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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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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做了一个梦。
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面复读生在一个森林里穿行,我想要跟上他,但是中间荆棘丛生。我无论怎么样想着要靠近,但是中间始终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
我心里有很多话想说,也有很多疑问,可是我连喊住他都做不到。不知道我为什么,我就能那样笃定,他听不见也不会回头,除非我追上他。
于是我只能拼命地从泥泞里拔出脚来,手臂上已经被荆棘弄的血迹斑斑,连裤子也被刺地破破烂烂。但是我追不上,我做不到。
下一秒,我回到了复读生画画的小屋里,可是他已经不在了。旁边他喝过的茶还是热的,摆的静物也是最新鲜的水果,就是人不见了。我就在想,等一等吧,等一等就回来了。没事,我最擅长的可不就是等了吗?于是我振作精神,翘着二郎腿开始削苹果,一口一下嘎嘣脆。不知道什么时候,诗心风像幽灵一样就在我旁边了,冷冷地问我:"你在等谁?"
我咬着苹果口齿不清到:"呜啊嗯就是等复读生啊呜。"
话音刚落,诗心风又从我的左边变到了右边,在我耳旁轻轻哈气:
"可是他,
不是早就死了吗?"
几乎是同一瞬间,我醒了过来。眼前是六指儿放大而焦虑的脸,他说:"你可算是醒过来了,平时也不见你多娇弱,昨天那点儿雨,居然让你发烧这么厉害。"
他说完就走了,去给我盛了热粥过来,我勉强能起身后,就自己端着喝了,胃里暖了不少。
"pan.想来找你,我说你病了,不方便见人。"
"嗯。"我回复了一声。
"头疼的话就再睡一会儿。"
"嗯。"我机械地又回复了一声。刚准备躺下,门被轻轻地拱开了,一声轻柔地猫叫就传了进来。
六指儿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那天刚开门,发现这猫一直对着一个空了的碗叫,我认出来是厨房的碗,猜应该是你放的,我就收回去了。结果这猫就跟着进屋,而且赖着不走了。"说完一伸手,那猫就过来乖顺得蹭了蹭六指儿的手心,"仙豆也挺喜欢这猫的,我也不讨厌,就留下来,你觉得呢?"
我几乎从它一进门就认出来,是当时我路过时看见的一窝猫仔中的一只,自然不会拒绝,很顺从地点了点头,问了句:"有名字吗?"
"当时不知道你想不想养,就没取名字,要不然你取一个吧。"
我看着它冰蓝色的眼睛,它也看着我,我说:"要不然就叫阿风吧。"
"嗯,都行。"说完,六指儿就出去了,小猫顺势就跳上了床,在我旁边躺着。我一摸它的下巴,它就眯着眼睛身体里开始咕噜咕噜地响。我心想,这个模样和那个孩子可真像。
中间我又迷迷糊糊睡过去,却也再也梦不到复读生和诗心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有一瞬间我无法分辨到底是清晨还是深夜,心里有些东西空空荡荡地回响着。
手机屏幕就在这时候亮了,里面是一条陌生的未读短信,熟悉的语气,来自pan.的邀请。
我深夜盯着一个发光的屏幕,老年机还不能调节亮度,很快眼睛就干涩。我索性就穿了衣服起来,阿风轻轻地喵了一声我也没有理会,就这样把门拉上了。
pan.约的地方是离我的住处不远的一个庙宇旁边。我来到的时候,正好看见他整个人在下跪祭拜。他弄好了一切转身看向我,指了指旁边一条幽深安静的小径。
我俩并肩而行时,他问我:"你相信有神明吗?"
我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他就这样轻轻地笑了,没有言语。
于是我说:"我没记错的话,你更早的艺名,不叫pan.叫pain吧。"
"嗯,"他眼睛突然亮了,"想不到你居然知道。大部分人以为我叫pan.是因为我姓潘。可是并不是。"
"pan.比pain.缺少了一个i。i就是I,就是[自我]。pain.是[痛苦]。所以失去[自我](I)就不再[痛苦](pain.)。但是现在你,真的快乐吗?"我突然回头看着他的眼睛。
pan.像是没有预料到我会突然这么不留情面:"没想到,还有人能那样了解我的过去。"
"不,"我摇头,"不是我,刚刚那段话,完完整整,都是李川启告诉我的。"我低头,开始抽烟。
"因为从很早以前开始,你就是他的光了。可是你改名为pan.决定不再画画的那段时间,正好是李川启复读的那几年,我看着他那几年像是一个失掉方向人麻木的画画,他那样想要靠近你,考上B大只是因为那曾经是你的母校。周围所有的人都骂他,侮辱他。B城是一个被放弃的城市,B城的人也应该是颓废不然的,所以一旦有人想要[光],只会铺天盖地的被打压下去,所有人都必须一起烂在那里,一起沉沦下去。"
我深吸一口继续说:"可是你知道他对我说什么吗?他说他,无论如何,也不能烂在这里。"
几乎同时,太阳一点点从尽头升起来,阳光一点点照在pan.有些错愕的英俊的脸上。我在心里苦笑,复读生当神一样仰望的人,即使现在他有资格和他并肩,但是到现在为止,他都不曾明白这份心意的一丝一毫。
长久的沉默横亘在我们中间。我也不想打破,只是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末了pan.用一种有些沙哑的声音问:"那天你为什么反应那么强烈,质问他为什么不回来找你?"
"因为约定。"
"什么约定?"
"我曾经无数次,想过要死,"烟盒空了,我的手顿在半空中,"他为了阻止我,和我约定,如果他找到了真正活着的理由,他就回来找我。在这之前,我要做的,就是等。"
pan.像是没有料到事情的走向:"如果他一直找不到,一直不回来呢?"
"我不知道。"我觉得心脏开始一跳一跳地疼。
"我不知道。"我只能重复。
"我不知道。"我慢慢地蹲了下去,用手护住了头。
"我不知道。我曾经等过很多人。但是我从来没有这么希望过他能回来,带着活下去的理由回来。他仰望你的时候,明明是那么困难的处境,那么那么不可能,那样艰难,可是我看着他即使麻木了,行尸走肉一样地画画,冬天手上生了冻疮又痒又痛几乎拿不动笔也在画。所以我就想,这是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啊。所以他跟我说,有理由的,有活下去的理由的时候,我就信了。"
"你知道吗?那片海,我几乎每个晚上都会走进去,淹没到我的胸口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他跟我说的话,他画的那个海。我就又退回来。他画海有个习惯,会在右下角加一点点橙色,平常人几乎看不出来。只有我知道,因为他和我说,你要从海的深处退回来,因为右下角的陆地上,就是你自己种的向日葵。"
我说到最后,近乎是在哽咽了。真可笑啊,一个三十多岁的废柴大叔,在一个薄阳照射的早上,面对着另一个人心里的神明,一点点,一点点地,嚎啕大哭起来。
“你还没放弃B大啊?”
“是,是啊。”
“走,我们去一个地方。”
"你种的?可以啊你。"
"你昨晚大半夜不睡觉在海边干嘛?"
"散步。"
"你他妈给我从海里出来!!你要干什么??!"
"不干什么,自杀。"
"你怎么了你?!"
"字面意思。"
"我们做个约定行不行?"
"什么约定?"
"如果考上B大,成为pain.一样厉害的画家,可以和他并肩了。我就告诉你活着的滋味,我就回来找你。"
"那我呢,我做什么?"
"在这之前,你要做的,就是等就好了。"
我忘了我那天是怎么被pan.带回了他的高级住所休息。我那样失态,他也知道我不想让仙豆和六指儿看到这样的我。就干脆把我扔到了客房,等我自己一切恢复如常,我就被pan.接回了家。
家?
我居然会称那个小破地方叫家?甚至看见仙豆和六指儿站在那里等我,阿风围着我转悠的时候,我突然心安了一瞬间。
管他妈的,我觉得是就是了。仙豆应该是被六指儿调教过了,一句多嘴的话都没有,只是说开饭了。
我这段时间虚弱,于是六指儿做的菜式也是十分清淡,所有的油加起来还没我自己这两天头皮屑多。我感觉仙豆这几天估计也是没怎么吃肉,人都饿瘦了一圈儿,给我看的那叫一个心疼。决定明天下厨给仙豆做顿红烧肉。
不过下一秒开始发愁,年已经过了,按道理应该准备开业。但是还是没有商议好把酒吧改成什么。再不开店又要变成坐吃山空。
吃着吃着,没想到突然响起了敲门声。一开门,pan.拉着行李箱出现在门口。
我突然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也突然感慨离别这种东西,不管多少次到来,还是很难让人有一个准确的形容词。
"我晚上的飞机。"pan.笑了笑。
"一路平安。"六指儿说完看了看我,好像期待我说点儿什么。
不过我这个人关键时刻掉链子习惯了,一下子估计也憋不出什么好话。只能跟着说了句:"一路平安。"
pan.似乎料到了,也没再多说什么,一个转身,一个挥手,就这么落落大方地消失在了我们的视线。
我曾经很害怕别离,非常非常害怕,尤其当我作为留下来的那一方。我宁愿我是风雨兼程地去闯,也不想做守望的那个人,因为守望没有尽头,没有时间去衡量,更丧失期待。
但是我好像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长到伴随我的呼吸,我能感受到相比以前,我能多出一种安定来。原来我一直在寻找[不害怕]的力量吗?
pan.走了以后,我开始看他给我推荐的一个法国电影,他说看完以后,我能明白复读生真正在追求的是什么,有多难,有多美,有多绝望,以至于到现在为止,他都无法来见我。
在所有人都睡了的时候,我把白天安装好的投影仪打开,阿风陪着我安静的看完了《花开花落》。
我看着法国巨大的茂盛的森林和灌木,突然想起了那个追逐复读生脚步的梦,而且越来越清晰,很多场景都和梦里不谋而合。不同的是,电影里,是一个孤独的女人,在追逐大自然的梦幻。
对于这个电影,我是一个置身事外的人。可是掌管我生命的,是否也有那么一群人,在观看着我的生命轨迹?
她说:"我的画受伤了"
复读生说:"你说,我为什么要画画呢?"
她说:"我的灵感来自天上,是上天引导我去画的。"
复读生说:"你看啊,无论我怎么努力,还是达不到pain.的千分之一。可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放弃画画了……"
有人对她说:"你要一直画下去。"
有人对复读生说:"你别复读了,趁早工作吧。真的,这都第几年了。"
我看着那么多那么多的花和种子在她笔下漫延开来,铺天盖地的同时向我袭来,突然就有一种顿重的疼痛,好像谁要从我心里带走最为珍贵的部分。那些指责,那些质问,仿佛通通都投射到我身上,明明这世间最让人无法信任,难以置信的就是感同身受。可是有那么一瞬间,我竟然觉得我就置身于那里,可以为她抵挡那些指摘和诘问。
电影终了,幕布暗了。阿风直接跳到我腿上我才回过神来,感觉脸上痒痒的,一摸竟然已经全是泪水。
本来以为会是一个无眠的晚上。但是奇怪的是,那天晚上睡得出奇地安心,甚至还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非常沉寂的蓝色。通常蓝色总是给人冰冷,梳理,漠然的感觉。但是那个梦里不是那样,像是母亲子宫里,血肉相融,心意相通。我在一个混沌又温暖的空间里蜷缩着穿行,四周是各种各样的声音,每个声音里都是一个独特的灵魂。一个个灵魂靠近我,就融合进我的身体里,和我水乳交融的瞬间,我能够获得一种超脱的平和。
只有最后一个灵魂迟迟不肯靠近我。
他问我:"你是谁?"
然后我开始认真的思考我是谁,末了我回答说:"我是你。"
他说:"你怎么可能是我?"
我说:"我为什么不可能是你?"
他还是不愿意靠近我:"如果你是我,那么,我又是什么?"
我想了想说:"不要害怕,你尽管成为我就可以。"
于是他融入我,我的生命得以完整。我进入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尽头里是越来越越亮的光芒,我在那光明里看见很多的我,应该成为的自己,遗憾的自己,厌恶的自己,舍弃的自己。
最后的尽头里,复读生看着我笑了。他说:
"蓝色,
是最温暖的颜色。
所以,别用它去完结生命。
它本来,应该是一切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