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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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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成瑾走进房间,柔杏连忙替她解下了斗篷。
她浅笑着问房中丫头:“是表哥过来了么?何时来的?”
“回郡主,赵世子来了约莫一个时辰了。”房中婢女规矩答道。
容成瑾点了点头,便坐到了梳妆台前,让柔杏为她梳妆,毕竟,她总不能用现在这副模样见客。
柔杏一直是知晓自家郡主的小心思的,小女儿家要见心上人了,可得好好打扮打扮啊,她低头一笑,心想,她一定要使出浑身解数,这样一来,赵世子见到美丽的郡主高兴了,郡主的心里也是甜的。
这般想着,她刚拿起梳子,便只听得容成瑾淡淡开口道:“不必麻烦,简单随意一点便好。”
啊?柔杏微微一愣。
容成瑾抬眸看了她一眼道:“我说简单一点便好。”
就为了区区一个表哥,在穿着打扮上费尽了心思,力求每次出现在他面前时,都是最美丽的模样,这样的小女儿心思,当时觉得无限美好,现在想来,却让她只觉稚嫩的自己有些好笑。
闻言,柔杏一时间不由得愣了愣,不过,她虽然惊讶于郡主突然的改变,却也没有说什么,反正郡主的吩咐,她只要乖巧照做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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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容成瑾进了前厅时,如坐针毡的赵晞阳已经快要尴尬死去了。
容成瑾上前冲瑞王柔柔一福,低眉顺眼道:“见过爹爹。”
瑞王点了点头便冷了脸,斥责道:“你这是又跑哪儿疯去了,你表哥都在这等你半天了,这么冷的天,你也是不注意点,要是冻着了怎么办?”
语气虽然听着十分严厉,但话里话外,却满满都是关切。
故而,容成瑾丝毫不怕,反而还朝父亲莞尔一笑,笑得瑞王都又偏过了头去。
然后,她便扭头看向了赵晞阳,赵睎阳俊秀非常的脸,一如往昔,可是却再也无法令她怦然心动了。
她笑着问:“睎阳表哥怎么来了?等我很久了?”
赵晞阳心里喜欢她,本就是一见她便心生欢喜,此时见她一笑,就更是魂飞天外了,他放下手中的茶盏,连忙道:“不久不久,我也就刚来,表妹你快坐,你身体好些了吗?”
看着他这幅殷勤的样子,容成瑾有微微的失神。
她已经多久没有见过表哥这般模样了,以至于,她都差不多忘了,她的表哥,也曾经是一个一见到她,便会脸红的毛头小子,整天跟在她身后,表妹表妹地喊。
如果,他们都不会改变,永远都是少年时模样,那该有多好啊。
“表妹你怎么了!”赵晞阳见她居然走神了,便又唤了一声。
容成瑾瞬间从思绪中回过神来,道:“表哥是特意过来看我的?”
赵晞阳也是这才想起他的来意,他忍不住抱怨道:“早就该来了,我娘也真是,天天就知道拿功课来压着我,不让我过来看你,我呀,可是好不容易才偷了这份闲,表妹你说,我要读那么多书干什么,我又不像那些个寒门学子,只有读书这一条出路,我以后的路子可是多了去了,我还是想像我爹我外公一样去打北黎,去立军功!何必……”
他正喋喋不休,瑞王的脸色却是越来越不好看了,“晞阳!”
见自家堂舅兼未来岳父突然开了尊口,赵晞阳也是连忙就噤了声,他微微撇了撇嘴,又偷偷看向了容成瑾的方向,他见容成瑾也在回望自己,心头一动,便开始挤眉弄眼地用眼神跟她传递起了自己的相思之情。
这么些小年轻的把戏,瑞王自然也是见得多了去了,他眼里瞧着,轻轻叹了口气,又继续道:“你娘她也是为了你好,这军功,哪里是那么好立的,又或者,你其实是想就这么背靠着你爹你娘,一辈子当个文不成武不就,只知挥霍的纨绔子弟?”
这两人之间的那点子事,若不是他与怀庆侯早已说好,不好伤了两家的和气,而且这小子也是真心喜欢自己这多病的闺女,自家闺女更是对他颇为有意,他估计是一点都不想要这么个不争气的女婿。
赵晞阳倒是很会卖乖,听到瑞王这么说了,便连忙认错道:“舅舅教训得是,晞阳知错了,晞阳也是因为知道表妹病倒了,思念表妹心切又不能及时来探望,心里又急又气,才说出的这等混账话,以后再不会这般了。”
瑞王要是会真的信他的鬼话就出鬼了,不过他也懒得管了,见这两人一双眼都快要胶一起去了,他也是不打算继续就这么插在他们中间了,免得闹心。
他沉着脸,缓缓开口:“小瑾,晞阳难得来一趟,你就带着晞阳好好走走吧。”
女儿长大了,到底是留不住了。
赵晞阳曾一度是个一个月至少会来七八次的人,整个王府他都走遍了,再熟悉不过,本没有什么走走的必要,但既然是他最喜爱的表妹相陪,他想,走上三天三夜都无妨。
故而,听得瑞王这么说,他顿觉解放,他向瑞王规规矩矩地吿了退后,便连忙跟在了容成瑾的身后,走出了门。
“表妹啊,瑞王舅舅他现在可真是越来越凶了。”一边走着,赵晞阳还不忘一边扭头冲容成瑾抱怨道。
结果,容成瑾并没有看他,也没有回应他的话,只是静静走着,赵晞阳这时也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在心上人面前抱怨人家爹爹不对,遂连忙闭上了嘴。
不一会儿,两人便相伴着走进了湖边的汀兰水榭,赵晞阳刚刚在容成瑾对面坐定,正待要说些什么,结果尚未开口,便只听得容成瑾淡淡一句:“表哥,我有几句话话同你说。”
“什么?”赵晞阳看着她,神色有些小小的期待,他们青梅竹马长大,又是两情相悦的少年恋人,许久不见,他是有一堆的悄悄话想要同表妹说,想来,表妹也是如此了。
容成瑾抿了抿唇,一双眼睛也直直地向赵晞阳看去。
她看着眼前的这名十七八岁少年青涩的模样,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可犹豫之后,却还是叹息着道:“表哥,你我的婚事,本就不过是一句戏言,就此作罢吧,不过说一声的事。”
这大约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对他说出如此决绝的话。
“啊哈?”
闻言,原本还笑眯眯的赵晞阳整个人也是顿时傻了,他愣了愣,又哈哈道:“表妹,你什么时候跟人学坏了,还会跟我开这种玩笑了,柔杏丫头教你的?”
容成瑾苦笑一声,道:“我又几时同你开过玩笑了,横竖这只是一个口头婚约而已,趁现在一切都还未曾真正定下,想要解除,倒也方便。”
说完,容成瑾顿了顿,又道:“表哥也知道,我是注定活不了几年了的,这么多年来,各种珍稀药材如流水一般送进了王府,可我的身体却始终不见好,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耽误你呢,更何况,我也知道南平郡主她一直都不喜欢我,这桩婚事作罢,她一定十分欢喜。”
是啊,不喜欢,从来就不曾喜欢过,毕竟,哪个做母亲的会乐意自家儿子娶个大风一吹就会倒的病秧子做妻子呢。
若不是赵晞阳钟爱她,爹爹与帝后都宠爱她,她的外祖家也不容小觑……
那位万般尊贵的南平郡主,又哪里会迫于无奈应允这桩婚事呢?
她曾经为了赵晞阳,对南平郡主百般讨好,可最后,她得到的结果又是什么?
婆媳四年,高傲的南平郡主虽说没挫磨过她,但在她面前,却也是从未有过好脸色,南平郡主的冷言冷语,让她过去所做的一切努力,都变成了一场笑话,最后她死了,南平郡主也在背后暗暗嫌她在怀庆侯的五十大寿这天闹成这样实在晦气,当然,之后在她爹爹面前,还是要像模像样地挤出两滴鳄鱼泪的。
想着自己上辈子的天真傻气,容成瑾的心头也不禁泛起了酸,若她从不曾经历这些,一直都是当年那个天真单纯的小姑娘,那该有多好呢。
赵晞阳自然不知道就这么一瞬的功夫,容成瑾便是又想了这许多,他也浑然不知,容成瑾这句婚约作废,究竟是多么情真意切。
相反,听了容成瑾这番话,他反而顿时就偷偷地松了一口气。
他一把拉住容成瑾的手,微微用力,容成瑾便挣开不得了。
“表妹,你是在怨我受到了我娘亲的阻拦,没能够第一时间过来看你么?你是生气了?没错,这确实是我不好,以后不会如此了,我就算是去翻墙钻狗洞,我都会跑过来找你的,你放心。”
说完,他顿了顿,又道:“表妹,这么多年了,你从来都是明白我的心的,你不要去在意她的想法好吗?过日子的那个人是我又不是她,她本就无权去插手我的婚事……”
可真是天真的话语啊。
容成瑾手上使着劲,努力想要挣开他温热的手,却始终不得法。
她还记得成亲那天,也是这样的一双手,紧紧拉着她走进怀庆侯府,它是那样的温暖,那样的坚定,她原本以为,这个人,便会是她一生的依靠……
可现在,她心中却只有满心的厌恶。
她叹了口气,轻轻道:“表哥,你先放开再说好么?”
闻言,赵晞阳连忙撒了手,他垂下头,又内疚地冲她放缓了声音道歉道:“对不起啊表妹,我只是……我只是……”
毕竟,像退婚这样严重的话,容成瑾过去从未说过,相反,她是憧憬着嫁给赵晞阳的,一直都是如此……
容成瑾别过头去看了一眼正淅淅沥沥下着的雨,道:“表哥,你我其实并不合适,不是么?”
赵晞阳心中忍不住气血翻涌,他猛地站起身道:“你别胡闹!”
这合不合适,她一个人说的又怎么能够算数!
可是,他看着眼前面色平淡的容成瑾,一颗激动不已的心,却还是渐渐变得空落落了起来。
“表妹,永远都不要这么说好吗?除你以外,谁都不行,而且,你不是从小就说过要当我的新娘子么?”
怎么,突然便变了卦呢……
看着他失落的模样,容成瑾有一瞬间的失神。
这些都是什么时候说的呢?
在他爬上树替她取风筝却险些摔下来的时候?还是他为了替她出头,与欺负了她的广定伯家大公子大打了一架后?又或者,是他们两人偷偷出去逛庙会时,他板着脸把自己的斗篷也加在她身上的时候……
这个比她大不了几个月的人,曾经护她如宝,而这样的回忆,也确实太多太多了。
而‘要做表哥的新娘子’这样的话,她大约也确实真心实意地说过许多回,她见过的男子不多,而她的表哥,一直都是其中最好的那一个,他家世好,生得也俊朗,又待她极好,那时候的她,很难不去心动、不去依赖……
容成瑾淡淡道:“那时候,你我都还是孩子,童言稚语,你怎么偏偏就当真了呢?”
“表妹!你教我如何不当真呢?”赵晞阳见她神色冷淡,越发激动道,“表妹,我就是当真了,我这一辈子最大的心愿,就是娶你做我的妻子,一生一世,永不分离,难道,你我这么多年的情谊,都是假的吗?”
他那颗年轻的心,此时就像是烧旺了的炉火一般炽热。
闻言,容成瑾简直忍不住想笑。
当真?她曾经也是与他一样的当真,可是,最后得到的结果,却是让她那般心碎,当那样的场景出现在她面前时,她浑身都在发疼发冷,她的一颗心,过去从未那么痛过,连着胸骨,一路痛到她的肚子……
她痛了整整一天一夜,痛完了,身死了,心也一并死了。
所以,这一次纵使他再如何深情款款,她也绝不愿重蹈覆辙了。
“表哥啊,我累了,你请回吧。”她偏过头去,这般说道。
“小瑾,你到底是怎么了,难道……你难道当真就这么绝情?这么不顾及我们过去十几年的情分?”赵晞阳哀伤地望着她道。
听着他这样悲伤的语气,还有这个过去只有在耳鬓厮磨间,他才会呢喃轻唤的小名,容成瑾有那么一瞬间的动容,但也仅仅只是动容了。
“表哥,你知道吗?今天我刚出去时,这天,尚还是个大晴天,艳阳高照,结果,只不过小半个时辰的功夫,它就下起了雨。”
她看着赵晞阳不解的眼神,徐徐说道:“表哥,老天爷尚且善变,更何况是人心呢。”
说完,她抬眸看了一眼赵晞阳,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柔,语气却又是那么的坚定:“表哥,我已经不再是那个依赖哥哥的小女孩了,你明白吗?”
容成瑾从来都不是什么拖泥带水的人,曾经,她想得太多,也顾忌太多,而如今,她由身到心,都已经死过一次了,这赵家人,已经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影响到她的地方了,故而她这一走,走得十分干脆,不管表哥在她身后说了什么,都不曾回过一次头。
她满怀心事地回到前厅后,第一桩事,便是朝着瑞王盈盈跪了下去。
见她突然下跪,一张小脸还依旧是苍白无血色,瑞王不禁皱了皱眉,“你这是又怎么了?快起来,地上凉。”
而容成瑾却是摇了摇头,道:“爹,我想问你,我同表哥的事情,可否作罢?”
她的声音小小,然而一字一句却是掷地有声,厅内几人也是顿时震惊不已,而这其中,尤其是当爹的瑞王。
如若不是容成瑾心里喜欢人家,瑞王当初都未必会同意这件事,哪怕容成瑾从来都不是多么十全十美的姑娘,还身体羸弱,但在瑞王心里,她就是天下间最好的姑娘,那个不争气的小子,自然是哪儿都配不上她……
可如今,这桩婚事全京城都心知肚明,就差哪天正经定下来了,这时候反倒说起什么不提了?
难不成,是那赵家小子同她说了些什么不好的话,惹得这丫头心里头不高兴闹脾气了?
见爹爹沉默不语,容成瑾唯恐他多想,又道:“没有交换文书,这桩所谓婚事,也不过是一句戏言,您去同堂姑父他们说一声便是,表哥那儿,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你说什么?”瑞王惊讶地问。
容成瑾微微一笑,道:“我说,我方才已经同表哥说过了,我与他的婚事,就此作罢。”
瑞王看着她这笑盈盈的样子,想要骂她两句不知羞,竟然同人家男儿家开口闭口婚事的,成何体统吧,可这话到了嘴边,他又实在是舍不得。
这个丫头,他一向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一辈子一指头都没舍得动过,这时候又哪里舍得说她半句不是,纵使满肚子的火气,也得吞回去。
最终,他心中的千言万语通通化为了一句话:“你先起来再说,那个死小子,他怎么惹着你了?”
见他神色稍霁,容成瑾觉着他差不多是同意了,便也舍不得让自己继续受罪下去了,她伸手由侍女扶了起来后,便十分亲昵地坐到了瑞王下首。
“我前段时间做了个噩梦,梦见他是我的克星,迟早会克死我。”
“净瞎胡说!”瑞王斥道,“你什么时候还开始信这些了。”
容成瑾有些委屈地垂下了头,她原先自然是什么都不信的,可她经历了更加怪力乱神的事,现在随你同她说什么神仙鬼怪她都信。
见这个说法貌似行不通了,容成瑾只好又道:“表哥他自然没有惹着我,只是,我这些天想了许多,我发现,我在心里从来都只把他当做哥哥而已,您说,哪个当妹妹的会嫁给哥哥呢?又不是人人都是那传说中的伏羲女娲,在我看来,让我跟他成亲,与让我跟大哥成亲也没什么差别。”
“你这又叫什么话。”瑞王也是有些不悦了,一个未嫁小姑娘,怎么连这种有违人伦的比方都打起来了。
“自然是大实话了。”容成瑾道,在她眼里,她家爹爹大约就是个纸老虎,瞧着再凶,一捅就破。
“反正,我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况且,人家南平郡主一点也不喜欢我,我若当真嫁了过去,也定是要吃亏的。”
若是头先,瑞王还算有些犹豫的话,听了这句,整个思维却也是差不多快要被容成瑾给带过去了。
虽然堂妹夫对容成瑾颇为疼爱,但他那堂妹,却因为有个太争气的父亲,一直都是个极心高气傲的,把自己那宝贝儿子看得跟个什么香饽饽似的,对他这个病弱的女儿一直颇有微词,虽然,她从不曾多么明显地表现出来过,但瑞王素来疼惜女儿,自然是瞧得出几分端倪。
只是,他这熊女儿就跟铁了心一般,就是非要在赵晞阳这棵歪脖子树吊死了,他气她、怜她、又担心她,可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就连此时,他听得女儿这番话,虽然心里早已同意,却依旧有些怀疑女儿是不是只是一时赌气说出来的气话。
他唯恐女儿有一天会后悔,便仍是什么态度也没表,只同她说:“丫头,这到底是你的婚姻大事,你还是再好好考虑考虑吧。”
知父莫若女,容成瑾也不急于一时,遂也不继续讨论这些了,反正,她本身也不觉得只靠自己一张嘴就可以解决一切,她今天会突然说这么些话,也只是想给他们透个底罢了,是否真心实意,来日自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