟,全部交给天帝,既保全自己,也可避免他再次心生忌惮。第二件则是……施法将两人的神位真灵互换,他以云神之位死去,而要求继承了太阳之火的云中君变化作东君的样子,成为掌控太阳星的太阳神,这样即使神界诸神一向讨厌来历不明的云中君,慑于东君的余威,也不会发现什么对她动手。”
      他轻轻抬起手在身前一拂,金光过后,东君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一个极为陌生却异常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那是一个与之前的东君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除却身量略显娇小,眉目亦更加柔和,而眉心不见那一枚五瓣摩罗宝印外,几乎与“东君”毫无差别。
      她微微垂下眼,随后才抬起头,平静地道:“我名为云中君,东君是我已逝的兄长。因为他的遗愿,我以扶桑幻化出他过去的样子,作为我存在于世唯一的身份,对天帝掩饰兄长已逝的事实,然而封神陵中与他不期而遇,他识破了我……既已决意与他反目,我也不必再遮掩了。”
      所以即使名为“东君”,她也可以对当初玄霄与云中君的巧遇了如指掌,所以即使神界的文书中并没有提及青鸾峰与云天河,她也知道这个人与玄霄的关系……
      只因她就是当年那个真诚而固执的小姑娘,即使百年来发生的一切已经将她变得面目全非。
      时光漫长得仿佛过了几千年,涌动的漩涡依然自顾自地旋转着,撕扯着,如同咆哮轰鸣的野兽,盘桓在四周,直到一道平静的声音响起——
      “云中君……”
      白衣的少女抬起头,在漩涡的中央,那名被囚禁于此的剑者依然是冷淡疏离的模样,似乎并未因为她的瞒天过海震惊,亦不曾为云中君的再度出现而产生其余的情绪。
      她抿了抿唇,转头望向身旁的天河,后者的脸上揉合了震惊与茫然,似乎无法相信之前活生生的青年竟已变成了这个与他说话的小姑娘。
      “对不起,”她低声开口,“最开始的时候,我不想对你们说谎,却也不能把这件事告诉无关的人。只是……事到如今,我也不愿再瞒着你们了……”
      “不不……”听到云中君的话,天河下意识地连连摆手,半晌却张口结舌,不知该再说些什么话。
      他与东君相识并不久,然而百年过于平静的生活中,东君的到来却像是一道浪花。可他们此前所遇,即便再匪夷所思,又怎及得上眼前,这早已熟识的人,竟变成了另一个存在?
      柳梦璃在他身旁长出一口气。她想起了数日前月下的陈州城,那时她曾奇怪这个人显露在外的为何是一张坦荡却虚伪的皮,而如今这疑问也得到了解答。
      她静静看了一眼漩涡中的玄霄,而后转向云中君,道:“无论告诉你百年前的往事,又或与你同往封神陵,我们都并非为了‘东君’这个身份而去做这些事。”
      云中君涩然一笑,只是眼中一闪而逝的情绪中亦有着宽慰。慕容紫英便在梦璃身旁一直不曾言语,他见云中君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紧锁的眉头便略略松开。
      “你助怀风修魂补魄,此等大恩,无以偿还,与你是什么人,并无关系。”他郑重地说道。
      云中君摇了摇头,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远处的海波陡然泛起盎然的青色,如同水底的极光,在色彩斑斓的岩窟间扩散开。而那青光之中,主宰东海的女神现于其中,茕茕而立,一双清冷的眼望了过来。
      云中君回过头看向远处的海若,当下一挥袖,三枝灿烂的扶桑枝单独笼住天河三人。她转头对三人道:“那是东海之神,她大概察觉到有外人进入东海了,你们可先去见过她,我随后即至。”
      天河奇道:“咦,东君你不过去吗?”
      听见这个熟悉的称呼,云中君先是微微一愣,随后忽然笑了起来:“我既已决定不再隐瞒,你叫我云中君即可。”
      她并未回答天河的问题,只是后者听她这样一说,亦忍不住嘀咕:“你的名字越来越多了,难道神的名字都是这么复杂吗……”
      云中君一笑,却不再说什么。
      紫英与梦璃对视一眼,心中顿时明白了云中君的意思,柳梦璃面上泛起浅浅的微笑,仿佛不经意地扫了漩涡中的玄霄一眼。当下,两人对她一拱手,便同天河一道向海若走去。
      转瞬间,这深海的巨大漩涡之中便只剩两个人。
      “天河已经离开了,你不想让他听见的话,不妨直说。”
      云中君闻言回过身,垂首不语,余光中她似乎看见剑者的白衣在水中微微荡开,被羲和剑的红光映成淡赤色。
      玄霄见她仍然不肯说话,顿了顿,再度开口:“你不愿说,那便我来吧,这段时间我回想起百年前的情形……一直以来都有个疑问。”
      云中君猛地抬头,却撞上玄霄若有深意的眼神。
      “那时你说你就要死了,真的只是因为神魂不合么。”
      从海若叫出她的名字之时,玄霄就已隐约推断出发生在云中君身上的事,她明明已经活了下来,却仿佛有了更多不堪回首,也为之不甘的回忆。即使异常虚弱,也满怀着浓浓的不甘与对生的渴望的这样一个人,在再一次见到自己后做的第一件事,却是邀请自己诛杀天帝。
      “纵使为了旁的缘故,诸神厌弃于你,可是你却毫不犹豫地选择与天帝相抗衡。”他冷酷而有条理地一句一句剥析着,“我犯下何等罪行,与我联手是什么后果,对抗天帝倘若失败又是什么后果,想必你心里都很清楚,有理智的人,但凡有一丝退路,都不可能如此孤注一掷。可即使如此,甚至因而与亲近之人相悖逆,你仍选择了这条道路。在你的话里,你只说他们厌弃你,可你的行为却是戒备,所以……”
      “云中君,”玄霄微微眯眼,定定望着她,“我一直想知道……天帝与诸神,为何想要你死?”
      随着这句话问出,他眼看着白衣少女的脸庞刷地失去血色。她依然在注视着自己,嘴唇颤抖着仿佛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我不知道。”她轻声说,“我不知道……我也想知道,为何从我出生开始,所有人都在期待我死。”
      玄霄没有质问,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我问过很多人,可没人告诉我,兄长为什么不让我与其他神明接触,诸神为何厌恶我,就像……想要擦去一个污点。天帝在顾忌什么,而为什么……兄长一定要牺牲自己,我必须要去做另一个人,我才有活下来的机会,这所有的一切,他们只和我说这是为我好,可我真的去问时,无论是兄长,若儿,甚至是天帝,没有谁告诉我为什么。”
      她忽然笑了起来,声音颤抖而平静,变幻的水波映着她苍白无比的脸庞,仿佛触碰一下,她整个人就会立刻破碎一般。
      “兄长陨落前说,他不后悔做出这个决定,他说一切本该如此……为什么在他的眼里,这样的牺牲会是理所当然的,我不明白。”
      玄霄轻轻叹了一声。
      “这才是你选择找我的原因。”他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不是为着他是神族的罪人,也不是为着她为诸神所厌弃。
      云中君仰起头,望着上方广阔深黑的万丈海波。她没有说话,无尽的海流纷纭涌动,将误入漩涡的蜉蝣与鱼虾绞得粉碎。
      “我想要活着,作为云中君,不需要再去牺牲重要的人,自然而然地活着。我想要听到这样的答案,所以也许你会帮我……不。”
      她明净的双瞳忽然一瞬不瞬望着玄霄。
      “是只有你可以帮我。”
      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云中君那将吐未吐的名字再一次咽进了嘴里,玄霄却忽然轻笑一声。
      神族少女望着他:“你笑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起你问过我,我果真犯过滔天大罪吗。”
      他语声平淡,仿佛在闲聊着无关紧要的事,云中君回想起云天河所讲述的种种故事,一时语塞。
      “如今我依然关在这里,恐怕也不会有人再来告诉我这个答案。”他慢慢闭上了眼,“你既找到了天河,想必已经知道了许多……我当真做错了么?”
      不待云中君答话,他却轻笑了一声,“谁知道呢,只是我至今也未后悔而已。”
      云中君沉默片刻。
      “选择无关对错,且必然伴随着某种遗憾。”
      “或许吧,也或者这些是非对错,也只是遗憾而已,只有选择属于你我。”
      玄霄长叹了一声,他望向云中君,少女的样子一如百年之前,纵然是那份青涩的固执,也好似并未被时光和伤痛所忘却。
      而那一幕,是他这百年漫长的岁月里,为数不多不能忘怀的画面。
      他不会知道眼前之人会否是另一个会背叛他的人,一如云中君,实则也不能知道眼前之人会否真的帮得到她。
      只是,纵然生命重来一遍,玄霄依然会为天河微小的善意涌泉相报,为云中君简单的诚挚而告以姓名,而云中君也依然会为自以为感同身受的痛楚而试着宽慰玄霄。
      他们不曾真正明白对方的痛楚,也根本不曾为对方做到些什么。
      只是这些偶然的付出,不经意间成为了彼此的力量而已。
      “云中君,我答应你,如果你希望这样活着,我会给你一个愿望。但……只此一次。”
      “给我一个愿望……”
      “那就是,你选择了我,所以我可以帮助你。”
      想要说出口的话忽然沉寂,云中君心中千回百折,可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有很多很多的悲苦和恐惧,可是在这个时候,她一点也不想再回想那些。
      “本以为只是一面之缘的人,最后却可以互相帮助,并肩前行,可是……这并未让人感到不快。”
      被束缚在漩涡中的剑者睁开了眼,平静中隐泛火焰的双瞳注视着她,“我也没想到,有一天我会对天河以外的人说出这些话,或许确实如你所言……并无不快。”
      两个人静静对视,云中君忽而轻快地笑出了声。
      玄霄不再多言,就好像事情本该如此顺理成章一般。忽然他转头望向远处的海若,而后开口:“她在等你,你过去吧。”
      云中君愣了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远处的海若依旧是一身清冷,她正同天河三人说着些什么,忽然似有所感,侧头望了过来,神色似有些异样,但或许是隔得太远,云中君并没有看清。
      白衣少女犹豫了一瞬,随后低声道:“等我同若儿解释后,我就会把天河他们送回青鸾峰。在那之后,我还会继续去找那东西,等找到之后,我再过来。”
      玄霄不曾出声,云中君也不再理会。她转身向海若所在的方向走去,长发白衣在水中轻轻荡开,宛若黑白交织的迷雾,掩住了她所有的迷惘和过去。
      便在此刻,她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若不想笑的话,你可以不必勉强自己。”
      云中君的脚步陡然停住。
      一刹那间,时光仿佛折返回了百年前的那一天,没有与最爱之人阴阳永隔的痛楚,也没有幽闭百年世事更迭的动荡,只是两个不甘心的人在生与死的边缘挣扎着,对陌生的彼此表达了别无所图的善意。
      本该毫无交集的人,会因着偶然的相遇而互相熟悉,成为伙伴。漫长的时光之河里,那些令她措手不及的变化,那些隐藏在背后不知从何而起的恶意,化作叠叠浪潮冲刷着她保有的一切纯真,而那时与玄霄的每一句对话,却仿佛一切不曾改变,如在眼前。
      直到此刻,她才发现自己的徒劳无功。
      压抑了许久的汹涌情绪再也不受控制,如洪流般冲奔而下,云中君难以自制地微微仰头,泪水悄然滑过脸颊。
      可她未曾答话,也没有回头,只是再次迈步,就这样在身后之人的注视下默然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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