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业治疗老寒腿》宣蓝田

68、Chapter 68

　　没点完菜，江行简便到了。

　　程签和大舅哥昨晚的见面，不约而同觉得自己表现得像个傻缺，得掀篇儿，进门郑重握了手，互相来了段自我介绍，假装今晚头回见。

　　江知妍发现自己想错了，她前脚还说自己哥哥没那么讲究，让程签别紧张。结果发现，哥哥今天换了身手工西装，架了副很凹造型的平光眼镜，平时总光秃秃的手腕上也挂了块腕表。

　　他这些年一直做针推艾灸行业，平时培训授课也多，戴表影响手腕舒适度，只有在见重要的生意伙伴的时候，才戴块好表撑台面。

　　江行简儒雅淡笑：“程先生也在？我以为只有妍妍一人，出门前没顾上好好准备，唐突了。”

　　程签也笑：“没有的事。我和妍妍下午逛街，顺路逛到这边了，想着喊哥一起吃顿便饭。”

　　江知妍眼皮抽跳了两下，懒得拆穿这两位。好在两人全副心神都忙着打机锋，也没察觉她微妙的嫌弃。

　　程签对自己今晚的表现特别满意，他这一身学生穿搭，极方便他扮演一个毫无心机、有啥说啥的小傻蛋，大舅哥轻轻一试探，程签自己就把怎么长大的、搬了几回家、家里几口人、小时候是个上房揭瓦的小混蛋、长大后多乖巧多懂事、腿怎么受伤的、跟江知妍怎么认识的……全都兜了个底儿掉。

　　看大舅哥嘴角的笑弧渐渐真实起来，程签知道自己稳了。

　　唯一遗憾的是大舅哥是个文化人，含蓄，不问他工作不问他资产，程签也没好意思主动讲，显得自己不谦逊。

　　想了想，还是不说好，一次有一次的惊喜。

　　饭过半时，说起明日安排，江行简道：“明天看爷爷奶奶改成中午吧，下午我就开车走了，老家那边催得紧。”

　　“回老家什么事？”江知妍问他。

　　江行简看了程签一眼，又看了江知妍一眼。这两眼非常灵性，程签立马心领神会：“哥你放心讲，我嘴可严。”

　　江行简啼笑皆非：“倒也不是什么机密，自家一点小事儿。”

　　程签：“巧了，我最爱听故事。”

　　他都这么说了，江行简不讲也得讲了。

　　“我老家在济宁那边，祖上乾隆年间开了个药堂，叫仁济堂，到现在也没断传承，还是在做中医，在本地名声不错，也发展出了几个分店。本家的长辈不会运作，也不懂市场，经营不善，账面总是浮亏。前两年就打算破产清算了，几个老太爷一直不乐意，自掏腰包补着缺，就这么又撑了两年。”

　　前半段程签知道，他刚来Y市治腿那时候，就查过江爷爷的家学渊源，他爸妈查得更仔细，不然也不放心把他这两条腿交到江知妍手上。

　　程签依稀记得济宁那几位，都是有名有姓的名医专家，居然也能濒临破产。可见隔行如隔山，好大夫未必能做好生意。

　　“今年他们开发了一个中医版本的自诊问医APP，仿照市面上的问医软件做的。比如你气短乏力、舌色淡苔白、腰腿酸软，稍微运动运动就出一身汗……”

　　程签：“我有吗？！”

　　江行简：“不是，我就是随口举个例子。”

　　程签把心揣回肚子里，继续听。

　　“……自诊里有很多选项，你把自己的症状勾选上，APP能从资料库中检索出对应的病症——比如前头这是肾气虚，APP会给你匹配市面上已有的中成药，你自己去本地药房买。要是不放心，还可以在线问医，付几十块钱，大夫开视频给你看病。”

　　程签恍惚觉得他这个“肾虚”含沙射影，想想没必要吧，医者仁心医者仁心。

　　江知妍：“哥你下载了么？我看看。”

　　APP还在内测分发阶段，应用市场里搜不着，江知妍拿着哥哥的手机体验了一下。

　　页面设计非常杂，有体质测试、对症找药、健康百科、女性调理、养生太极等八个版块，自诊版块的体系最为庞大，项目也多，零零总总列了五六页。

　　光是第一栏面部症状，就分着“面色”、“眼睛”、“鼻腔”、“唇色”、“舌色”、“舌苔”、“咽感”、“口感”好多选项。江知妍随手勾了面色苍白无华、偶有眼花、鼻腔干燥、唇色发白、舌色浅红、舌苔厚白腻、咽干、口苦和口涩。

　　第二栏身体症状，又分着疼痛、憋闷、麻木等等。点开疼痛，是一张人体器官图，让你选择具体是哪疼，比如头和腿一起疼，就点器官图的头部位置，该区域的图像会放大，还能360°旋转，要你圈出头疼的具体位置，还要再勾选头疼具体是什么疼法，腿疼又是什么疼法，疼痛频率、持续时间、针刺疼还是钝疼、绞痛，等等。

　　第三栏情绪和睡眠，神倦乏力，精神亢奋，失眠多梦等等。

　　还有好几栏其他症状，手足温度、冷热喜好、呼吸、食欲、津汗、生理期、二便频率和性状等等。什么都有，全得不能再全，简直把从头到脚、人类能得的所有病状都列上去了。

　　是一个光看选项、勾选项就得花二十分钟的神奇自检。

　　江知妍一样一样勾选完，弹出来4种相关病症，分别是血虚、气郁、寒湿困脾、膝关节骨质增生，每条点进去，都有几十条相关资料链接，点开全是密密麻麻的医典原著和译文。4个相关病症下各列出来了几样推荐用药，总共推荐了十二三种中成药，日常养生建议又是好几大页面。

　　江知妍不再看，关了APP，给了个无奈的评语：“悬疣附赘。”

　　江行简叹道：“可不，这会儿年底了，大家都忙。大爷爷趁着八十大寿牵头，把家里的小辈都叫回去开大会，估计就是要让我们帮忙推广这APP，还不知道怎么拒绝。”

　　他又是开针推艾灸店的，全华北地区连锁，对口对到家了，板上钉钉逃不过。

　　自诊自查、在线问医是最近这些年兴起的一个移动医疗概念，比所谓的“百度查病癌症起步”要靠谱很多，但程度也有限。

　　市面上已有不少问医软件问世，生了病可以打开软件在线问诊，省去线下就医的时间。轻症自己诊，平台推荐用药，同城速递送药上门；中症在线问大夫，平台会给你推荐一溜在线名医，扫码付百十来块钱，医生就能在线回复；察觉患者症状严重的，会建议你去医院挂号。

　　这个概念14年左右刚兴起时，飞快爆火，短短一周拉满融资的项目不胜枚举。资本轻轻下场试水，把概念炒爆了之后，又因推广下沉慢、运营难、用户粘性低、付费意愿不高等等原因飞快撤走了，只留下一群两眼懵逼的软件开发商。

　　赶在窗口期涌入的开发商早早抢占市场，后边眼红去追尾的，又是一地鸡毛。只能硬着头皮把软件做出来，半温不凉地放那儿，等待将来热点回归。

　　任星恰恰有入场布局，他们总部注资的那家企业是国内互联网医疗龙头，在轻问诊这一块做到了业内顶尖。饶是体量庞大，公司营收连年增加，纯利却依旧连年亏损，大量的投资被用于布局营销推广，赛道曙光还没见着。

　　人们对疾病的态度慎之又慎，自己能判断的小病不需要去问个APP，自己不能判断的病更不会相信一个APP——尽管这个APP是全科大夫，录入了海量数据。而花钱在线问医听着可靠，答疑的却多半不是真大夫，多数由实习生和客服代劳。

　　可线上自诊和问医，往往都是诊个感冒发烧磕碰伤，看个X片看个CT。至于这“中医轻问诊”，还从来没有听过，把摸脉换成对着秒表数脉搏吗？

　　程签在边上看得挺好玩：“我试试。”

　　他也从头到尾勾选了一遍，按自己腿病的症状选的，最后在在线问诊那里，选了个上传病灶照片。江行简道：“这个是收费功能，我给你扫一下。”

　　掏了49块8，程签从相册里翻了翻，找出两张他年初做完手术拍的腿照。大概是嫌伤口狰狞，他那照片上糊了一圈小碎花贴纸，把腿上几条缝合线圈在中间。

　　江知妍乜一眼：“这是你的腿？”

　　程签：“是啊。”

　　“拍个手术照，你还P一圈小碎花？你让大夫看什么，看你那一圈花？”

　　程签：“……那是一圈皮卡丘，我那时候刚做完手术，还不兴我娱乐一下？”

　　江知妍：“你是为了发朋友圈好看吧？”

　　程签：“……”

　　伸手给她舀了碗汤：“喝汤，喝汤，乖。”

　　江行简饶有兴致地看俩小孩打情骂俏，江知妍意识到场合不对，默默喝汤了。

　　程签发完照片，认真等着对面回复。

　　系统按他的病症匹配了大夫，没有排队，接诊挺快的，蹦出个对话框。医生头像旁显示“输入中”，输入了半天，慢吞吞吐出来一句话。

　　——我年纪大，打字慢，视频要不？

　　程签：要得要得。

　　大夫发来视频邀请，屏幕骤然亮起来。

　　大夫的上半张脸看不见，从鼻孔到下巴几乎戳在屏幕上，是老人视频的常见角度。

　　程签忍着笑，怕老大夫听不清，大声道：“大夫，我看不见你脸！”

　　摄像头一会儿前置一会儿后置，屏幕一会儿亮一会儿暗。程签只能现场教学，好不容易教大夫定好前置摄像头，屏幕上下晃荡了会儿，老大夫总算把自己的脸挪到了屏幕正中。

　　一个头发半白的老人，戴着个老花眼镜，皱着眉，对这视频功能很不满意。

　　江行简也是头回用视频问诊这功能，偏头瞧了一眼，吓了一大跳：“三爷爷？！”

　　“你是喇个？”
　　三爷爷老花眼，双手把手机支得远远的，瞅了半天想起来：“噢，五弟弟家里的大孙儿哦。”

　　江行简：“是我是我，您怎么网上问诊来了？”

　　三爷爷：“刚恰完饭，没得事，挂上来看俩号。”

　　江知妍：“……”

　　她回老家次数少，上一回回去，好像还是太爷爷三周年的时候。老宅里只剩下几位隔了房的爷爷了，老人家，到底还是有点传道重儿不重女的思想，年节时每家派个代表回去，派的总是哥哥，江知妍回的次数不多。

　　这会儿视频里见着了，也拘谨地喊了声：“三爷爷。”

　　三爷爷又认了认她是喇个，慈眉善目地冲着俩孙儿笑。

　　江行简几乎傻了：“大爷爷二爷爷四爷爷，和几个伯伯呢？”

　　“晚上八点到十点，是专家问诊，都在线呢，我给你们连上。”

　　很快地，屏幕上跳出来一个“是否接受专家共诊邀请？”

　　程签点了“接受”，把手机还给江行简。

　　屏幕上哗啦分割成了五个格子，四个角各一个专家，还不在一个地方，见了隔房的孙儿，七嘴八舌唠起嗑来。

　　“孙儿你腿咋啦？”

　　“做的什么手术？”

　　“你妹妹也在呀？哎呀，燕子越长越俊啦。”

　　“你爸妈呢？快过年了还在外头忙？”

　　49块8没能解锁专家会诊，解锁了一场认亲大会，名儿还叫不对。

　　程签快要笑岔气了，坐着一张椅子，扶着一张椅子，前仰后合，笑得活像只被掐着脖子的尖叫鸡。

　　还是只漏了气的尖叫鸡，因为不能笑得太大声，得憋着。

　　江行简被几个爷爷奶奶问得应接不暇，还分神多看了他两眼，心想：好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