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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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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墨走了没多久,正好赶上过年。这也是我和六指儿,仙豆一起过得第三个年了。就像以前和诗心风,复读生在一起时一样,没有人会问为什么不回家过年,也就不会有人再问还有没有家,凡是留下来的,就已经心照不宣了很多事情的存在。
把酒吧的大卷帘门一拉,只留了一个方便进内屋的小门,这店就开始因为过年而正式歇业了。虽然每天过得也没什么压力,但是这店真的关了,好像更加无所事事起来,很多乱七八糟的念头就开始往脑袋里窜,抽多少根烟也没有用。我干脆就约了六指儿一起放炮(仙豆是能坐着绝对不站着,能趟着绝对不坐着,肯定不能指望大冬天出来闹腾),不过六指儿一点儿也没有玩乐的兴趣,放炮也只是一颗颗放。
我把一堆凑在一起点个大的,六指儿说我浪费,我把烟花在白天放着玩儿他说没有效果。很快我就没了兴趣,变成看路边的小孩玩儿。突然就很想知道当年自己是怎么打发这些时间的。这世界上明明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可是记忆这东西太具有谎言和迷惑性,我总看不透也猜不到当初自己的思考,打量过去的自己就像一个陌生人。
火炮噼里啪啦地响着,有飞溅的纸屑,还有升腾的烟雾缭绕着。六指儿突然就跟我讨了一根烟抽起来,有些高瘦黝黑的指节熟练地握着烟身,我这才回想起来六指儿曾经的生活。这个在刀刃上也能如履平地的男人,如今在我这里熟练的干着家务活儿,照顾倒霉孩子(仙豆:喵喵喵?这次真的躺着也中枪),让我也快忘了初见时这个男人进店是带着门外的风雨,也快忘了第一次他眼神里的敌意和戒备。
甚至忘了,更早以前,我是谁。我在所有人心里印象,我应该是谁,我这样日复一日真的是为了什么。或者这些曾经很重要,又或者我根本不再需要。我只需要这样维持现状就好。如同很多事情一旦揭开一个角,就会忍不住撕开整个伪装,连和平的假象也一并销毁,只剩下残酷的现实。
这种傻瓜。
呵呵。我心里想着,六指儿已经抽完烟站起来,利落地灭了烟头,甚至扔进了垃圾桶。我就不一样了,矫情又不做作地把没灭的烟头往还没点的火炮袋子里一掷。六指儿还没反应过来,我就已经捂住了耳朵,果然就像连环炮一样,砰砰啪啪的声音不绝于耳。我就在那个声音里突然大笑起来,任凭六指儿怎么打我,推搡我,我也不能停止。
像是身体有个开关用错误的方式打开了一样。我笑到最后声音都哑了,嘴还是合不上。最后六指儿逼急了,往我背上狠狠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可不是盖的,我感觉六指儿使出了他混社会时期的九成功力。我瞬间就嗝屁了,不过用力过猛的后果是我开始干呕。渐渐的,总算是恢复正常,我刚想抬头给六指儿一个微笑。他的声音就从我耳边沉沉地传来:
"你刚才,不会其实是想哭吧。"
我刚想否认,六指儿就用眼神制止了我,又说:"我明白。很多年没哭过了吧,已经不知道怎么哭了吧。"
我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楞楞地看着灰扑扑的天空,老家的冬天总给人一种永远也没有尽头的感觉。后来六指儿也不说话了,和我一起就看着天,又像是什么都没有看。那一天既像是一天,又像是很多重复每一天的缩影,但是又似乎是不同的。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描述那种感觉,但是我总感觉活在一个精心布置的网里面,每当我想要挣脱的时候一切就都回到原点。为了不回到原点,我重复着看似相似,却又有细微差别的每一天。
买年货的那天,好说歹说总算是动员了仙豆一起出门。因为东西太多,六指儿最近有些受寒骨头疼,提不了太重的东西,所以大部分就让仙豆提着了。为了奖励仙豆,除夕这天做的是仙豆最爱吃的豆瓣炖猪蹄。豆瓣炖出淀粉的感觉,甚至舌尖都可以把豆瓣捻出粉。猪蹄更是炖的软烂,配上辣椒酱和香油等做的蘸酱,一口下去又热又辣,冬天里的寒气一下子就驱走了不少。仙豆吃得很开心,甚至连头都没来得及抬。我也就和六指儿商量明年开店的事情,因为昔墨走了,估计店里生意又会下跌。但是一时之间也想不出来换什么店开,不过也为这几天的聊天增加了一个重要的话题。
隔天出门的时候碰见了之前发生过摩擦的画廊保安,不过似乎过年了大家心情都挺好,保安居然还邀请我们上门做客。秉持着中国人的客套:宁可信其无,不可信其有的方针政策,我们委婉地拒绝了保安大哥的热情邀请,不过还是被塞了好几张画廊的广告。我轻轻地展开其中一张,是下个月有个叫pan.的油画画家,会来布置画展。整个画面被一种凌厉的蓝色充斥着,几只黑色的乌鸦是被刮刀刮出来的,像是要凭借残缺的翅膀从幻境里逃离出来。我又看了看另外的几张单子,没有复读生的展,于是只留下pan.的那张,别的都悉数还回去了。保安也没说什么,笑嘻嘻地和我们挥手,就转身离开了。
春晚依旧烂的别出心裁而且又臭又长,六指儿一边听声音,一边嘴碎地骂着,同时择菜。我是真怕他直接把菜叶子也一并给扔了,想换台结果发现几乎所有台都在放春晚。没有办法我只能用家里的旧录音机给六指儿放京剧。一放,六指儿就从骂骂咧咧改成咿咿呀呀,总算是把生猛的择菜方式改成兰花绕指柔,盆里的菜开始多了起来,我也就松了口气去包饺子。
我个人是不太喜欢包饺子和这种特别有节庆氛围的事情,好像不知不觉地时候就被周围的人影响,觉得似乎"庆祝"这个形式开始有意义起来。或者说,一群人的相会像河流一样,距离到这个档口,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分叉开来,索性就这样庆祝。
我最喜欢的还是猪肉韭菜馅儿的,六指儿是只要带牛肉就行,仙豆不用说了,只要是带肉的就行。因为是过年,我每种馅儿都剁了点儿,也都包了。谁吃到自己喜欢的馅儿就是运气,也就是来年的福气。包硬币这种事儿以前也做过,但是太崩牙,总觉得这运气让人承受不住,索性就放弃了。之前在路口一晃而过的一窝猫仔我再也没见过,不过想起来的时候,会在门口放一碗清水,第二天早上的时候会少一部分,也不知道是不是它们,我希望是。
过年的时间很快,因为醒来的时间就是中午,忙活儿一顿吃食,看看电视,浇浇花种种草,晚上溜达溜达放放炮,回来热热饭,一天就过去了。就连俗称干排骨的我也圆润了不少,仙豆就更不用说了,第一次让我明白胖成一个球真的不是形容词。所以年后我第一件事就是拉着大家出去转转,也就来pan.的画展。
保安似乎还没有从过年的喜悦里出来,整个人还是红光满面的,见到我们也很热情,很快把我们迎了进去。这次画廊似乎重新布置了一下,不再是平常一样就是把画框里的画换下来,而是有新的展台,布局也变了不少。中间有一个偌大的台子,摆放了很多乱七八糟的几何形体,应该是用废纸壳刷的颜料,从一个破碎的画框里挤出来,四周还散着碎玻璃片。再往前走,画框里吐出来一些玩具,非常非常多的玩具,我甚至很难想象哪里能这么快找到这么多被人遗弃的玩具,简直像是三天里把老家所有垃圾场都翻了一遍。不过那些玩具并没有散发出恶臭,相反是一种洗涤过后的清香,看起来也像是被人清洗以后带着实在是去不到的污渍,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让人伸手去抱一抱这些东西。
我突然不敢再往前走。
但是仙豆推搡着,我还是看到了第三个展台。
还是那些画框,只不过,这次掉出来的是一块一块的海。
一块一块的海。
像是一种玻璃制品,里面凝固了一片片海。不同大小的正方体,每一个里面都是海浪,有的翻滚着,有的还很平静,有的只留下了洁白的浪花。
走进看,才发现,居然是画的,只有薄薄的一片在里面。只不过如果是人正面迎接着走过去,会觉得是立体的。
人的眼睛果然会骗人。
不过,人的什么不骗人呢?
我笑了。
不过从展台后面传来脚步声,我就看见一个人迎面向我们走来。我从未见过这个人,他的打扮也没有平常人的夸张。简单的黑色衬衣,深蓝色的长裤将腿型衬托的修长笔直,前额的头发稍稍有些遮住眼睛,但不妨碍他眼神里的温润,以及那种温润背后隐藏的一种坚韧。
他是pan.
不知道为什么,我就能如此肯定。
他好像也看出来我的坚定和防备,只是轻轻的笑了,是那种自信的笑:"初次见面,你们好,我是pan."
仙豆要伸手去握,被我打了下去:"大艺术家的手,我们不敢碰。"
pan.好像是突然听见了什么有趣的话,嘴角微微上扬:"何出此言?"
我也不拐弯抹角:"最后这个展台里的海,是李川启画的吧?"
pan.的瞳孔微不可查地缩了一下,我知道我猜对了。
在B城混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代号,一旦默认,不会有人再追问你来自哪里,要去何处。如果你消失,记得你的人自然会记住,忘记你的也不会因为你的真名而铭记。
所以B城的人没有真名,只有代号。给出真名同时也是非常危险的事情,它们牵扯出很多过往。
而B城,最不缺的,就是过往。
所以我隐瞒了一件事,复读生走之前,还给我写了一张欠条,留下了他"李川启"的真名,这其中的分量和含义,只有存在于过B城的人明白。
仙豆和六指儿像是没预料到我会如此失态,因为我一拳就砸在画框上,本来就破旧的画框很快就支撑不住,那些海就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发出巨大的玻璃碎裂的声响,里面的画也跟着被撕裂。仙豆一把就抓住我在我耳边吼着:"你疯了吗!!"
我像是什么也听不见了一样挥舞着手臂:"他为什么不来见我?!为什么!?!!为什么?!"
pan.自从听见了李川启名字的一瞬间就恢复了那种从容和淡定。我和他像隔了两个时空,他透过玻璃屏幕看着我从一开始的失控到后来一点点的被消耗,被瓦解,最后失去声音。
保安闻讯而来的时候其实只过了不到三分钟,但是我却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久远,脸色苍白如纸,冷汗还贴在鬓角,轻轻地喘气。
"你没事吧?"保安有些摸不着头脑,求助地看向pan.:"pan.先生,这是怎么了?"
pan.几乎是一瞬间就从漠不关心的态度调整到了那种彬彬有礼:"这位先生好像不太舒服,我待会儿开车把他和他朋友送回去就行。"
保安这才将信将疑地走了,留下六指儿充满戒备的眼神:"pan.先生的心意我们领了,不过我能把他带回去。"
pan.好像是料到六指儿会这么说,指了指窗口,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雨已经下的这么大了。画廊到住处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也还是远,尤其扛着我这个大活人。虽然诸多不便,但六指儿为了我的身体考虑,还是和仙豆一起把我弄上了pan.的后座,和开车的pan.保持着安全距离。
不过pan.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专心当起了驾车司机,雨刷器轻轻摆动着,我盯着玻璃上滑落的水珠,静静地回想起很多事情。
没过一会儿就到了,pan.体贴的拿出雨伞,被我拒绝了:
"借伞。有借必还。如果李川启不打算见我,那我和你,想必也没有再见面的必要。"
说完,我就给了六指儿一个眼神,他立马和仙豆扶着我进了雨里,总共不到百步的距离,连人家车都坐了,矫情这最后淋点儿雨。我突然觉得自己非常可笑,可笑到这小半辈子,自己经常做这种自以为是,并没有什么实际作用的坚持。
我真的怕的是什么,我从来不敢承认。
就像我不回头都知道pan.还在身后看着我,看着我这样狼狈,却还是选择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