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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昭医石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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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才蒙蒙亮,穆国公府的马车便已抵达宓螺山下。
时辰甚早,山下寂静非常,不过远处村庄里,已有勤劳的农人早早起床,就着朦胧的晨光开始了劳作。
刘藜与穆维檀自马车中走出,迎面便有清凉的晨风拂来,顿时拂去了一路的昏沉,只觉神气清爽起来。
穆维檀打量了一下周围环境,“我们在何处侯着好?还是要去山上太元观等着?”
刘藜扫视了周围一眼,然后指向山脚下的一处平地,“那里想来便是真人义诊的地方。”
穆维檀顺着指引看去,便见那处搭起了一座宽敝的草蓬,“这般简陋?真人也太简朴了。”
刘藜抬步走了过去,一边道:“昨日还未见有这处草蓬,想来是离开后才搭的。我也打听过了,真人每回义诊都是搭一座这样的草蓬,大约为着便利罢了,毕竟真人并非专职治病医人的医师,且她向来游走四方,确实用不着专门建处医堂。”
穆维檀跟着一起走近草蓬,打量一番,点头道:“你说得有理。若真在山下建座医堂,只怕来求医的人更是要将医堂给坐穿了。这般有需要时搭座草蓬,不需要了就随手拆了,当真方便得很。”
“离辰时还早,先等着吧。”刘藜看草蓬里放着些竹椅、竹榻,便直接坐下。
穆维檀也在他旁边坐下,然后吩咐跟着的随从,“去看看八郎,告诉他时辰还早,让他先安心歇息。”
“诺。”
“既然真人义诊,想来应该是有很多人来的,为何却这般安静。”穆维檀询问。
刘藜摇头,“我也不知,或者这中间有什么规矩,但既然真人跟我们说了辰时,我们便安心等着便是,何必管别人。”
穆维檀叹气,“我这不是担心人多了,会扰了八郎。你也知道他现的在情形,一点点声响都能令他难受万分。”
刘藜闻言亦是叹气一声,“且忍忍吧,也就今天。”
两人之后便不再说话,只安静的坐在草蓬里等待着。
时光流逝,晨光渐显,红日缓缓自峰峦间跃出,绯红的朝霞轻轻抛洒,天地万物似一瞬间醒来,鸟雀啼鸣,清风徐徐,远处有炊烟袅袅,人声渐起,一幅山间田园画卷便自眼前徐徐展开。
两人本因等待而稍显急躁的心情亦为之一净,如拂去了周身疲惫,扫去了满身尘埃,心灵间一片静谧。
也在此时,宓螺山上走下了一行人,屈折的山道间,那些人行走间步伐稳当,步态轻盈,自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顺畅。
“来了。”刘藜起身走出草蓬。
穆维檀亦跟着走出,迎向山间走下的那一行人。
很快,那些人便到了山脚下,然后便往草蓬方向而来,两人便也看清了那些人的面容。
穆维檀因为好奇显仁真人的模样,便很是仔细的打量着。
但见走在最前的是一位约莫四旬左右的中年女子,面容清秀,衣饰简朴,但其神情沉静,仪态端庄,周身气度有如一位执掌家族、号令众仆的贵夫人,又或许是因为出家修道,其眉宇间还有一种大家夫人所没有的平淡自如的气质。
“这便是显仁真人吗?仪容气度确实不同寻常。”穆维檀赞道。
刘藜闻言一顿,扫一眼勿自赞叹的穆维檀,“不,这是侍候显仁真人的仆妇。”
穆维檀一噎,到嘴边的话语却是再也说不出来了。
那名中年女子自然便是阿泉,她领着数名仆从走了过来,也看到了草蓬前的两人,只远远行了个礼,并无言语,便自顾领着那些人进了草蓬。
刘藜、穆维檀便见那些人将带来的器物一一归置,眨眼间草蓬里便有了一番变化。
再看这草蓬,虽简陋如昔,却别有风味,似隐士所居之草庐,经巧手妆点,于天然野趣中带有几分雅意。
穆维檀见一个侍候的仆妇已如此不凡,再看这番手笔,虽还未见到人,但对于显仁真人已是心生敬意。
待到朝阳生辉,天地明朗,辰时已至。
此时,山道间出现一道身影,如踏清风,如步云间,衣袂飞扬,飘然而下,仿佛山中仙灵悄然降临,时光在这一刻忽然间静止,又忽然间如电光飞射,似乎只是眨眼间,那人便已到了山脚下。
淡青道袍裹身,额间系着碧绫云纹饰白玉珠的眉勒,长及腰际的墨发如缎披下,只在发尾以一根碧绫束住,周身再无丝毫修饰,如此的简单洁净,但本就不需要任何华服钗环来妆点,她本人已胜过世间一切姝色。
刘藜已见过阿昭一回,此次再见,便不似昨日痴呆。
但穆维檀却是初见,此刻四十多岁的已经做了祖父的中年老男人竟如毛头小子般,神魂颠倒,手足无措。
“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他喃喃自语,只觉自己如置梦中,如见神女。
阿昭走过来时,便听得穆维檀此语,她眼波不动,只是扫一眼旁边那似一间小房子的马车。
“咳咳!”刘藜重重咳了两声,将穆维檀的神魂拉了回来。
“见……见过真人!”穆维檀神魂归位,顿时窘迫不已,万万没想到自己也算是百花丛中过的人,今日竟是这般丢脸。
阿昭淡淡回个道礼,问:“病人在马车里?”
“是。”穆维檀连连点头,“非是对真人不敬,实乃八郎体弱,已无法自行起身。”
阿昭并未在意,只吩咐,“将车窗打开。”
“好的。”穆维檀听了忙自己就要动手去开车窗,还是刘藜看不过眼,拉住笨手笨脚的穆维檀,示意随行的仆从开窗。
马车两边的车窗很快便开启,阿昭立在原地不动,周围诸人为其容光所慑,竟是大气不敢喘一声,更不用说出声说话。
待确定马车内气流已焕然一新后,阿昭登上马车,推开门走了进去。刘藜与穆维檀忙跟上。
而马车里,在车窗打开的时候,穆维桢便睁开了眼睛,当车门被推开,他不由移目望去。
虽则车窗打开,但马车里依不如外面敝亮,可当那道身影迈入车中,本来幽暗的空间,便如有皓日临空,如有明月初升,光辉堂皇,光华昭昭。
那一刹那,穆维桢脑中一片空白,耳中一片寂静,他什么也不曾想,什么也不曾听,这于他三十年人生却是从未有过的事。
阿昭走入车中,打量着榻上躺着的男了。
虽是躺着,但依旧可以看出其身量极高,肤色极白,可以清晰的看到皮肤下青蓝色的血管,同样也极瘦,虽不至于皮包骨,但也好不上多少,整个人看起来似一个纸片人,虽盖着薄毯,但依旧让人怀疑是否一阵风吹来,便能将这人吹走。
看起来,这是一个虚弱到只吊着一口气的人,但只要看到那双眼睛,便无人敢小瞧这人。似乎是这人所有的精气神都集中在了这一双眼睛里,格外的明亮,却不是骄阳华灿的明亮,而是寒星冰火中蕴着冷冽的明光,他的神魂似乎就驻扎在这双眼睛里,只需一眼,便能感觉到那种慑人心魄的强大!
阿昭轮回三世,见过的英豪俊杰数都数不清,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人,极至的脆弱,又极至的强大!
这是一个能让人无视他的外表只注意他的神魂的人!
听到身后刘藜、穆维檀进来的脚步响,阿昭走至榻边坐下,示意她要号脉。
榻旁守候的仆人忙将穆维桢的手腕自薄毯中取出,阿昭伸手按脉。
而在阿昭指尖搭在腕间时,穆维桢便是全身一震,心跳如擂鼓,全身血液都沸腾起来。
阿昭蹙眉,收回手,这样的反应下,她完全没法号准脉。
如此情况下,她示意仆人掀开薄毯,以目光探察其身体情况。
她修为进阶后,以灵气汇于双目,能看到常人看不到的东西,这更方便她诊治病症,她此生医术能这般精妙,其中也有修为之功。
但此刻,当阿昭的目光落在穆维桢身上时,他只觉在那样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下,自己好似不着寸缕,赤身裸体呈于她的眼底,顿时一种从未有过的羞耻之情油然生出,全身都烫起来,以至那白净的皮肤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在眨眼间变红了。
那一刻,穆维桢的脑中想了很多。
因他身体弱,家人向来都怕吵着他、累着他,但昨日半夜里,亲娘越夫人便亲自指挥着仆人将他从床上抬起,然后从头到脚、从头发丝到指甲缝都洗刷了一遍,接着又是各种衣饰搭配,熏香熏体……花费了几个时辰收拾,比去觐见皇帝还要慎重。
此刻,穆维桢蓦然生出一种荒谬之感,似乎自己昨日种种,就是为了洗涮得干干净净、打扮得漂漂亮亮,而后呈献给眼前之人。
顿时心底生出无限的窘迫,却不知为何又生出无限的欢喜。
阿昭扫视过身躯,目光落向头部。
但在穆维桢看来,却只觉那目光落在自己的脸上,他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睛,可脸却更红更烫,简直是要冒烟了。
这会便是刘藜、穆维檀都能看出他的不对劲来。
两人并非不知人事的青葱少年,久经世情,久历风月,自然明白为何穆维桢会有这样的反应。
尽管眼高于顶、目下无尘、慧绝人寰,可也不能改变穆维桢此生三十载其实从未与任何女子亲近过,也从未有女子入过他的眼,更未曾为任何人动过心生过情,而今日他见到了一位仪容风神不似人间的女子,会为之倾倒,这很容易让人理解。
只是作为亲人和朋友,刘藜、穆维檀这刻却无法为他欢喜,反而暗暗叹息怜悯。
“本元耗竭,入不敷出,怪道虚弱至此。”马车里响起阿昭清淡的声音。
穆维檀闻言心中一紧,“真人,八郎的病难道……”那句“难道你也不能治”怎么也没法说出口,只殷殷切切的看着阿昭,生怕她说一句“这病我没法治”。
阿昭没有答话,而是目光打量着马车内的布置以及守在一旁的那位仆人。
方才,她一入马车便有种感觉,此刻仔细查看一番,心中约莫有了些猜测。
“这马车的布置是依照穆八郎君的喜好?这位是他近身侍候的?”
穆维檀忙点头,“是的,车中布置都是依八郎吩咐,阿百侍候八郎已有十二年了,向来周到。”
“果然。”阿昭轻轻叹息。
刘藜、穆维檀顿时心都提起来了,难道这马车有不妥,这仆人亦是个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