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5、第 15 章 ...
-
偏殿要迎得皇孙来住,自然免不得一番仔细扫撒。
林温芷更是闲不得了。
她将蒙学用的四书五经都令宫人翻找出来,又挨个拿去晒过,才整理回屋子,挨个去抽往常避蛀用的芸草。
皇孙朱承铮是太子的独出,如今也尚且是孩童年纪。
虽说东宫里的皇孙和皇孙女们,理应都是林温芷名义上的孩子。
可先前荀雅为着此事闹,朱嘉煜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允了。
再后来,皇孙每日要往书房去蒙学,荀雅又借着天寒动冻的缘故,将住处挪进了太子妃起居的内殿。
……
直到如今,林温芷还未曾养育过皇孙。
故而现下未免多仔细些。
林温芷还正低着头轻翻芸草,那头云缃已然端着茶船托盘进门。
“娘娘,歇一歇吧,还有一碗药,得等到饭后。”
“您这帕子,奴儿已经洗净了。”
林温芷闻声接过手,方见得那帕子上的药汁的确已然没了踪影。
湖丝的白帕子又轻又软,此刻规规整整叠放着,像只卧在托盘上拢住的小白猫。
殿里的龙涎香正倒挂在香架上,也不免熏几分到这帕子上头。
林温芷索性又将衔起的帕角给放了下去。
“待殿下再来,也好将这帕子还给他。”
云缃自然俯身称是。
“娘娘,院里头的芍药已然开了三两朵。”
“今日难得娘娘高兴,奴儿剪几枝来,搁在屋中插瓶清供可好?”
林温芷点头允了:“你随性去办便是了,只要别耽搁午后去接皇孙。”
云缃自是应过声出了门。
日头漫移,时辰也过得极快,不知不觉间,夕阳便已西沉。
云缃正要往书房去,二进院里却已然传来一阵嘈杂声。
朱嘉煜已然带着皇长孙朱承铮进了院子。
朱承铮年纪尚幼,还在最好玩好动的年纪。他长得不大像杭氏,走在朱嘉煜身边,瞧着反倒更是像极了他的父亲。
尤其是一双眼睛,父子俩皆是内勾外翘,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可也只这一眼,林温芷便微微一怔,手里还没有取完的芸草,免不得在半空中一滞。
眼前的孩子,调皮活泼,说着话时喋喋不休,一点也不像太子小时候,倒是更像另一个人。
朱嘉煜自幼乖顺,可循王朱嘉烁却一向不服管教,他们兄弟两个生的一样,性子却是天差地别。
如今她在偏殿中只遥遥一瞥,时光就好似回溯到了很多很多年前。
那时候嘉烁也还是这般年纪,而她也不过才刚刚进宫,每每思及父亲兄长和宫外的生活,她还忍不住会偷偷哭鼻子。
可不管躲在哪哭,嘉烁总能找到她。
再后来只要等到下学堂,嘉烁就会来找她。他带她爬树,领她摸鱼,和她拿着小弓比箭,甚至一道儿骑马去踏水戏耍,疯得不成体统。
林温芷在那样开心的时光里,坦然接受了宫中的生活,也彻底将那个人种在了心底里。
往事如云烟匆匆,林温芷不自觉僵在原地。
手里的芸草从她指尖缓缓滑落,直跌回她面前的《论语》上头,林温芷才算是被惊得回过了神。
彼时皇长孙已然入了殿,按着朱嘉煜的眼色,规规矩矩与她行礼。
“见过太子妃。”
朱嘉煜这才又沉声叮嘱道:“往后就住在你林母妃的偏殿这里。”
“要悉心听从太子妃教导,顺孝太子妃才是。”
朱承铮这才又稚拙地点了点头:“父亲说的话,承铮都记得。”
林温芷唇边便也漾出几分轻笑:“今日蒙了一天的学,可是已经饿了?快让云缃带你去屋里安顿好,就回来用晚膳。”
云缃笑着上前,随即带着服侍皇孙的奶母和宫人前去落定。
朱嘉煜便又叫后头的宫人端来几个盒子。
“如今皇孙骤然迁来,吃穿用度都得劳太子妃费心照料。”
“这些点心和零碎物什,全都留着,你应当用的到。”
林温芷这才定睛去瞧。
不论是虎眼窝丝糖,还是南洋进恭的莽吉柿,皆被用纸细细包好,悉数整齐排列盛装。
另一只盒子里则搁了伦教糕,还有时令才成熟的樱桃,糕白珠红,鲜艳欲滴,点缀其间,倒也赏心悦目。
这些往常都紧着往荀雅那头送的东西,如今倒都借着皇孙的光,被扭送到偏殿来了。
不过,这些东西显然并不是皇孙一个人能用完的份量,何况那伦教糕还正巧是她喜欢的点心。
林温芷心照不宣地命宫人们将东西收了,而后才谢了恩回身。
见得云缃领走皇孙,她方从檀案上拿出白日那块帕子。
“也不知是谁的帕子,独独落在偏殿里头。”
朱嘉煜顺手将帕子拿过,只见得沾满药汤的帕子已然被洗得雪白,那苦涩涩的中药味也早已换成淡淡的龙涎香味儿,将整张帕子都给染透了,叫人闻来便顿觉宁神。
他眼角忽堆上几分欣然的弧度,看着林温芷的目光也染了丝缕和蔼:“多谢。”
朱嘉煜说着,将帕子不动声色地收进袖口。
小小一条湖丝帕子,却莫名化开了两个人先前那般对峙的气氛。
朱嘉煜垂下眼帘,刻意压低了声音,懒懒散散玩笑道:“我小觑了太子妃,不成想太子妃今日在父皇面前,竟也说起假话来了……”
林温芷目光一凛,便侧目对上朱嘉煜的瞳仁。他笑得玩味,却没有什么要刻意为难的模样。她只是在视线交融时,不嫌事大地挑起了眉梢。
林温芷便也面不改色地撩唇:“假话?”
“我何曾说过假话?我不过是据实陈奏,荀侧妃泼药在先,殿下你责备在后,难道不是如此?”
“陛下同皇贵妃不曾追问殿下责备的对象究竟是谁,我自然不必言明。”
“何况,谁说的是假话,旁的人不知道,殿下难道还不清楚?”
朱嘉煜闻言,便倏然笑了。
他眼角的弧度更甚:“罢了,罢了,还条帕子而已,怎么还要数落上我来?”
“咱们现如今可是一条贼船上的人,可别把船打翻了。”
林温芷却毫不留情地驳斥他:“谁同你在一条贼船上?明日荀侧妃再哭哭啼啼忏悔几句,你还指不定在谁的殿里头听温香软语。”
林温芷方侧过眼去:“今日的事就到此为止,谁也再也不必提起。”
“我素来……不爱欠人情。”
朱嘉煜瞧着林温芷有精神跟他还嘴,心下也坦然了几分,便知趣地略过了话题。
他瞧得出来,阿芷今日还不大信他,却也不急着先先前那样要赶他走。
往后的岁月,他还有的是时间好好待阿芷,不急在这一时。
阿芷一心一意想要嫁予皇兄,可皇兄却视若无睹,那他大不了就去做这世上最好的“皇兄”。
只要阿芷喜乐安康,他在这世上,便终究还有亲人。
两人言语之间,云缃已然牵着皇长孙回到了殿中。
“娘娘,晚膳已然备妥,奴儿来传膳吧。”
林温芷径自点头允了,又带皇孙去膳桌落座,始终连一个正眼也没有落给朱嘉煜。
只是眼见云缃转身要离去,她有意无意地瞟一眼站在近旁的朱嘉煜,眼中透过一抹若有若无的嫌弃,却还是朝着云缃低声嘱咐一句:“云缃,去再多备一副碗筷来。”
云缃见状,连忙有些欣喜地问道:“是,娘娘可是要请殿下留膳?”
林温芷闻声,顿时又重新皱起眉头来:“谁要请他?他爱留不留。”
“他什么好东西没有?还瞧得上偏殿里头请他?”
“你只管将碗筷拿来,免得让人说偏殿的宫人不懂规矩,旁的事情,由得他自己去。”
云缃这才作了揖,将目光偷偷往太子身上打量一眼,噙着低笑匆匆出了门去。
待到桌上的膳陆续摆开,云缃才又回到桌边上候着,另将几道御膳房送来的菜从食盒中拿出来,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
盘子里既有水母汇,糖醋小排,又有油煎鸡,烹火腿,另并两例素的烧香菇和油焖笋。
竹笋鲜嫩,火腿醇香,配着桌上原本的,都是清淡不腻的菜式,倒是偏殿中一贯的口味。
朱嘉煜也不作声,只是兀自面不改色地坐在林温芷身旁。
林温芷不动声色地撩眸瞧向朱嘉煜,也没再多说话,只是令云缃挟一筷子小排,布进皇孙的碗中。
“用膳吧,日后住在偏殿不必拘束。若有什么不习惯不开心的,都一应来跟我讲就是了。”
朱承铮老老实实点下头,而后才跟着宫人们的伺候开始用膳。
眼见得朱承铮夹起小排吃了,表情也算不上排斥,林温芷才算是终于重新安下几分心来。
她正要回眸嘱咐云缃再备些宵夜点心,只是目光方一定住,始见得朱嘉煜将一块油焖笋放在她面前。
油焖笋浓油赤酱,笋块清脆。
正是她自小爱吃的。
林温芷眨了眨眼,才忽而觉得有些意外。
若说伦教糕还是个巧合,那现下的油焖笋便绝不会再是了。
她自小到大都跟朱嘉煜算不上亲厚,却没料到,朱嘉煜竟会暗地记住她的喜好。
再细思起先前在芍药花下倒药,她也一贯小心翼翼。
可饶是如此,却也仍被朱嘉煜一眼看破,想来他定也不是无端发现,反是早就已经注意到了她的那些习惯。
她无论如何也未曾想过,朱嘉煜竟也曾注意过她。
如今仿佛只有她,是个后知后觉的。
林温芷不由得又将目光梭巡在朱嘉煜身上。
眼前的人仿佛并未注意到她的视线,还正慢条斯理地拿勺子,轻轻搅动着面前的汤盏。
他一举一动都显得温文尔雅,好像顺眼了不少。
林温芷觉得自己好像越来越不懂太子这个人了。
她忍不住皱起眉头,却又很快被疑问声拉回了神思。
朱嘉煜拿着勺子的手微微一顿:“偏殿倒是比内殿宽展些,这些时日还住得惯么?”
“若是不惯,我叫张缘详打理好,你过几日再带皇孙搬回原本的内殿。”
林温芷避开直直的视线,连忙齐了齐筷子以作掩饰:“不必,芍药花还要再挖回去,折腾一遭反而麻烦。”
“如今,在偏殿住惯了,倒也清静。”
朱嘉煜垂着眼帘,自顾自笑了笑。
他漫不经心地轻啜一口汤水:“既然如此,那就还在偏殿住着。”
“这地方的确宽敞,只叫人将院子里的芍药培培土,再替你好生收拾一番,便是锦上添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