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剑我收了》空镜·皆无

156、妖魔

　　以太微的本领，想要帮徒弟从偌大的无息山出逃，并不是什么难事。
　　可是双笙不想走。
　　不想走的原因很简单，她来这个世界当初为的就是找出答案，而她认为的那个“答案”所给她的结果，并不是她想要的。她如果真的要走，不用从无息山遁走，直接回到锚点就可以离开这个世界，可那又如何呢，还不是白来一趟么？

　　要是重夜真的对她毫无所感也就罢了，但她明明清楚觉得，他是喜欢她的。
　　不然那夜也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她离去，更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救她出冰牢。正如她所说的，重夜表面上看来一直是波澜不起，实际却一直都在用他的方式回应她。
　　可是这样的他，却答应了天武宗的联姻。

　　“渣男。”承影抽了抽嘴角评价道。
　　龙渊没说话，不过眼眸中鄙夷的情绪也透露出了一样的看法，他垂眼看对过坐着的双笙：“之后怎么打算？”

　　此时他们正位于无息山山脚下的东忻木镇，这是无关修真者的凡人地界，抬头就能见到九霄之上云雾中漂浮的无息山，所以他们到底也没有离开无息山的范围。每年黄泉大比的时候，不仅是无息山人来人往，东忻木镇也是车水马龙，修者的大比这些凡人们虽然观赏不到，可四面八方来的修者总有人会厌倦修真灵山的无趣，期间下界来寻点新鲜。相对的，无论是平民百姓、富贾豪绅还是文人墨客，也会对自己未知的修真世界感兴趣，来这里沾沾仙气，见识见识世面，若能觅得修真大士青睐收为门下弟子，就更好不过。
　　太微在双笙身上揣了遮蔽修为神识的宝玉，让她可以轻松避开修者一行的追缉，有时候双笙真的挺怀疑师父从皇极门叛逃的时候，是不是把人家的宝库都搬空了，不然现在一个小门小派的真君，怎么会有那么多小叮当似的玩意。

　　原本师父对她决定藏身在东忻木镇的想法很不赞同，不过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又能料到逃跑的女剑修哪儿也没有去，还在无息山脚下呆着呢。比起不知疲倦的逃亡，现在能安安分分坐在茶摊上品茶吃点心，待遇不知好了多少。
　　双笙两手捧着手中的茶杯，和周围那些人喝茶的姿势很是不同，被龙渊使了个眼色，才回过神重新学着旁人的样子饮起茶来。

　　“先等今天五师兄带来的的消息吧……如果真的只是为了把重夜带回去，就得找铸剑师重铸赤霄剑。”双笙放下茶杯，盯着半满的瓷杯里还在隐隐晃荡的茶水——茶摊上的茶当然不是什么好茶，一片半生的茶叶刚被烫得舒展开，还在水面赖着不肯落下。
　　真是固执啊。

　　“你真的相信宁玦的话？”承影问道，“这个人亦敌亦友，说的话不可全信。”
　　“不信又能怎么办？这里是他指引我来的，虽然他确实终结了我父亲的命，夺了我的记忆……但仔细想来，确实也没有害过我们。”
　　龙渊瞥了一眼她，又低眉，儒雅地噙着浅笑：“承影，你弄错了重点……重点是，她并不只是为了把重夜的人带回去。”

　　双笙咬了咬唇，龙渊果然了解她。
　　“双笙从不曾勉强过我们。”龙渊继续说道，抬着下颔，修长的指尖左右夹着杯沿轻轻扭转：“如果重夜不愿意做回赤霄，他就只会是重夜。可是双笙……”他抬眼看她，“万一你其实早就在他心中有了位置，却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他永远不愿成为赤霄，该怎么办？”
　　双笙一怔。

　　“你难道真以为他会在乎天武宗的那个女修？”龙渊的话一针见血，“虽然我并没有真正见过几次你们在一起相处，可明眼人都能分得出他对你与旁人的区别，而且按理说……如果他真的是赤霄的神识，你们之间共鸣过那么长一段时间，本来就很容易互通心意。”
　　双笙低头：“原来还有共鸣这个说法么……”

　　龙渊继续娓娓道来，“可是他却选择让你离开，答应了天武宗的亲事，这样大概只有一个理由可以解释——”
　　“为了大义。”
　　“啊？”
　　“他是帝道之剑的原身，性格本就寡欲，凡事为了大义着想也并不奇怪。”

　　一旁的承影托着下巴幽幽道，“前些日子在无息山倒是有听过，黄泉界一直有仙人谶言——魔道苏生，黄泉将灭……据说这些年来妖魔一族大举兴兵，很多人都觉得快到了应验谶言的时候。”
　　龙渊点头：“此时此刻皇极门和天武宗这两大界首的修真门派若能联姻，一个是诛魔之首，皇极门下任掌门，一个是灵台之身，天武宗掌门之女，两派彼此互通有无，必能齐头并进成为届时抵御妖魔道的中坚之力，无论是修者还是百姓都乐见其成。所以这一门亲事——就是大义。”

　　“拿一个人来交换天下人么？”双笙轻笑了声，“联姻就是大义？那大义什么的……”
　　“就让它见鬼去吧。”

　　* * *

　　夜深人静，客栈中一片静谧。
　　窗棂的木栓被无声拨动，一个高大的人影随即闪身进来。
　　如此高大的身形竟能入得无声无息，可见此人功力不凡。

　　房间中顿起一股异香，人影晃到床榻前，手中握的剑抵到床上那人的脖颈。
　　还没来得及开口，下一刻，黑暗中他的面色微变，因为剑下的人陡得消失了。
　　不是躲避，不是幻觉，是真真切切从他的剑下由实到虚地消失了。

　　他惊觉不对，猛地返身要走。
　　“刚来就急着走？”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没有任何脚步声和破风声的预兆，如果换做普通人，此刻早就六神无主。
　　那人执着一把长剑……虽然黑暗中哪怕夜视睹之也完全不见它的存在，脖子间的触感却是真真实实的。

　　双笙从床侧的阴影里走了出来，“果然想要尾随着五师兄来找我呢，习烈师兄，不，我大概应该叫你——九尾？”
　　顶着习烈模样的人脸上原本的惊慌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冷笑:“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帮你鞍前马后的人还有这么多。看来就算离了红莲修罗，你也不缺裙下之臣。

　　“我今天没什么心思来跟你绕圈子，为什么要陷害我？！”双笙咬着牙忿道。
　　“你大概是忘了我是因为你才逃不出红莲修罗的剑阵，差点葬身空蝉山的吧？”九尾脖子上被承影抵着一把剑，身上的气势却丝毫未减。

　　“那就光明正大地地打一场，何必施展这些拐弯抹角的伎俩！”
　　九尾用看蠢货似的表情看着她，仿佛她说了什么滑稽的话。
　　原本躺在床上伪装双笙的龙渊此刻也从他身后走了出来。

　　“恐怕不单如此。”龙渊说道，“若真的只是想报复，刚才大可一剑杀了她，却只是以剑相胁，你究竟想做什么……”
　　龙渊的声音让九尾更是吃惊，这些人来无影去无踪，他身为一个妖怪居然完全感应不到。他下意识挣了挣，鲜血立马就顺着习烈这具身体的脖子流了下来，此刻九尾的意识吃痛，总算安分了些。

　　“你们到底是什么妖怪？”修者的术法除了幻术很难做到这个地步，而九尾本身就是幻术大师，根本不可能再中他人的幻术。
　　“你自己也是妖，问这种话未免失礼。”承影笑道，“我们跟你不一样，你是妖怪，而我们可是神仙。”

　　双笙刻意留在无息山就是为了这一刻，她要亲自抓到九尾，把他带到黄泉殿那群人面前，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相。其实从自己被陷害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九尾对她并不止是单纯的报复，既然有一，就会有二，只是这次，是她先布下了那个圈套。
　　可惜，圈套是生效了，他们却什么话都问不出来。
　　这也难怪，双笙本来就不是干坏事的主儿，龙渊是高雅之剑，承影是优雅之剑，三个人谁也不是适合审问的人，何况九尾入侵过双笙的意识，模仿过双笙的性格，知道她不会杀生就更加肆无忌惮。

　　这个时候，双笙就更怀念起赤霄来。
　　要是他在……
　　不，她怎么能希望赤霄做坏事呢。

　　“双笙！”还在出神之际，耳边响起承影的呼声，双笙转头时发现身边椅凳上被绑着的九尾已经不知去处，只有旁边的窗呼扇来去。
　　刚才承影和龙渊在布隔音的禁制，她大意了。
　　束缚普通人的绳结本来还是不要寄托太多希望才好。

　　想也不想，双笙提了剑就越窗而出。
　　空灵状态修炼了这么久，不仅是灵气得到了大幅提升，双笙的神识也前所未有地强势，在她落地的前一刻，一道神识以她为中心向四面八方激荡开去，如云如浪，奔流翻涌。
　　随即足尖一转，行云流水地朝一个方向追去。

　　两个剑灵不疾不徐跟在她身侧。
　　“对不起。”双笙目视前方。
　　承影瞥了她一眼道：“想什么呢？”他指的是刚才。
　　双笙没有说话，脚下步履未停，不过是几息之间，前面已经捕捉到了九尾的残影。

　　他们本来就住在东析木镇的边缘，此刻早已来到城外，身周尽是齐腰高的芦苇荡，脚下坑洼难行。
　　双笙剑随身动，清透剑光划破长夜，剑气仿佛有形的利刃，齐整地把面前的芦苇荡削去一截，而她几乎与剑气同时飞至九尾身后。
　　如今九尾只剩一根尾巴，除了天生的幻术依旧厉害，左右不过一个小妖的修为。

　　双笙一剑出手，唤剑式之下，百道灵剑齐刷刷从天而降，扼断九尾的去路。九尾的尾巴坚韧非常，一击挡开了她刺来的空蝉剑。
　　“我虽不想杀你，但难保有意外，别逼我。”双笙冷声道，不过话音刚落下，她全身从里到外，从心脏到寒毛尖都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吊起，几乎是在瞬间将灵力运至足跟，蹑风行倒掠而出，将她如炮弹离膛抛射出去。
　　与此同时，原本她脚下站的地方轰地炸开了十多丈的大坑，溅出的飞石烂泥竟生生划破了她的脸！

　　承影龙渊一左一右落在她身前，大坑后，九尾跟前也站了一个戴着面具的身影。
　　衣服是再普通不过的黑衣，没有任何花纹，但那个身影却把它穿出了一股高人的气度。
　　那人逡巡了一番四周的灵剑，颇为意外地望向双笙：“看来你比我想象得还不简单。”
　　九尾在他背后小声念他早就说过了什么的。

　　双笙皱了皱眉，拇指抹去脸上的血渍，“听起来你认识我，又帮了九尾，那就是你了。”
　　男子的声音透过金属的面具发出一种难听的粗嘎，让人几乎听不清：“什么？”
　　“指使九尾陷害我的人。”
　　男子反应过来，低沉的笑声在金属的包裹下扭曲，下一秒，笑声戛然而止，他身下未动，然而无数凶戾气息暴雨梨花似的飞驰而来！

　　龙渊与承影只手轻抬，一道虚无的合围屏障倏地在他们面前成形，所有气息落在气罩之上仿佛全都进入了时间的缝隙，速度渐缓，拖拽出长长的白尾。
　　双笙连动都没动，只是盯着对方一瞬不瞬。
　　她知道这是试探，对方在试探她到底有多少实力。

　　对方指示九尾，却不想杀她，只是想抓住或者让人抓住她……上一次她被捉的结果是什么？被困在冰牢中五日后处以雷刑？可是这样和直接杀她又有什么不同？如果真要折磨他，不用那么大费周章，在昭天崖直接绑了她不是更容易？为何还要安排一个陷阱让她被黄泉殿关起来呢？若说是为了让空蝉剑派身败名裂也不至于，毕竟门派实在是没什么名声……等一下，身败名裂？
　　她被关押冰牢最后的结果，是重夜助她逃了出来。
　　身败名裂的不止是她和空蝉剑派，如果重夜放走死囚的罪名坐实，红莲修罗一样也会陨落。

　　诛魔之首的红莲修罗要是日薄西山，最大的受益一方是谁？
　　双笙的目光落在一旁的九尾身上，忽然开口道：“原来是妖魔。”
　　对方的身形一顿。

　　“本想用你来乱他心智，引他入魔。”那人幽幽叹了声，“现在想想，还是罢了。”
　　“你真的是个麻烦。”

　　蓬勃幽暗的气息随着他的话语，如同夜色一般浓稠地弥漫开来，压得人透不过气。
　　整个芦苇荡从这一刻起剑啸声声，白光凄厉，越来越多的妖魔鬼怪从芦苇荡深处爬出来，将他们团团围绕，哪怕他们的剑再快，也应接不暇。

　　不能再拖下去了，再拖延下去，就算奈何不了彼此，这个动静，也会把那些修者们吸引来。
　　双笙沉下心，手中的空蝉剑不知何时换成了龙渊剑，几个瞬步显现在那个神秘人面前，手中的剑似游龙，啸声如吟直突而去，可是就在同一时分，她面前的人影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后不远处有人说道：“单凭你，远远不够。”
　　一道黑光无声无息袭向她尚未来得及回转的背影。

　　然后被一剑斩开。
　　“是么？再加我一个够不够？”
　　剑光落处，白衣上的莲纹猎猎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