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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小婢大盗(1) ...

  •   那日扬州大雪,她街巷中撑伞娉婷而过,屈身向他碗中投下十文钱。

      他记得那双手,纤纤细腕,指如青葱。女子掩帕轻咳,轻声同他叮嘱一句:“乞儿,天寒如此,去寻个去处喝口暖汤。”

      萧瑟寒风里他捧起那尤带体温的铜板,忽见碗中不知何时多了半块精致玉佩,讶然间眼也不眨地望着她渐远背影。
      他自顾自决定,若有一日腾达,这女子,便是未来的妻。

      一.

      是夜,灯红柳绿,京城来的贵公子包下春日宴,大发请柬。
      红楼的姑娘们为献舞争先恐后地挤上画舫,阿迟夹在人群中艰难挪步,发鬓散乱,一身红纱险些揉成一团。她不自在地左右提拉着裙摆,只觉凉风阵阵,颊边如刀割。都说红楼舞姬名动天下,可她身形娇小,躲在姿态各异的佳人之中,实在并不突出。

      她心中漫无目的地思忖着,不小心快了步子,后脚便踩上另一位舞姬的绣鞋,那少女却闷声不吭,一双柔荑抚上她腰肢。她心下一惊,诧异地扭头去看——

      只瞧见一张压低的娇媚面孔,少女身形高挑,这时冲她垂头,无辜地拱手一笑,却并不看她,“这位姐姐,奴怕你脚下不稳当,不觉伸手搀了一把,还望姐姐不要见怪。”

      本就混乱的队伍因着这意外有一霎的停顿,她刚要开口道谢,却被少女指尖隐约的细丝引去视线,领头的舞姬当头呵斥:“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快……”话音未落,画舫上明烛尽灭,继而火势骤起,“轰”地一声向甲板上吞没而去,船上局势顿乱。

      阿迟只觉得面前掌风一闪,火光前的黑暗中,有人低声一笑:“天助我也,谢谢姐姐了。”
      她一愣,随即被不知何处伸来的手猛地一推,跌进湖中。

      水面却有人影微动,她只觉腰间被人揽住一并往岸边拖去,便逐渐没了知觉。
      锦衣玉袍的公子一边摁住颈边褶皱的肌肤,一边抱稳晕沉的阿迟,在岸边站定。

      二.

      阿迟醒后害了一场大病,风寒过后,一口好嗓子败了八分,婉娘连连叹气:“谁叫你运气这样不好,那宴席上遭了贼,大盗金不换偷了千两黄金,城里的达官贵人都跑了,哪还顾得上救你……”

      她面上忽而闪过一丝喜色,追问了一句:“金不换?他人呢!”
      女人剜了她一眼:“眼皮底下捋虎须,还能逃得开?说是被抓进官府了,你问这做什么?”阿迟眼神一黯,接着便噤了声。

      “红楼里留不得闲人,你这一病,歌儿是唱不成了,”风韵犹存的妇人倚着门框,目光冷瑟,“婉娘我劝你一句,如今你二十有五,年纪已是不小,不如自个儿赎了身子,不然往后日子怕是……”见她不语,婉娘抿唇笑了笑,“倒别说我不厚道,今个儿正替你寻了份好差事,如今你怕是因祸得福了。”

      她说着,从袖中抽出一张契令摊到阿迟面前,上头早已代她签上方正的名姓:“那京城的公子哥初来乍到,要在府中寻一众婢子,这几天推拒了许多个了,说是讨厌叽喳不停的,还要会写两个字,而今你是想说也哑得说不出几句,正合适。”婉娘见了她冷寂神色,忙摆了手:“可别一副可怜样儿!……这二百两婉娘我也不多要,一百五十两足你赎身了,哎、哎——!”

      她话音未落,摊在床边的薄纸却被窗前微风吹动,向着另一侧正对街巷的窗台飞去。
      伴着婉娘的惊叫,街上忽而有尖利的女声高声骂着:“谁!谁往我家公子脸上扔墨团儿!”阿迟一愣,忙就着一旁的矮墩站起,趔趄几步探出头去。

      闹市之中,男人懒散地倚在一方肩舆上,慢悠悠地把面前的白纸黑字拉远,撑伞的丫鬟叉腰痛骂,他失了遮阳,便略眯了双眼,方才看清那上头歪扭的字迹:“系尺……真是个怪名字。”

      他亦抬眼向莺燕不休的红楼望去,繁花缀眼,不忍分辨。蹙眉过后,他复又低头,随即信手将那婢子赶了下去,招呼着一旁的管家:“这契令若来问便再给一份。丫鬟太吵,我不要了。”

      三.

      阿迟入府拜见他的第一面,他撑着右颊,正懒洋洋地翻书。为他剥葡萄的婢子已换了面孔,显然比上次那位要贤淑的多。
      她舒了口气,低压着脸,垂眉顺眼道:“奴阿迟,见过主子。”

      男人瞥了她一眼,想着这声音嘶哑,不大喜人,便只将话音拐到别处:“红楼里来的姑娘?会不会写字?”

      阿迟顺从地点了点头:“在楼中习了几年字帖,会得不多,不知主子……”文十念却弯了弯眼睛,打断她话音:“会几个也是会,你过来。”

      她依言碎步过去,看清他左手边那张牙舞爪的几个大字,不由嘴角抽了抽,没吭声。
      文十念问:“认得出什么字吗?”阿迟盯了半晌,迟疑着勉强认出一个“文”字,他却满意地很,连连扶着额头感叹道:“不错不错,不错,我真是做什么都有天赋!”

      阿迟这才意识到:原来这打京城来的贵公子,竟是个不识字的。还没来得及感叹而今世家无能,文十念却转而拉着她衣袖,兴冲冲道:“你把本公子的名字抄上个一百遍,日后给我拿来临帖,好是不好?”

      那日阿迟抄完字帖时,文十念已倚在一旁的软榻上睡熟,一张脸睡得软趴趴毫无俊俏模样,倒显得有些稚气可爱。无奈阿迟手中发酸,实在无暇欣赏,只是心头默默腹诽了一句:“草包!”

      她收拾了笔墨,睡得满面红印的文十念这才被响动惊醒,揉着眼坐起身来。他话里还带着睡意,懒洋洋地拉长了尾音:“以后,你就陪我读书吧。”
      得了她的颔首,他便弯了笑眼,模样不大像个跋扈主人,倒像个无邪的少年郎。

      阿迟恍惚被这笑容动了心弦,他却噗嗤一声泄了气:“诶,诶,本公子真是,连皮囊都颇有天赋,系尺,你说是不是?”

      阿迟红了脸,憋闷得慌,只挤出一句:“……我叫素迟!”

      四.

      阿迟就这样陪着文十念扎扎实实地念了三个月毫无成效的“私塾”。文十念作为一个合格的“朽木”,让阿迟无数次怀疑他或许只是京城传闻中的显赫文家随意抱来的——世家公子,竟能笔墨不通到这样的地步。

      三个月来,此人斗蛐蛐遛鸟,一水的名画锦缎当不要钱似的往家里搬,无奈连那画上的印章都分不明白,阿迟眼瞅着黄金白银换赝品,只觉得心头滴血。末了到底有一次忍不住开了口提醒一句:“主子,这画,您瞧着不觉得,印章……有些古怪?”怪得都印重影了!

      文十念却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端详了片刻,“我倒觉得这赝品假得颇有风格,”阿迟一愣,他又笑道,“真品看多了,看来看去也腻味,卖赝品的画工不错,只印章还得再学学。”

      她跟他一贯无礼,这时忍不住要唠叨两句,管家却后脚进了门,他略拱了手,低沉道:“公子,南平郡王府前来拜帖。”文十念闻言,驾轻就熟地回身,在太师椅上坐出架势来:“终于来了,让他进来吧。”

      来得是个侍卫打扮的青年,阿迟在一旁研墨,听得他声音朗朗:“听闻公子乃是京城文家贵子,我家郡王久闻大名,近日郡主有一诗会,特请您上府一聚,还望赏脸。”
      阿迟叹了口气,“诗”之一字,和文草包简直是八竿子打不着。

      他却答应得笃定,从阿迟的目光望去,能瞧见不掩饰的欣喜:“那是自然。”

      来报者甫一离开,阿迟便认命地接了他手中装模作样执着的狼毫,她口里还叫他主子,但却受了他的纵容,言行间颇无拘束,这时便不由嘟囔了一句:“去了诗会还不是去找丢人呀……南平郡王可不是什么好应付的大老粗。”

      文十念却上前,大力地拍了拍她肩膀,了然于心,兄弟义气般一并托付给了她:“我能不能娶到她,就靠你了系尺!”这话笃定又信任,令她着实头疼。

      阿迟叹了一声,想起记忆中模糊的脸,那个言笑晏晏的女孩,而今已是尊荣一方的南平郡主。她不自在地来回擦拭着自己裙角的墨渍,酸楚忽然侵袭了她本该冷热不知的心。

      文十念犹在一旁撑着下巴嘀咕,“娇、娇字怎么写来着,我得提前练练,诗会上也好让她知道我、我也有些,一点点腹中笔墨,诶系尺……快过来过来。”他手上尽是汗意,紧张地连握笔也笨拙,只得复又向她求助。

      阿迟回过神来,上前接过他手中的笔,一笔一划替他做了示范。
      娇娇,苏娇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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