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明灯火》明月满

16、惘然

　　赤罗螣蛇受了重创，吃痛尖叫扭动着身躯。

　　世界又是一阵东倒西歪，七零八碎，天翻地覆，宿尘在殷红结界内，纹丝不动，毫无损伤，结界将周围的一切的污垢阴晦都隔绝在外，留下了一片只属于他的干净。

　　过了不知多久，这股疯狂摇摆终于渐渐平静了下来。

　　宿尘望着眼前横竖颠倒的血河世界，反应过来似乎是赤罗螣蛇倒在地上，无法动作了。他格外谨慎的前后眺了几眼，却无奈的发现前后景象完全一致，都是腥浓无比的万人乱葬血池，根本无法分辨方向。

　　宿尘皱起眉，有些犹豫。

　　这种情况，要是选错了路，还不知道会通往何方，也不知道会有怎样的风险与危难。

　　宿尘闭上了眼，静心感知这周边的一切。

　　混沌，宁静，和，一点风声？

　　宿尘骤然睁眼，双眸前却晃过了一点金色。

　　往事恍如昨日，曾几何时，曾几相逢的盈盈金蝶，伴随着点点余烬，唤醒了他久违的记忆。

　　无边无际的黑暗，无边无际的绝望，也是这么一点金色，带他走了出去。那人的孤寂，那人的沉默，那人的轻叹。

　　他全都想起了。

　　“是你救了我吗？”宿尘凝视着面前飘扬翩跹的金蝶，温声开口。

　　金蝶幽幽落落，如梦似幻，闪闪烁烁，璀璨动人，扑着点点荧光，在他目前轻轻游荡，沉默不语。

　　最后，这点温柔金光翩翩落在了他受伤淌血的左手上。

　　宿尘怔神注视着指尖处清晰却又空无虚幻的点点神抵金光。还未来得及开口，一道突如其来的妖艳异光从别处猛地扎进了他的眼里。

　　异光穿透了殷红结界，如狂刀利刃般向他突刺了过来，宿尘下意识伸出右手去挡住双目，挡住了这道袭击。等察觉到周边异光暗淡许多后，他眯起眼小心谨慎的去瞅那光线来源。

　　那是一块手掌大小的四方棱形晶石，通体透亮，闪着忽明忽暗的紫光，形只影单的飘在半空，幽幽散着紫气。

　　这是，上古妖兽赤罗螣蛇的万年魂核！

　　宿尘瞳孔骤缩，没想到这块万年魂核居然主动出现了。他盯着那孤零零，脆弱不堪，近在咫尺的暗紫色万年魂核瞧了又瞧，像是突然醒悟了什么，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难怪所有仙君与这赤罗螣蛇交战了数百回，却始终没一人出手杀掉它。

　　这可是万年魔兽，多少人垂涎三尺，多少求而不得，若是能将其魂核击碎，转化为自己的功德修为，怕是须臾间就能使自己强大到纵横仙界，只手遮天的地步。聂家那么多的仙君，怎么可能全都会眼巴巴的望着这块肥肉挂在自己眼前而只能干流口水。

　　不是他们不愿杀，是他们根本杀不了！

　　赤罗螣蛇再不济也是上古魔兽，拥有万年修为，尽管现在只剩一个残破魂核，却依旧可以使吞掉它的妖兽实力大增，化为原身，披着硬铠，刀枪不入，翻云覆雨，作乱天地。

　　所以，弱点自然会在其内。

　　但，谁又愿意冒着生命危险，前往汹涌作乱的妖兽肚内去寻找魂核呢？

　　周围的血臭浓浆多半带有腐蚀性，就算是仙，怕也难从这妖兽肚内逃出生天，更别说在这一片怨气地狱中寻找魂核了。

　　而现在他却误打误撞轻易就见到了众矢之的的魂核。

　　或许那些人，根本就没有料到自己会活下来吧。所以，他们既然都杀不死赤罗螣蛇，那么肯定在等支援。

　　宿尘心下一沉。不能耽搁下去了，必须得尽快击碎魂核出去，若是真的让聂家真的带了天灵地宝过来，说不定真的可以做到连妖带核一起击杀，到那时他就真的插翅难飞，想逃都逃不掉了。

　　宿尘抬手召剑就要将这近在咫尺暗紫魂核击个粉碎。

　　但下一刻，他愣了又愣。

　　一是愣自己现在两手空空，根本没有神兵法器，如何击碎魂核。

　　二的愣自己靠近了那暗紫色魂核，才发现魂核内竟还藏了个东西。

　　宿尘凝神定睛，仔细瞧着那暗紫魂核的内部。

　　方才紫光浓郁，他不慎注意，现在才发觉这幽暗的魂核内竟还封了条奄奄一息的红白锦鲤！

　　这红白锦鲤宿尘曾在书中见过，是仙界莲池中常见的宝鲤，沾有灵气，懂得人性，若是潜心修行，可渡天劫，化作为人，飞升成仙。

　　但让宿尘怔住的，是它的样子。

　　这条红白宝鲤与书中刻画的神仙模样大相径庭，书中刻画，“莲中仙子，盈盈宝鲤，红白片鳞，惊鸿若水。”但面前这条宝鲤黯淡无光，了无声息，将死不死，身上的红白鳞片好似被人恶意拔光了般，仅存几缕，一片血肉模糊。

　　这是怎么回事？

　　为何万年魂核中还会困着个鱼？

　　但宿尘还未来得深思，左臂莫名温热了起来，他下意识的活动了一下胳臂，却丝毫未觉疼痛异样。

　　像是意识到什么，他立刻查伤，却发现原本血淋淋的受伤左臂如今只剩一片完好肌肤，哪里还有伤口。

　　可沾满鲜血的暗红衣袖还是时刻提醒着他，自己真的有受过伤，宿尘疑惑，他虽知自己恢复能力异于常人，但这次也太快了，估摸着根本不到半刻钟时间，就这样不留痕迹的完好如初了？

　　下一瞬，一只璀璨金蝶便悠悠翩跹着飞到了他的眼前。
　　“.........”

　　宿尘定了定神，瞧着这点金光好似在跟他邀功一般骄傲闪着，心中明了，原来是这个可爱的小家伙在他出神之际帮他疗伤。不知怎的，能在此情此景看到这样一点希望温暖的光，他积郁的沉闷竟消散了不少，心情渐渐放松了下来。

　　宿尘柔了目光，温声道，“小家伙，谢谢你。”

　　说完，他见着金蝶在空中飞舞，没有落脚之处，便轻轻抬起了右手。金蝶心领神会，飘飘落落的点在了他的右手食指尖。

　　“你叫什么名字？”宿尘凝视着指尖小巧漂亮的金蝶，柔声道。

　　金蝶瞧了他两眼，突然撒娇似的蹭起了他的指尖。

　　宿尘一怔，随即哑然失笑，又不好去打扰这个美好的小家伙，他想了想，再次柔声道，“那次在黑暗中，是不是你带我出去的。”

　　金蝶歪着脑袋，点了点头，随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急忙摇了摇头。

　　宿尘瞧它慌张的可爱模样，温声笑道，“无论是与不是，都要谢谢你。”

　　金蝶听闻愣愣的呆了一会儿，随即好似脸红害羞了一般，扑闪着离开了他的指尖，转而好奇的朝着空中散发着幽暗紫光的异石飞了过去。

　　“别过去，危险！”

　　宿尘连忙朝它喊道，但金蝶已然翩翩落在了那异石尖上。他呼吸一紧，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他想象中的噩梦场景并没有出现，反倒是暗紫异石，竟因它的一落，瑟瑟缩缩害怕的发起抖来，连异光都不敢在四散了，一股脑全躲进去藏了起来。

　　金蝶悠悠哉哉的伸了个懒腰，飘飘然然落了点余烬下去，又立刻翩翩起舞，乖巧的飞回了宿尘身边。

　　宿尘瞧见这幕怔了一秒，随即朝小金蝶莞尔笑道，“好厉害啊。”

　　金蝶颇为骄傲的抖了抖翅膀，在他身边飞的更欢快了。

　　宿尘含着笑意看了它一会，复而凝望起立在空中的暗紫魂核，蹙了蹙眉，轻轻叹气道，“要是有柄剑在就好了。”

　　哪怕只是最普通的铁剑，他也可以用灵力催动产生剑气，破坏魂核，放出里面的小鱼。但如今的他，却只能握着空气对眼前的妖核发呆。

　　金蝶听闻，突然停下了打圈，转而对着他的右手拖拽起来。

　　宿尘见它动作，先是一愣，随即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你是想让我伸出手吗？”

　　金蝶使劲点了点头。宿尘轻笑一声，配合的抬起了右手，小心托举着这个小家伙。下一瞬，金蝶翩跹起舞，在他掌心化为一团燃烧的，明亮的，纯金色，不含一点杂质的火焰。

　　宿尘怔神，手中除了温暖，没有一点灼烧之感。

　　眨眼间，这团金色火焰又朝着前后方向延伸燃烧起来，化为一柄金色燃烧着的火焰光剑。

　　宿尘恍惚的看着手中的光剑，久久说不出话来。

　　这份光芒，这份温暖，这份重量，竟是一见如故般的熟悉，心有灵犀般的默契之感，仿佛他天生就拥有着。

　　不过，他真的配得上这般璀璨耀眼的光吗？

　　宿尘几乎是小心的，试探的，隐隐期待的，又不敢真的期待的朝手中的光剑低语道，“你，愿意做的我剑吗？”

　　回应他的，只是剑身静静流淌的柔和金色光芒。

　　宿尘心中隐隐有些失落，但他还是犹豫着开了口，“那我。。。之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空气连同着剑的光芒一起柔和流淌着，但一切好像都是他的自说空话一般，没有任何的回应。

　　宿尘在心中摇头苦笑嘲弄了自己一番，让自己先不去想这些事，回过了神，盯着魂核静心准备持剑斩杀。但在他十指紧握住剑柄的一瞬间，手中的光芒，近乎不可察觉的轻颤闪烁了一下。

　　尽管是那么细微，转瞬即逝，可他还是确确实实真真切切的感受了这份回应。

　　像是突然来到了一片桃源中，四下是落英缤纷，树梢是晴雪未消，湖泊是碧波荡漾，一切似仙若神，而他与他的剑，静静伫立在波澜的镜湖上，相对无言，却又心照不宣。

　　这时，他的耳旁，轻轻响起了他的剑的声音。

　　久远而又清晰，温柔而又真切。

　　他说，“好久不见，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