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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刘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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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杨沂中确实是个很有办事能力的人,目前跟着我,依旧是赵构的“亲信”,我便干脆让他把岳云生母的情况,调查个大概。
结果证明,赵构从前信任他确有道理,才两天,这事情就又办得让人无可挑剔,他亲自奏我道:
岳云的生母,叫刘巧娘,年轻时就是老家永和乡的第一美人----后来跟随岳飞去当佃客,去平定军军营时,都是女眷中的出名美人。
神,这种陈年往事的八卦,杨沂中从哪里打探得来?
我问他,他答道,从前岳飞拒受绝色营妓,其余将领便私底下说是因李夫人容貌甚美,当时臣也在场,听闻有更早便识得岳飞夫妻的将官道,岳将军好福气,想当初,第一位刘夫人在平定军营妇中,便以美貌著称----人人都道岳五郎艳福不浅呢。
后面的事情简略,但大家都知道,就是战乱中,刘氏抛夫弃子改嫁他人。
听着描叙,真让我对刘氏产生了浓厚兴趣,想一想,我笑道,不过这刘氏如今也有三十五六了,无论怎样的美人,也容色凋零了吧?
杨沂中小心道,官家若要见,也不难,刘氏的后夫,如今就在韩公子的队伍中,想必……
我知道,宋代哪怕是小兵的家属,有时都可以选择随军,他的意思是说,刘氏即在女眷后营?
挥挥手,让杨沂中先下去。我不是不想见,只是要见,这回无论如何得通过韩彦直----刚刚杨沂中言谈中透露出,其实男人们有时也很八卦,假如我私底下见了刘氏,天知道他们会八出什么乱七八糟的龌龊事儿来,而可怕中的可怕……假如被岳云听到了……
虽然坐在帐篷里,我却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到时候,绝对会弑君啊!
在开门见山和拐弯抹角两种手法前,我最终选择了后者。次日,我说自己想去附近走走,刻意带了杨沂中和众多近卫,也令韩彦直带兵跟随伴驾。
先策马,绕着湖岸缓缓而行,感慨一番,大好河山,怎能容敌人践踏。渐渐地,杨沂中在前探路,探着探着,就往预定的方向走。
我抬头,见到天上有一行大雁飞过,心中大喜,立即从背上抽出□□,引弓搭箭----嗖地一声,正中一只雁身。
近卫皆高呼,官家神勇!
我笑着,在马背上做张望势:韩卿,随朕去那方,将猎物寻回来如何?
韩彦直催马上前,对我道,官家,那处是随军后营,多为女眷。
我哦一声,问道,大约有多少人呢?
韩彦直道,共二百八十二名妇女。都是臣楚州部队的官兵妻子。
我点头赞道,不错不错,千里迢迢伴夫出征,都是贤德的妇人。杨卿家----
杨沂中折返道,臣在。
----你去朕的营中,速速取些麻帛来。朕要犒赏!说罢我含笑一看韩彦直,见他神色一贯,叩谢皇恩,便点点头,与他们一道,往营地去了。
到了那,便有卫兵吹起号角为令,我的近军更是仔细开辟出一块安全的空地,火速搭建黄幔,抬上御座。我以端庄之态,南向而坐,看一眼此时还被众士兵严严把守的近百个帐篷,问韩彦直道,“韩卿,怎么远处另有帐篷,顶上涂为红色?”
韩彦直恭敬道,官家,那是营妓所居之处,与随军家眷是分隔开的。
哗!就是军妓!我早知道这事在中国有悠久历史,但亲眼看到还是第一次!好奇之下,我问韩彦直,此事,你可管束麾下?
韩彦直摇了摇头,道----官家,人非草木,将士们杀敌辛苦,过后理当有此慰劳。臣也未听说,哪家治军是禁止士兵前往。将领们都知道,若一味杜绝,恐生营啸之变。
哦,我点点头。也就是,靠在女色身上,发泄精力欲望,免得抑郁抓狂在夜晚咆哮,引起他人连锁反应,酿成混乱自相残杀。
更何况……韩彦直的母亲梁红玉,出身营妓,不就是这样和韩世忠两两看上对方的?
我道,朕也觉得韩卿所言极是。你们正当年轻气盛之时……
忽然我说不下去了。
年轻气盛……岳云就是年轻气盛的军人,他又勇冠三军----
我觉得口干舌燥,困难地吞咽一口,犹豫着想问韩彦直,问他知道不知道岳云去不去这种地方。可终于怎么都觉得不妥。
一下想,以从前岳飞的严厉,九成是不让的吧?一下又想,糟了糟了,这回最高统领就是岳云本人,身边没一个能管束得了他的,他去,还是不去?不,不,岳云十分自律,处处想着爹爹岳飞,应该不会去,可若真不去,别人会不会以为他有什么毛病?
我因此陷入了严重的纠结,暗暗咬牙盘算,一定要想办法把这事情弄清楚。
好歹,等到杨沂中带着赏赐的物品回到后营,我收拾起思绪心情,又投入新一轮的观察盘算。
随军妇人们,被令以十人一组,上前领取布帛。我隔她们大约十几步远,坐着受她们叩谢,也能将她们的面貌神态,看个清楚。
这个时代的底层妇女,全都身穿齐膝绵襦,下身短裙齐踝,但裹了脚的妇人,却并不太多----好像还只在贵族女子中流行嘛,比如吴小妹她们。我更记得,赵构的妹妹,柔福帝姬,更是因为还没缠好脚,就遭遇国变大祸,等她回来时,已经不是小脚了。
柔福,柔福,此刻怔怔想起她----于我而言,只是在年节礼仪时,无意瞥见的一个身影罢了。
我叹一声,重新让思绪集中到眼前的妇女们身上。几轮过后,我身侧站着的杨沂中,微微垂首敛袖,略咳了咳。
韩彦直闻声转头目视我们。
我神色不变,肃穆端坐,眼光竭力显得平和----一眼扫过众妇人,就牢牢锁定了一位。
她身形偏瘦,衣着与旁人一样,乌发绾髻,不见任何饰物,虽然低垂眼眸,我却看清了她的容貌----那般相似,就是岳云的亲生母亲!
我深吸一口,不言不语继续打量她。刘氏显然也察觉皇帝的目光,身形微颤,伏拜得更低。
韩彦直依稀叹了一声,终于对我道,官家,此妇人非寻常女眷,她乃是,云兄弟的生母。
我点点头,示意把她搀扶起,引到我面前。
刘氏略略惊讶,抬头轻轻看着我----这双眼睛啊,顾盼幽幽,如同曜石铺就深潭,又浅浅地笼着一层哀愁薄雾。
我不错眼地再看,她的鼻子,端正玲珑如悬胆,嘴唇棱角分明----却是女子的柔美线条----虽然不年轻了,竟然还是,极美,极美。
不行,再看下去,就要引人侧目,暗自腹诽了。我眨眨眼,坦然对刘氏道,夫人----朕感激于你,感激你将岳云,带到这个世上,让我大宋得此良将珍宝。
刘氏听了,忽然捂住嘴,双肩抽搐,于大庭广众下,软倒跪坐与地,落泪不已。
见此,我知道,她明明,也是个爱儿子的母亲,可是却为什么……
心思一轮,又因为我一点都不喜欢岳飞现在的老婆,岳云后母李氏,便开始想,只要岳云愿意,我是不是可以,做些什么?
因此,我试探道,夫人,云儿他如今大有出息,正在北边,夫人若愿意,尽可随我们回……
话未说完,刘氏却急急摇头,哭泣不止艰难道:不……不!
“夫人,云儿受伤昏迷时,曾直叫娘亲……夫人真忍心不见?何况,雷儿如今也十六岁,快要成婚了,他们都是夫人的亲骨肉。”
刘氏听我这么说,更是泣到断肠,却只仍然坚决摇头。
我无计可施,所幸身旁韩彦直及时起来打了圆场。他先让人搀扶刘氏下去梳洗,又转手拱手对我道,官家,可否,听臣一言?
我长叹一声。招呼杨沂中代我继续颁赏,自己,跟着韩彦直来到临时搭建起来的皇帝帐内,静静聆听。
韩彦直道,官家,云兄弟家事,臣也听家父提起过不少----官家可知,岳伯伯心中,深恨刘夫人抛夫弃子,视为耻辱?
我自然知道。
“云兄弟对父亲,至孝至敬,性子极其坚韧,断不会,想说要见生母,惹父亲想起伤心恨事。”
我无力跌坐,以手揉额,“他是没说过,但朕却知晓他心里渴望。朕觉得刘夫人如今这样有些……”
“官家既疼爱云兄弟,又怎能置他于,取舍煎熬之间呢?何况,臣说句不近人情的话,云兄弟如今,家中上有父母,下有兄弟,更有自己的妻子儿子,他思生母之心,也会因这些而渐渐深藏隐去----就是刘夫人,也另有夫君儿女,臣以为,如今这般,已然很好。”
见我不做声,又道,“官家,官家对云兄弟,爱护有加,就请想想,刘夫人不见云兄弟,真是冷酷狠心肠吗?臣倒觉得,刘夫人是不愿让自己的再出现,而令云兄弟蒙羞。她的苦衷,望官家谅解。”
我低声道,怎会有儿子以母亲为羞……韩卿,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韩彦直长叹一声,半响后,方才道,当年有些事情,我母亲阻止爹爹,没写在信上告知岳伯父。岳伯父和云兄弟,都不知道,刘夫人在嫁给我父亲麾下军士前……是被我韩家军,自流寇手中,解救出来。官家知道,按惯例,所得女眷,都由官兵自取。那时,刘夫人神色麻木,以无谓之态从了人……如此过了几年,有一天突然听得岳飞岳云的名字,疯了般嘶声恸哭,我母亲因也是女子,所以好容易才安抚问出缘故,我们方知晓她的身份。
流寇,土匪?我呆了,顿时想到,以她年轻时候的容色,会遭遇到什么。
这……这……
----臣后来,与云兄弟相熟,有心打探过他如何与母亲失散。据他说,那时候还小,有一夜遥遥听得金人来了,母亲拉着他,不知怎的和姑姑雷儿奶奶都失散了,两人在山谷中艰难跋涉,听得有人追赶,仓惶中,母亲只好将他藏在树洞枯枝间----自己往另一处奔去……便从此再不见。
我呆了。
“官家……”韩彦直的声音,也变得极其艰涩,“官家猜到,当时掳走刘夫人的,不是金人,而是流寇----是刘夫人护住了云兄弟。”
我良久无法发一声,好容易才嘶哑道,“此段过往,究竟还有几人知晓?”
韩彦直答道,我母亲已经故去,世间知晓的,唯家父与我,如今,还有官家。
我垂眸,也坚决道,此事,确实不能让云儿知晓,咱们今后,便守口如瓶吧。朕知道,云儿一定不会以母亲为羞,但……朕更不能,令他因此自责,因此难过懊悔----韩卿,你说得对,刘夫人极爱云儿,所以才不去见他。如今这般……已然很好。
韩彦直低声应下。
我再问,韩卿,如今,刘夫人的丈夫,对她如何?
韩彦直道,待她甚好。
我道,“找个机会,赐他府邸,良田白银,让他们……远远地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