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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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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世隐刚迈开的步子又收回来,他回过身来,饶有趣味地看着弈星:“你今天怎么了?”
被他这般直视着,弈星也说不了谎,回答的时候他不觉避开明世隐的目光,此时他的耳朵分明更红了:“没怎么。我只是有种预感——我很快就会把事情都记起来了。”他抬头,看向明世隐:“等到那时候,你就不会再来了对不对?到时候就再也没有人陪我下棋,给我带吃的。”
明世隐闻言,轻轻笑起来。“那我多陪你一会儿再走吧,”明世隐重新走到他身边坐下,他看向门口,“我要是留在这里,今天夜里他们都不用睡觉了。”
弈星了然,他现在和案件的关系还不明了,明世隐留在这里,外面看守的警员就只能紧张地值一夜的班,以防弈星忽然发难。弈星看看身边坐着的明世隐,他还不甘心地挣扎了下:“那你等我睡着再走可以吗?”
明世隐:“好。”
两个从十一点开始闲聊,由从前谈到现在,又从现在谈到未来。明世隐前一夜几乎没睡,在弈星的轻柔清澈的嗓音中,他几乎要睡着。而弈星也不见得比他好多少,因为明世隐答应等他睡着再走,他便努力地不要让自己睡着。他漫无目的地谈天说地,之前十几年说的话,加起来大抵也就和今晚所说的相若。
说着说着,弈星竟提到了裴擒虎。
“小明老师,上次你给我带的绿豆冰糕,我记得我吃过。”
“嗯……?什么时候吃过?”
弈星的眼睛已经闭上了,他抱着被子,强撑着用含含糊糊的声音说道:“就一个多星期之前,虎哥哥给我带过。”
“虎哥哥?”
“就那天跟我一起被救出来的那个。”
“你认识他?”
“当然啊,”弈星说到这里,笑了起来,“他是阿离姐姐的男朋友啊。”
“谁?”
“阿离姐姐。公孙离。”
习惯了早起,尽管如今身在医院养病,裴擒虎每天还是早早地就会醒过来。这一天,他睁开眼,天不过刚亮,身边却坐了好些人。包括小队里的明世隐和杨玉环。
在座众人神情都有些凝重,裴擒虎也因而有些不祥的预感。他在杨玉环的协助下坐起身,便问:“怎么都来了?”
“你的女朋友,我们这边有些头绪了。”明世隐从公文包里拿出自己的手提电脑,“魔种混血,长着兔耳兔尾巴,和你的描述一致。”他把电脑屏幕转向裴擒虎,里面是一个兔耳少女的证件照片。
裴擒虎看着屏幕上的照片,他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那样忽然崩溃,他很平静,很平静地看了足足半分钟,而后他抬起头,目光离开屏幕,投向明世隐。
他说:“是她。”
“她对于这单案子十分重要,你知道她在哪吗?”
听到这句话,裴擒虎的眼神有些空洞。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说话了,声音已然哽咽:“你们那天……没在废墟里找到她吗?”
这间病房里从没有气氛如此凝重的时刻,裴擒虎的话音落下,却没有任何回应。众人面面相觑,都闭口不言,裴擒虎一个人将这沉默消解,翻来覆去地审读。足足安静了快五分钟,裴擒虎才忽然苦笑起来。
他说:“她给我留了点东西。”
他看明世隐:“当时我穿的那身衣服还在吗?”
二十分钟之后,警员回警局把裴擒虎当时的随身物品都拿了过来,所有东西都被撞在冷冰冰的物证袋里,裴擒虎翻了翻,很快就看到了自己随身带着的一串钥匙。
他的钥匙串上面挂了一个和他形象极不相符的小兔子玩偶,众人看到那只抱着胡萝卜的毛绒兔子钥匙扣,心中都不觉有些抽痛。他们看着裴擒虎把物证袋打开,取出那只小兔子,接着,他从钥匙串上解下一条钥匙,一咬牙,用钥匙把小兔子后背上的缝线给割断了。
可爱的小兔子登时裂开,这似乎是个隐喻,一直都能勉强把自己的情绪控制住的裴擒虎,忽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他吸了一口气,颤抖着手去把玩偶扒开。兔子玩偶已经成了一团破布棉花,一滴泪落在它身上,瞬间没了踪影。裴擒虎从兔子玩偶里挖出一条小小的金色钥匙,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已经哑得几乎听不清了,他说:“还有一个盒子呢,我带在身上的。”
旁边的警员把盒子递了过去,那是一个很扁的小盒子,由于盒子太小,破拆时很容易损坏到盒子里的东西,明世隐一直没让他们把盒子强行打开。裴擒虎接过盒子,他摸到盒子上一个小小的钥匙孔,把钥匙插进孔里,转动,咔的一声,盒子的盖子弹开了。
里面是一张小型光碟。
光碟里的文件加密过,明世隐他们把光碟拿回局里,他们叫来了破译专家,整整忙到晚上,他们才得以看到文件的原形。
八月的这个城市,台风雨总是没完没了的。解密结束的时候,天已经开始下雨了,密集的雨点借着猛烈的风势刮在玻璃幕墙上,像子弹的声音。
他们连灯都没开,八点钟天色已经全暗,黑漆漆的环境内,唯有一方电脑屏幕亮着。那是一条视频,视频里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那位被怀疑策反,称号“英国公”的高层。
在他的描述下,之前得到的凌乱线索终于串起来了。关于英国公,关于弈星,关于公孙离,乃至被莫名搅进局里裴擒虎……这一切就像一张巨大的网,英国公留下的这段证词,终于将破碎的网重新织了回来。
英国公遭遇政敌陷害,他们在武则天面前说他和外界势力联合,密谋暗杀她,并且夺取她的位置。武则天被这些人迷惑,便开始追捕英国公。英国公知道自己逃不掉,而且武则天也听不进去他的解释,于是他录下了这段视频,并将这张光碟藏在了自己的私人住所里,希望有一天自己的罪名能被洗脱。
英国公只有一个儿子,那就是弈星。他从来就不让自己的儿子参与到这些纷争之中,于是留下这张光碟之后,他并没有通知弈星,而是选择了通知弈星的义姐公孙离。
公孙离是个孤儿,小时候曾经受一个好心人资助。后来离开孤儿院之后,她才知道,资助自己的好心人其实是英国公。她离开孤儿院之后就常常去找弈星玩,两个人情同姐弟,英国公也视这个聪慧懂事的小女孩为自己的女儿。
公孙离长大之后,就在市里一个舞团当舞蹈演员。接到英国公最后一个电话的时候,她刚结束了一晚上的表演,回到后台卸妆。卸妆的时候团里的其他人忽然起哄,说有人跑来后台找她。
她一听,就知道是自己的追求者来了。这个追求者,名叫裴擒虎,年纪比她大两三岁,长得还挺帅,对人很真诚,就是性格有些冲动,还有些不解风情,反正跟她的理想型相去甚远。
她托辞身体不适,叫一个朋友出去请裴擒虎离开。没想到裴擒虎一听她不舒服,也没想到其实她是想赶他走,直接就担心得冲到门口,把头探进来,急喊:“阿离你怎么了?要不要带你去看病?我开车来的。”
整个舞团里的人都在笑,裴擒虎这下子算是懂了是怎么一回事,他似乎有些生气,但更多是失望。他说:“抱歉。”接着就退出去,一手把门关上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的时候,周围的女生们都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他好呆啊哈哈。”“但是感觉人还挺好的。”“他是不是生气了?”……公孙离沉默地卸着妆,想起刚刚在镜子里看到的,裴擒虎略显失望的模样,她有些过意不去。
——而后她忽然想起,裴擒虎和她说过,他是个警察。
一直安安静静卸妆的她忽然站起身,穿过吵闹的人群,开门追了出去。
第二天,裴擒虎以陪女朋友为由,把自己的休假全拿出来用了。
而另一边,英国公的政敌们知道了这张光碟的存在,他们诬陷别人,若是被反过来咬一口,他们的处境就会十分危险。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官位,他们冒险派人去抢这张光碟。
他们抵达英国公私人住宅的时候,是凌晨四点。当时裴擒虎、公孙离还有弈星三个人,刚找到了光碟,正准备带出去。忽然,他们听到了自己头顶的天花板上传来了脚步声。
地下室里只有一个出口,裴擒虎示意公孙离和弈星跟在自己后面,他们三个人,躲在楼梯的后面。地下室灯已经关了,楼上准备下来的人试探着打开了手电筒。裴擒虎他们几个刚好在楼梯后面的视角盲区,下来的几个人并没有看到他们。
裴擒虎已经将配枪拿在手里,他贴着楼梯站,背后的公孙离和弈星两个人,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弄出一点声响。楼上的人已经往下走了,裴擒虎看着他们走下来了两个人,忽然现身给了站在楼梯最上面的人一枪,这一枪是往腿上打的,上面的人立即往前跪倒。从地面通向地下室的楼梯十分陡,这一跪,他整个人就从楼梯上滚了下来。
走在前面的两个人只听得一声枪响,接着便被后面的同伴撞下。裴擒虎手攀在楼梯栏杆上,已经把自己带了上去。公孙离在后面跟上,裴擒虎把她旁边的弈星也一手拉了上来。地面上的人听到枪声,立即跟了过来,裴擒虎听脚步声,等他进入了自己的视线范围,直接往他腿上就是一枪,将人放倒。
地下室里的三个人还想反击,但他们摔下来的时候,手电筒滚到地上,狭窄的地下室里满是晃动的白光,他们看不清目标在哪,只好往出口盲扫。而此时,裴擒虎他们三人已经爬出了地面。
本来这就是英国公政敌的私人行动,他不可能派来太多的人,裴擒虎一下将几个人拖住,门口就没人守卫。眼看着裴擒虎他们就要带着光碟离开,被击中小腿无法起身追赶的人急得失去分寸,此时整间屋子都没有开灯,完全是没有视野的,他也不管,望着裴擒虎他们三个人离开的大致方向,他就连续开了几枪。
门口的附近,那可是厨房,这几枪打到了厨房的管网上,呲的一声,似乎有什么气体从破裂的管道中喷了出来。
接着,便是砰地一声巨响。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裴擒虎只感觉到一阵气浪从后面冲上来,他连忙拉着弈星趴下。而在爆炸发生的时候,他感觉到,本来牵着自己左手的公孙离,松了手。
他回过头去,借着厨房那边一点火光,他看见公孙离倒在地上,爆炸时被炸开的天花板碎片,压在她的腿上。爆炸时的巨响让裴擒虎的短暂地失去了听觉,他什么都听不见,只看见公孙离仿佛在声嘶力竭地叫他走。
公孙离说:“带弈星走,别管我!”
见裴擒虎还想回头,她哭了,她说:“对不起。”
这时候天花板上的裂纹已经蔓延到裴擒虎和弈星所在的位置,裴擒虎根本就来不及拉弈星走,天花板已经坠落下来。眼看着天花板就要砸在弈星的头上,裴擒虎一手将他拉到自己身边,接着用自己的背给他挡了这一击。
梳理完这一切,时间已是晚上十一点半。雨还没停,旷日持久的台风雨愈发猛烈地敲击着玻璃幕墙。
“难怪我们在现场找到了枪,原来是那几个人的。”杨玉环说道,“但是他们人呢?还有那个公孙离,她在哪里?”
明世隐站起身,他看着玻璃幕墙外面,被暴雨洗刷得褪了色的城市夜景。他想起此时还在医院里的裴擒虎,还有弈星。这一切……倒不如记不起来的好。
他要怎么跟裴擒虎说,公孙离很有可能只是在利用他?
又要怎么跟弈星说,你的阿离姐姐已经失踪了,还有你的父亲,现在很可能已经因为策反,被流放或者秘密处决了?
就在他看着外面的滂沱大雨,思绪万千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
一接起来,他便听到负责看守弈星的警员焦急的声音:
“头儿你在哪?那孩子不肯睡,他说他都记起来了,他说他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