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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 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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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图志》中关于夜叉的记载简洁到只有一副图一行文字,至于夜叉其余习性,全靠猜测。
明则想尽了各种办法,念着阿弥陀佛捡了些荤腥,生的、熟的在它周围摆了一圈,夜叉连眼皮也不撩一下。
明则伸手来喂,夜叉才会给点反应,哼唧几声就想蹭过来。
逢到此时,明止就会施施然走过来,取过明则手上的食物啪嗒抛到夜叉面前,引得夜叉极为不满,它盯了盯身前的食物,兴致缺缺,连精神不振的样子都充满傲娇。
两件事皆不顺利,明则的内心万马齐喑,他狠狠地敲着木鱼按捺住焦灼不安,依然朝走夕至,展示了完美的职业操守。
就在所有安吉城百姓都快要忘了还有一头凶物在外流窜时,凶物终于露面找了找存在感。
这次是一对老夫妇遇害。
等两个和尚赶到这户人家时,周围已经被官兵布点控制住了。
何劲一身皂衣,站在门口台阶前迎接他们。明则提着个大笼子走在前,明止依旧跟在后面,一言不发。三人碰面也不客套,点头拱手之后就往后院去。
这是城中富商海大路的家,高门宽檐,深廊广院,富丽堂皇。
遇难的是海大路的亲爹娘,平日老两口住在远离主厅的西苑。
西苑里植着各种景观树木,桂树、广玉兰、紫藤、木香、凌霄等等依据地势巧妙地点缀在亭台楼阁周围,初冬的节令却依然是树木葱茏、流水潺潺,真是个安享晚年的好所在。
海大路为了爹娘下足了本钱。
西苑院墙附近的草木花卉受到不同程度的破坏,形成明晃晃的曲线延伸到堂屋前廊。
两个和尚提着个大鸟笼沿着轨迹进入二老遇害的房间。
房间装潢舒适宽敞,又大又结实的紫檀木床上还掩着纱帐,二老的尸体直挺挺地翘在床上。
一排的丫鬟小厮立在下手,垂首弓腰,屏声静气,除了负责西苑的刘管家,余等个个都是年纪轻手脚麻利。
海大路担心两老人年纪大行动不便,除了老人家从小带到大的陪侍管事之外,给老人家配备的都是海宅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最能干的。
结果讽刺的是,这一批青壮劳力一根毛都没丢,偏偏是他们需要服侍的两位老人家被凶物咬了几个血窟窿,放干了血,死得凄凉。
众人心中都当当地敲起了小鼓,也不知接下来自己的命运如何。
明则手中的笼子剧烈地晃动,隔着一层黑罩,明则都能感觉到夜叉的兴奋,他加重了手上力道,极力掩饰了异样。
经过仔仔细细地察看现场之后,两个和尚确认咬死海家老爷老太太的与咬死韩家老祖宗的系同一物。
海大路性格暴躁,听两位和尚说完,气得团团直转,拳头在八仙桌上擂得山响,痛心疾首:“满苑的人,这畜生为何专拣我父母下手?”
丫鬟小厮默默地将自己缩得更小,恨不得消失在主人家的眼前。
何劲并几个官兵闻言面面相觑,明则想起明止前几天在祖坟地上问的问题,正在沉思,就听到明止在问:“不知海施主父母生前身体是否安康?”
“海家老太太老太爷身体不好,常年延请名医,各种名贵药品流水样往家里运,安吉城中人人皆知。”何劲见海大路不耐烦,连忙接过了话题。
海大路闻言伤心,眼睛红红的:“可惜即便如此,二位老人仍然深受病痛折磨……更没想到竟然是这种……”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
在场的人内心都不禁恻然。
明则微微低头:“海施主,此刻不是伤心的时候,令尊令堂后事还需要您去处理。当前最紧急的是要去除二老尸身上的煞气。”
一言惊醒了海大路,他敛了情绪,依照二位和尚所言,将二老停放到前厅妥当之处,设置灵堂。
明则勉力提着夜叉,将夜叉的动静压了下去,直待灵堂中人全部退去站在门外之后,才迅速地放下笼子。
师兄弟二人都围着笼子细看。
夜叉正蹦得欢,攀住笼子的一根根乌金铁条,对着二老的方向又开始咻咻地叫,湿漉漉的眼睛放射出剔透的亮光。
明则再一细致观察,竟然发现夜叉的嘴角流出一串串晶莹的涎水。
明止提起笼子放到二老的棺木附近。
夜叉此刻终于安静了,它又闭上双眼,头微微抬起,一脸的满足。
明则若有所思,看了看明止,明止没有再理他,径直将手中的笼子递给明则:“师弟,我去县衙一趟,此地就交给你了。天黑之前我会回来。”
海家二老遇害的消息如风一般传遍了满城,大街上被这一阵狂风卷过,瞬间就干净了,家家关门闭户,瑟瑟发抖。
天黑来临之前,守城的官兵从县府之中一队队鱼贯而出,驱往各个坊间。
韩家族长接到一则奇怪的命令,要求将族中上了年纪且遭受病痛折磨的老人家们集中起来,送到县衙的武备库,其余人皆按原先安排,守在家中。
韩族长领着几个年轻后生们推着板车将几位老人们送到了县衙。
武备库在县衙西侧,原是用来存放武器装备的,现已经被清理干净,临时摆放了大量的简易床铺,有的已经住上了人,有的正在往这边送,迎来送往,三年疫情以来,城中久已沉寂,此刻的声势除比不得开仓放粮的情景,确也是颇为浩大的。
韩族长依照官兵命令,将长辈们安置妥当,然而心中又不踏实,县衙中下发的榜文并没有告知原因,他寻思着找熟人探听一下消息,正巧看到了明止。
明止提着一个乌金笼子,笼子上盖着黑布。他立在库门之前,正在交代路过的官兵什么事情,这名官兵的身后还跟着一支小队,垂手静候在一旁。
族长等到这支官兵走了之后,才走到明止跟前,先打了个招呼:“明止上人安好,老朽有礼了。”
明止淡淡地点了个头。
“那日,明止上人来找老朽问询韩祖母以及老祖宗身体状况,是否和今日之事有关联?”族长问道。
明止道:“等过了今夜,族长就会有答案了。”
族长正要继续询问,忽然伴随着一阵嘈杂声来了一群人,为首的正是何劲,明则跟在其后,后面还跟着数人抬着两具棺木。
族长将所有的话都咽回了肚子,跟众位一一道别。
眼看着棺木走近,明止掀开了乌金笼上的黑布,只见夜叉四肢着地,头压在上肢上,眼睛微闭,嘴巴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这货竟然睡着了。
明止伸出一根手指,挠了挠它,夜叉不耐烦地皱皱眉头,睁了睁眼睛,忽然嗖地一声直立起来,扒住乌金铁条,对着两具棺木一副馋猫的样子,嘴角的口水直往下流。
何劲目睹此情此景,心中诧异。
明止从背后的箱箧里取出一截柔软的绳索,轻轻在夜叉右手腕上打了一个活结,取下固定夜叉四肢的木板,这才将笼门打开。
夜叉盯着明止瞧了片刻,之后就是毫不迟疑地风一样冲出笼门,直到棺木旁才停住,撅起屁股蹲下身,昂头闭目一脸享受。
明止将手上的绳索抖了抖,夜叉纹丝不动。
周围的人都被这个一身毛的怪物以及它敏捷的身手吓住了,静默一旁不敢发声。
明止和明则二人互相对视一眼,这一眼意味难尽。
月亮慢慢爬升,这又是个月圆之夜。
巧合的是,上一次凶物出现的时间也是在月圆之夜。
古老而又坚固的安吉城沉浸在月色之中,溶溶月色包裹着的人家此时并没有心情欣赏这一片清辉,虽然各个坊间都有官兵重重把守,可是心里的恐怖却不曾少。
县衙的武备库里,却正是热闹的时候,全城上了年纪的老人都集中在这里。
他们因为常年深受病痛折磨,夜间睡眠原本就浅,此刻换到如此嘈杂的环境,更兼之这里还正在做着法事,哪里还能睡得着。
除了那些实在受不住身体难受疼痛的在低声呻/吟之外,其余的干脆都坐在被窝中,一边看热闹,一边聊天,就差瓜子茶点伺候了。
月亮逐渐西斜,和尚们的念经声结成宏大的一张网,老人们在这张网里睡得香甜。
然而棺中的海老太爷和海老太太感觉却没有那么好,棺材板又被捶得咚咚直响,声音比之前韩家祠堂的还要响。
然而睡着的老人们并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们依然呼呼大睡,鼾声此起彼伏。
武备库外围空荡荡的,甚至连整个县衙都空无一人,建筑、园林、廊道浸在如水的月色中,似乎白昼一般明亮又清晰,投射下浓墨重彩的影子。
韩家祖母悄然无声地伏在暗影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武器库,浑身都在战栗。
这战栗不仅是因为它闻到了同类的气息、诱人的香味,还有它感受到武器库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强大气场中潜在的危险,它想离开,可是月华如练,草木精气灵气正充足,若能此刻再吸食些精血,无疑对它帮助更大,想要离开的脚便就再也挪不动了。
似乎是感受到库外的情形了,棺材板上的子孙钉突突地向上跳动,快要压不住蠢蠢欲动想出来的海老太爷。
明则感受到一股莫名的压力,他只觉得心中沉闷,念咒的节奏便就缓了下来。
侧坐其后的明止看到明则紧皱的眉头,正在结的繁复手印渐渐变慢,最后定格成一个金刚印,立在面前,右手的法铃颤动的幅度越来越大,大开大合开始舞动起来。
右侧强大的支援缓解了明则承受的压力,他念咒的速度陡然变得迅疾起来,突突跳动的子孙钉似乎也感受到这咒语的威压,颤巍巍地瑟缩抖动,棺内的老太爷渐渐也失去了动静。
眼看着两边棺木的动静都快要彻底归于平静之时,只听库外一声嚎叫,库门的两扇门直着被撞开,一个似人非人的怪物冷不丁地冲进了武备库中,不等两位和尚做出反应,便就掠至离库门最近的一张床铺上,俯身便要咬。
原本已经失去动静的棺木骤然之间再次蹦跶起来,两边的棺材板都在猛烈地上下左右乱窜,海老太爷的棺材板上的子孙钉一颗一颗地掉落,棺材板的一角几乎翘了起来。
明则面色苍白,额头上布满了汗珠。
明止眉头皱了皱,猛然之间站立起来,喝道:“换!”
明则闻声起立,脚下步形转换,很快便与明止调换了位置。
明止手上的法铃此刻已经停止了摆动,左手依然结着金刚印,右掌单立,嘴唇翕动,开始念念有词。
刚一开口,耳边咆哮的声音便就一顿,明止的声音洪水一般流泻而出,有若实质,瞬间缠绕住两具棺木,蹦跶中的棺木瞬间就像一个被扼住咽喉的人一般绝望地挣扎,再次拼劲最后的力量挣扎,努力想要摆脱掉明止缠绵不绝的咒音。
俯身而下的韩家祖母,也就是那凶物,闻音一声怪叫,竟然不管不顾张口就要咬下去。
只见明止右手一抖,旋即抛出一物。
那物“休——”地一声尖叫,尖叫中满含兴奋,直扑凶物,撞进凶物的怀中,四肢死死缠住凶物。
凶物俯身想咬,那物刺溜一下移至凶物的后背,待凶物伸手去抓,那物又刺溜蹿到凶物顶上,急的凶物嗬嗬直叫,却没什么用。
棺木已经完全停止跳动,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