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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故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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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能死!
这是宿尘在掉入赤罗螣蛇腹内最后一刻的想法。
在没看到亦瑟平安回家之前,我绝对不能死!
宿尘的牙关几乎被自己咬的欲裂,他竭尽全力的用着还算完好,没有受伤的右手握剑狠劲刺向这无尽深渊的獠牙壁垣,企图找到一处断石峭物阻止自己不断下滑的身躯。
又是一阵天翻地覆,黑白倒转,宿尘使劲晃了晃自己不太清醒的头脑。
握着剑柄的右手已经磨出了血,五指连心,撕裂心肺的剧痛一阵一阵的沿着经脉传向心脏。宿尘仍未放手,他像在抓着悬崖边最后一颗陡石,也像是在抓着浮萍上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锲而不舍坚持不懈永不放弃最后一丝关于生的希望。
在剑走峭壁擦出无数刺眼火花和银刃划裂周边蹭出无数闷响声后,宿尘手中之剑,终于顽强奋力的驻刺进了一处,连带着的是他摇晃不清的视线,进行一阵巨荡颠簸,最后缓缓归于平静。
可宿尘心中的喜悦之苗来没来得及生根发芽,就被底下黝黑一片的恶鬼地狱传来的惨烈哭嚎声硬生生掐灭了种子。
那是一种怎样的声音。恐惧,绝望,悲伤,愤怒,迷茫,仿佛有千万人在他耳旁哭喊,又仿佛有千万人在朝他咆哮,无数死去人们的怨念夹杂着自己的七情六欲,狂风恶浪排山倒海般的朝这里唯一的生还者狰狞拍打了过来。
他们害怕,他们难过,他们一遍又一遍的哭泣着。
为什么同样是人,死的偏偏是我?
为什么其他人就可以活着?
我心不甘,我心不甘啊!
宿尘被这千万人撕心裂肺的哭喊震的灵魂几度飘荡,他惶然的朝下了望了一眼,却瞬间被吓的脸色惨白。
那是怎样的一副人间地狱。无数的碎尸,断臂,乌黑的毛发,游荡在着片甜腻腥臭的肮脏血池中,其中液体不堪混杂着人间楼台的朱石碧瓦,一波又一波的翻涌滚腾着,卷出一张又一张,陌生的,熟悉的,泛着森森白骨的诡异面庞和还在死活扭动着的蛆形辱身。
宿尘几度失声,再也控制不住,几乎恐惧的手脚并用往上攀爬,但他满头大汗,费尽浑身解数,却仍旧无法使自己的位置挪动半分。
或者说,他根本连剑都不敢拔出来。
赤罗螣蛇体内湿滑无比,散发着让人忍不住想将心肺都呕吐出来的熏天臭气。
宿尘被这股腐尸腥杂的恶臭刺熏的大脑空白,根本无力思考,可求生的本能却还是使他的右手紧紧的攥锢住剑,一刻不停歇的往上瑟缩着。卡在缝隙里的银白长剑因宿尘的剧烈扯动,晃的颤颤巍巍,摇摇欲坠,几度难以承受主人的重量,却又如同主人般拼命顽强的坚持屹立着不肯倒下。
突然,一丝亮光印在了他的额上,宿尘近乎惊慌的,犹如被点燃的死灰般往上眺望看去。
那一瞬,宿尘看到了闪着耀眼光芒的太阳朝他洒下了希望。
可下一瞬,无数锋牙厉齿,凶恶狰狞撕咬扯开了这个太阳。
赤罗螣蛇张开巨口,呲着利牙,尖声咆哮起来。
而宿尘所在位置,正中这份音浪!他一时懵然,未作任何防护。直到双耳被吼的炸裂,阵阵轰鸣在脑内作响时才反应过来,这时,他浑身好似肝肠寸断,发着剧痛,苍白的指节几欲松开,想从剑柄滑落。
等这份骇人音波过去后,世界再一次陷入了昏黑之中。
宿尘双目空洞,深喘着气,耳中在被无数个尖针刺扎割磨,一片嗡鸣作响阵痛无比,分不清东南西北,天地何间。若他没猜错,自己的双耳应该已经涓流出血。
因为四周突然安静下来了。
而这安静,是如死一样的沉寂。
宿尘终于如愿以偿,再也听不到周围彷徨的惨叫声,也听不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他恍了下神,茫然无措的望向了拉拽住自己的银色宝剑。看着它浑身磨损剧烈,银光黯然失色转为惨烈的灰,几度摇摇欲坠,浑身发颤,却总是不愿离去,宿尘突然有些心疼。
什么时候,剑,也变得跟他一样狼狈了。
像是在自我喃喃低语,也像是在安慰着某个孤独的灵魂,宿尘朝它轻声道,“你若累了,便休息吧。”
此时这个人,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他无法听到,也根本不愿听到自己悲哀可笑的声音。只是出于灵魂深处,宿尘朝着这个朝夕陪伴的故友作最后一次道谢。
“谢谢你。”
宿尘的目光逐渐变得如往常一样柔和,嘴角勉强扯出一个低低的笑,“只是,好可惜啊,还没来得及知道你叫什么。”
在这漫无天日的恶鬼绝望地狱中,早已心死的银白长剑终于再也抑制不住的痛苦悲鸣起来,它放声哭泣,不住颤抖,拼命的想要诉说自己的心事与委屈。
宿尘的魂灵已然恍惚,但在电光火石间,有无数缥缈的过往记忆,化作闪着琉璃异彩柔光的晶莹泡沫,一点一滴的飘零散落着,前往了他的灵魂深处。
“宿尘,这柄绀青霜叶剑,陪伴我征战沙场多年。他是我的老将,亦是我的朋友。”
“今日,你作为天青峰大弟子,我将这份责任与义务,转交于你。”
“只希望你能牢记,无论你身在何方,风平会护你,天青峰会护你,它,亦会护你。”
“不要负了它,更不要负了你心中的道义。”
往事不堪流淌,时间更是干涸的沙漏里装着,岌岌可危。
在走马灯一般的回忆中,他终于如梦初醒,明了了所有。剑,早已告诉过自己的名字啊。宿尘轻轻叹了一口气,惆怅若失道,“啊,原来你叫道义啊。”
虽不能至,心向往之,是为道义。
一切不再迷茫,一切都已太晚。银白长剑以颤动为乐,长奏悲鸣之曲,始终不肯倒下。
宿尘望着他,神色温柔却又心疼无比,他最后一次的安慰这个老朋友,轻声道,“谢谢你,道义。”
但是,不用管我。
夙愿已了,银白长剑得到救赎,终于不在强撑,溃不成军,在他手中绽放成一段段耀眼柔和的韶光,四分五裂,化为缥缈乌有,消散云飞。
宿尘缓缓闭上了眼,任由自己像风中尘埃般,飘散坠落。
它一生征战沙场,百战不殆,斩过无数恶鬼头颅,杀出无数暮光血路,终生毫无怨言。
可它真的好想,好想听到有人对它说一声。
谢谢。
…………
时间已不复存在,黑暗,黑暗 ,有的,只是一片孤寂。
过了一瞬,过了须臾,过了永恒,他妄想着,将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汪洋大海,愿意包容这滴卑微不堪的尘露。
可他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任何人的拥抱。
他渐渐在想,“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在这浩瀚无垠的漫天血海中,宿尘陷入了无边无际,永漫无天日的虚无混沌中。就在几乎放弃自己时,模糊不清的视线,影影绰绰的出现了一个人,那人满身黑暗,却对四周无数涌来的血腥黑暗视而不见,只是专一的,唯一的朝他拼命游来,并且无数次的伸出了手。
不,并不是伸出手,而是想要抓住他的手。
那双手伤痕累累,血迹斑斑,却又义无反顾,坚持不懈,像是在对待珍宝般,小心翼翼,温柔坚定的朝自己伸了过来。
此情此景,宿尘好似生出了一种错觉,他仍身处在那日泥泞的莲池中,底下是无数的凶煞恶鬼,张牙舞爪涌出无数魔手拖拽着他,要将他拉入深渊,但有一人,如今日般模糊至极,着急万分的伸出手想要拉住他。
那日,他犹豫着,将手递了过去。
这日,他下意识的,将手递了过去。
刹那间,他看到这个人满心欢喜,将自己拉入了他的怀中。下一秒,世界豁然开朗,意识在一点一点渐渐清明,宿尘试着缓慢坐了起来,扫量四周。
周围仍是一片血海尸骸,自己并没有出去。
但在他四周,罩起了一层闪着殷红色光芒的浅淡结界,看起来透明脆弱无比,却又牢牢强大的将一切蚀骨漆黑阻挡在外,不让一声尖叫溢进,不让一丝腥臭冲入,更不让一滴血液溅至他身。
怎么回事?
宿尘意识清醒,谨慎的站起眺望观察着四周。瞧了一会,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位置好像是处在赤罗螣蛇腹内最深处,周遭恐怖丑陋事物因为殷红结界的原因,变得模糊不清,滑稽的看不清大概。
我没死吗?
宿尘蹙眉,试着拍打了自己一下,有痛感,有温度,而且,有声音!他的耳聋,竟不知何时被修复好了。
是谁救了我?
疑惑想着,宿尘注意到了周边的柔和殷红结界,心中几分好奇,几分困惑,朝这份红光轻轻探出了手,试着触碰它。
结界的萤萤红光瞧见他的纤细手指靠了过来,依恋温顺的主动绕了上来。温暖如血,柔和如水,这是宿尘的第一感受。幽幽红光在他的指尖欢快的跳动着,却又倔强无比,阻挡宿尘越过自己与外界肮脏的接触。
正在这时,周边却突然天翻地覆,东倒西歪,剧烈摇晃起来。想要感谢的话还来不及说出口,宿尘被这股蛮劲晃的一个趔趄,身形不住就要向前栽去摔倒。
下一瞬,结界内蓦然升起无数点点红色荧光,轻柔的笼罩住了他,帮他稳住了身形。同时,宿尘注意到自己竟然缓缓的飘了起来,直至离地面一米左右,安全的待在了空中。
他看着脚下结实的红色结界,心中惊讶感动掺半。宿尘抬起头,这时才发现周遭不在他身的点点萤红,像是被惹恼震怒了一般,颜色骤然加深,直至骇人猩红暗黑,凝成无数的血刀利刃,尖叫嘶吼咆哮复仇般着朝外飞射了出去。
宿尘瞧着这些利刃从内而外将妖兽坚不可摧的层层鳞片刺穿了无数窟窿,心中震惊。
好凶!
这些刀刃是何物,竟然可以伤到万年妖兽!
宿尘抬眸,再次凝了一眼身边的殷红结界,点点红光还是一如既往的柔和温顺依恋着他,刚刚的霸道凌厉仿佛只是他的一场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