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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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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的意思是,我这伤,还跟一单策反案有关?”听完明世隐的话,裴擒虎有些难以置信地说道。
“现在我们查出来,这事跟一个组织里的高层有关。这个高层,企图策反,被上头发现了。坍塌的这间屋子,被怀疑就是策反高层的私人居所。”明世隐说道,“所有线索都在事故发生的前一天断掉了,现在有很多很多的问题,都只能由你来解决。”
“我?”
“对。只有你和那个孩子知道事情是怎样的。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房子倒塌是不是事故,你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以及,那位称号为‘英国公’的高层,到底有没有策反。这些问题都要等你的记忆来解决。”
裴擒虎眉头紧皱,一着急,他的“俺”又冒出来了:“俺也想记起来啊,但是俺真的一点印象都没有。你们问过医生没有?有什么办法能帮俺记起来?”
旁边杨玉环摊开一个本子:“问是问过的,医生说可以让你试试催眠。”
话音刚落,病房门被打开,门外赫然站着一个眼镜厚如瓶底的精神科医生。
……
医生走了之后,一开始参与小会议的人又聚在了裴擒虎身边。
一个小警员问道:“虎哥,你记起来什么了吗?”
裴擒虎靠在床上,沉默地苦思了好一会儿,才冒出来一句话:“想起来了一点。”
“什么?”
“我好像……真的有一个女朋友。”
事情就是从裴擒虎休假去陪女朋友开始的,所有人都不觉屏气凝神地听。但裴擒虎却有些抱歉地笑笑,道:“但是我想不起来她叫什么名字,我连她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我只记得……”
“只记得什么?虎哥你快说!”
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兔子尾巴?”
众人闻言,都沉默地思索。唯有一开始问话的小警员表情有点怪异——
“兔女郎?虎哥你们这么有情趣的吗?”
……
裴擒虎那边进展相当缓慢,弈星那边也不见得好多少。他精神状态没有裴擒虎好,医生不敢轻易上催眠,要恢复记忆,只能靠身边的人慢慢一点点地诱导。
然而,弈星不跟人说话,除了明世隐,没有人能接近他。
于是帮助他唤醒记忆这个任务,就自然而然地交到了明世隐的手上。
明世隐素来以洞察人心的能力著称,他总能很容易地看出一个人的弱点在哪,只要稍加引诱震慑,基本上就没有什么是问不出来的。然而,面对弈星,他实在束手无策。
这个少年,孤身一人,对外人有着本能的恐惧。明世隐问过他话,他对一切都不加隐瞒,唯独谈到自己家人的时候,他总是沉默。他的弱点很明显就在自己的身世上。
但是你敢追击吗?追问他的家人到底是谁,追问他何以落到孑然一身的境地?经过两天的相处,明世隐已经能想象到,倘若自己这样盘问,弈星会是怎样的一副模样。他会抬头看着他,不说话,也不哭,眼里满是失落和彷徨。
……大概弈星的眼睛,就是明世隐的阿喀琉斯之踵。一旦想象到他这样的眼神,明世隐就问不出口。
平时用惯的急进方法用不了,明世隐只好慢吞吞地,一点点引导弈星恢复记忆。每天下了班,他就开车来医院,上来看看弈星什么状况,陪他说说话。
但很遗憾的是,明世隐在警局素来是个杀伐决断的狠角色,现在让他慢慢地用温和的方式引导一个内向寡言的少年,他……时不时就会显得有些笨拙。
比如——
明世隐企图通过味觉刺激引起弈星关于那座坍塌的屋子的记忆,他每次来之前开车到那间屋子附近,给弈星买各种小点心送到医院。结果,某天晚上吃下了三块不同口味的绿豆冰糕的弈星,有些为难地看着桌上剩下的最后一块冰糕,对明世隐说道:
“明先生,我答应你,我要是能记起来什么事情,就会全部告诉你,绝不隐瞒。”
“嗯?”
“我知道你是想让味觉激起我的记忆,我也很努力地想要配合你——”弈星有些无奈地看向桌上的冰糕,“但是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于是门外监视着的,什么都听不见的警员,便惊讶地看见他们的老大明世隐,笑了。
“明先生?”
“很好笑吗?”
最近被这单案子闹得心绪不宁天天都睡不好觉的明世隐,第一次这样放松地笑。刚才那个满脸抱歉,认真地跟他说自己吃不下冰糕的弈星,实在有些……可爱?明世隐停下笑,他看向弈星。
弈星被他这一看看得有些手足无措,他连忙避开他的目光。
明世隐坐在床边,看着床上那个抱膝坐着的瘦削少年,笑意更深:“又开始怕我了?”
“……”
“不吃我不买就是了,你用不着害怕吧?”
弈星闻言,也不觉弯了弯唇。他松开抱着自己的膝盖的手,自以为以一个放松的姿态坐着,他抬眼试探着看了看明世隐。他问:“……这样?”
明世隐看着现在分明还坐得很僵硬的他,没忍心拆穿,他点了点头,道:“对,这样就好。”
有了弈星的配合,明世隐的策略终于有了大致的方向。弈星他记得自己曾经和两个人下过棋,其中一个棋艺精湛,另一个水平飘忽,时而神来之笔,时而一手臭棋,但由于不知道此人什么时候厉害什么时候菜,每次弈星下棋都会很紧张。明世隐闻言,第二天就拿了围棋过来。弈星看着桌上摆着的棋盘,思索片刻,而后摇了摇头。
“我已经不记得怎么下了。”
明世隐将放黑子的棋罐放到弈星那边:“没事,我可以教你。”
棋艺是骗不了人的,明世隐明显地感受到,弈星是真的一点也不记得围棋到底是怎么下的。一开始弈星还有点不好意思,问起问题的时候他总是有些怯怯的,生怕大忙人明世隐会嫌他烦。记忆中自己一直过得很孤独,好不容易有人愿意这样手把手地耐心教学,弈星试图通过改变称呼的方式来表达对明世隐的谢意。
“明先生?”
“嗯?”
“我能不叫你明先生吗?”
“那你想叫什么?”
“我能叫你老师吗?你教我下棋。”
对于弈星来说,改变称呼可是大事,好不容易鼓起勇气跟这个看起来像是警局大佬的人提出这样的要求,结果明世隐听了,只是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都行。”
“……”
病房里常年只有他们两个人,明世隐能轻易地感觉到病房里气氛的变化。
他……有点失望?
不是同意了吗他失望什么?
拿棋子去的第一个晚上,明世隐只给弈星讲了一些基本规则,并且象征性地跟他下了把教学局。结果,第二天明世隐来的时候,他就发现,弈星的水平已经能对他造成威胁了。
本来被这么个少年一口一个“老师”地喊,明世隐还是挺受用的。结果,在他成为老师的第三天,他感觉自己这老师有点当不下去了。
因为弈星居然赢了他。
确认自己输定了的时候,要不是多年来在警局练就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术帮他稳住,他几乎就要露出惊讶甚至惊恐的神情。他知道自己一直都没在教弈星,他只是在唤醒弈星的记忆,但他没想到的是,这个少年的棋艺,竟然精湛到这个地步。
这才刚开始不久啊。
弈星还没发现自己赢了,见明世隐看着棋盘沉默许久,他还以为自己有什么破绽被明世隐发现了,他于是也仔细地开始看。
明世隐侧过脸去瞥一眼弈星,清秀瘦削的少年手肘撑在桌上,手托着腮,眼睛正望着棋盘,他紧张地凝神细思,以至于眉头都不觉皱了起来。
看着他,明世隐脑海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他想帮弈星把这一切都查清楚……不仅仅是出于自己作为尧天队长的职责。
……
习惯是一种很神奇的东西,在不知不觉地和弈星相处了一个星期之后,明世隐发现,下班之后去看一下弈星,陪他下下棋,已经成了他生活的一个部分。
这次的坍塌牵涉到的人和事多且复杂,明世隐这一个星期在警局都处于一种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下班之后去见弈星,算是他这段日子以来唯一的业余活动。
弈星是个很安静的孩子,跟他待在一起,明世隐会感觉到一种难得的平静和放松。目前查出来的种种线索都在告诉明世隐,弈星背负着很多就算是成年人都难以承受的东西。但尽管如此,弈星却没表现出来任何的阴郁或者狠戾。他平和又乐观,虽然自己深陷泥沼之中,却还时不时会去关心一下别人。
他问明世隐:“小明老师,你一个人住吗?”
明世隐前天晚上熬夜看资料,他靠在椅子上强撑着不要睡着,含含糊糊地应:“嗯。”
弈星:“那你也会觉得孤单吗?”
这个“也”字用得很妙,明世隐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个细节,他抬了抬眼皮,反问:“你一个人住?你觉得孤单?”
弈星丝毫没察觉自己一句话里藏了这么多的信息,他听到明世隐这么问,便老老实实地回答:“小时候经常只有自己一个人。孤单……好像也不觉得。我以前养了一只猫。”
弈星此时正趴在医院床上的小桌板上,说到猫,他扭头看向明世隐,眼里似有笑意:“小明老师,你知道为什么一开始我谁都怕,唯独不怕你吗?”
“嗯?”
“那时候我看谁都觉得很可怕,像是黑色的影子,人的面目都看不清楚。而你的眼睛,让我想起了那时候陪着我长大的猫。它跟你一样,也是异色瞳。”
明世隐:“……你当我是猫?”
弈星笑起来:“一开始有些恍惚,想起了它。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你都坐在我旁边了,我想赶也赶不走。”
明世隐也笑:“我还以为你默许我坐下了呢,原来是迫于无奈的。”
弈星趴在桌上,病房里只开了一盏柔和的暖光灯,从他这个角度看,明世隐的眼里映了融融黄光,因而显得有些温柔。弈星忽然又唤:“小明老师。”
明世隐:“嗯?”
弈星:“我说了个谎。”
明世隐不觉坐直:“什么?”
弈星看一眼门口,似乎是怕外面的警员听到,他招了招手,示意明世隐靠近。
明世隐把耳朵凑到弈星嘴边,他说话的时候,明世隐便感觉到耳边有他暖暖的气息。他说:“我骗他们了,我早就好了,我不怕人。这几天早上,他们都试着靠近我,我故意躲进被子里——”
弈星说到这,轻轻地笑了笑,鼻息吹在明世隐耳畔,痒酥酥的。明世隐莫名地觉得有些心跳加速。
弈星把话接下去:“——这样,你就不得不每天都亲自来看我了。”
说完,弈星缩开了些,他重新趴在桌上,半张脸埋在自己的手臂后面,露出来的一个耳朵微微有些发红。明世隐看着他。
看着他。
看着他的眼睛。
少年连忙避开他的目光。
但避开了这目光,却避不开这声音。
明世隐说:“你喜欢我来看你?”
弈星的目光不觉又回到明世隐身上,两个人四目相对。弈星沉默着,但这挪不开的目光,分明已经作出了肯定的回答。
明世隐有些承受不住少年灼灼的目光,他故作镇定地起身,伸手摸了摸少年的头发,道:“快十一点了,我该回去了。”
少年不答话,待他走出几步,少年却忽然在后面将他喊住。
“小明老师。”
明世隐停住脚步。
“是不是我说了实话,你以后就不来看我了?”
明世隐回头。“你放心,我会来的。”
“那你能不能别走?”弈星鼓起勇气进一步追问,“反正你也是一个人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