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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探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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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轻合上战报----金人此次主力还是直取淮南,刘琦部下王权不敌兀术,全军往扬州撤去,金人追击途中遇上背嵬军,遭遇败绩暂退。
五万对八千。我相当的抑郁。蒙着眼伏在案上,可那一幕幕的厮杀之景,还是挥之不去----随着岳云一声号令,骑兵们举箭射人,短弩杀马,见敌滚落一片后,悍然冲锋。军马嘶鸣,长刀在烈日下泛着夺目刺眼的光----两军近身相遇!!
岳云一马当前,手持铁锥枪,银光如电,更如神鸟伸出双翼,横扫之处,血溅长缨,惨叫声不绝。
待施号令,再次集结为阵,岳云得空伸手一抹额上血迹,环顾敌人,眼神锐利凶狠。
金人认出他是岳云,有不怕死的胆大的层层蜂拥而来----又像被割了的麦穗一般层层倒地,如此几番,终不敢近前。
战至酣,他已连人带马血迹斑斑,张口喘息吐纳----我只不知,革甲下,可被划开了狰狞伤口?刀剑无眼那!上了战场却不受伤的人,只存在于演义神话里。
想得我心焦,战报上又没有说法,我又与他相隔千里----最抑郁的,就是自己空得了一副高大体魄,空有了一手百发百中的箭术,说到头,还是无力在战场上助他一臂之力。
算算行军速度日子,韩世忠的骑兵也快赶到与岳云会合,这才稍微安下心。
可想着岳云在前线厮杀拼命,我又后悔,在临安时没有更好好待他----他应该被捧在手心里宠爱才对。这次回去了,我一定……
“官家----”
想得出神之际,猛然听得人唤我,我还以为是岳云,兴奋得跳起来,却见韩彦直一袭戎装,在帐营口对我行礼。
“原来是韩卿啊……快进来吧”我强笑道。
韩彦直觑我神色,道,“官家,捷报已传来,官家该高兴才是。”
“嗯,韩卿何出此言?朕难道看上去抑郁不乐?”
他认真道,恕臣莽撞了,这几日官家一直心绪不定,臣知官家定是牵挂战局,如今初战未败,官家为何又有焦虑之色?见官家如此,臣心中颇为不宁。
我一愣,良久醒悟过来,点点头,对他道,韩卿,你所言极是----朕身为君主,不应表现如此,自信镇定之态,让将士们看了了,才会安定军心。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又施礼道,臣妄言,陛下恕罪。
我示意他坐下,对韩彦直的好感更深,笑道,“朕无谓,但朕……忽然想到,若是云儿在此,定会不屑又不悦地直说,‘官家为何如此失魂落魄?可是胆怯了?’”。
我因为得知他与岳云交好,言谈间总要有意无意提起岳云来。韩彦直也从最初的略略吃惊,变为如今的只当寻常。他笑道,“云兄弟性子刚直,却难得可贵。”
我不叠点头,转头看着战报,叹一声递给韩彦直道,“你自己看看吧。”
韩彦直恭敬接过,看了几眼,便面露欣喜钦佩之色。“官家----背嵬军杀敌过万----”
我点头,“朕在想,升云儿为,正五品正侍大夫。韩卿觉得,是现在颁旨的好,还是等回临安?”
这回韩彦直却大吃一惊。我知道,虽然听上去,岳云只是由正六品升了一级,但宋代重阶不重品,这么一封,岳云的官阶竟是又跳十级,位列第三了。
不过,实话说,这区区官阶算什么?岳云将来,我是一定要封侯封王的!岳家门楣,天下荣宠----哼!就是要十之八九,都归于他!
当然,我也不能亏待别人,见韩彦直迟迟不答,我道,若是此回战事顺利,朕也想升你父为郡王---
话音刚落,韩彦直却立即跪下,道,官家,官家待我父子深厚,恩宠真犹如烈焰一般----
烈焰?
我又醒悟,无力道,“你说的烈焰,也会烤得人生痛啊!”
韩彦直又道,臣妄言了,只是,臣以为男儿保家卫国乃是天授使命,并非为了封官袭爵。
我哦了声,可心中还是不想退让,干脆道,“那云儿的升迁一事,就等战事结束朕再颁旨。”
见我态度坚决,韩彦直终于不再多说,也许,终究有一点害怕违逆了我让我翻脸不认人或者秋后算账?
君臣沉默一阵,我又忍不住,肆无忌惮问他道,韩卿,军中医官,一般是如何处理外伤的?
说到这,又是我的一块心病,古代的兵器都属铁,这年头又没有青霉素抗生素,万一,得了破伤风该怎么办?
韩彦直恭敬道,包扎所用棉布,都事先以热水煮过,止血的金疮药,更是专门调配,极为有效。
可这是不够的,想起岳云上次大战,据说浑身上下受伤百余处----等等。我好像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亲手触碰,亲眼见过岳云的身体----最亲近也就触触头发,摸摸他的手……
我抿着唇,皱着眉,开始想象起来。
----官家如此关心将士,真是有心了。
----哦,哦,是。
因为皇帝的任务,是造成有韩世忠重兵屯守鄱阳湖一带防务的虚向,好让金人毫无防备被韩岳二军前后伏击,目前空闲时,我也只能呆呆看着一望无际的湖面---水上往来兵船护卫众多,是怕皇帝被金人刺客奸细袭击。
除了岳云的背嵬军,其他游奕,踏白骑兵军,选锋,胜捷等步兵军也在往淮南东路赶,除了岳飞本人,岳家旧将俱已归位复职,但我毫不犹豫地下令,统统都归岳云节制。这么一来,他就完全取代他爹岳飞从前的位置了。
想起这几日,韩彦直对我说的一些岳云旧事,我纵然知道他们父子感情不是我能撼动的,纵然知道岳飞品性端正无可挑剔近似道德完美----却还是有些怨念。
怨念他因为岳云重甲冲陡坡时摔了一次,以军法一百棍将他打得半死。怨念岳云好多次的功劳被岳飞隐匿不报----我甚至恨恨地想,如果早早穿越到十年前就好了,我当然知道岳云需要磨砺,所以还是会留他在岳飞身边,但,我一定以皇帝的身份,一开始就死死护住岳云---没错,哪怕和岳飞对掐冲突也要护着岳云。你要打他?先打死我好了!
左右这么胡思乱想。我想,岳云只有严父,缺少了……慈母。但,不是说,刘氏嫁给了韩世忠麾下的小军官嘛?韩彦直肯定知道大概情况----我要找他问问。
可出自我敏锐的感觉判断,韩彦直这几日,对我有意无意提起岳云时,都有一些,嗯,说不出来的态度。虽然他依旧恭敬,有疑必答,我总觉得,他好像隐隐在忧心岳云。
真是的,难道忧心我会一口吞了岳云不成?岳云年轻力盛,武艺高强,又是那么个倔脾气,忧心他不如忧心我什么时候又会被他骂荒淫昏君好吧!
暗自嘀嘀咕咕,我终于,还是主动去找韩彦直,因为要提及“母亲”,所以……就先从他自身下手吧。
不同于小说或者演义戏剧。在这个真实的历史里,梁红玉并未与韩世忠白头携老。早在七年前,三十三岁的梁红玉,在楚州,与金人大战时,血透重甲,力尽落马而死。
她死之后,尸首为金人抢掠,四肢分裂,被裸体示众三日,头颅更是遥遥送去金人首都,于城门前高悬----纵然日后金人送回,此等仇恨,此等侮辱----唯金人国灭可报。
朝廷早立祠,追封她英烈夫人。我便找韩彦直,商议,再给他母亲,刻碑立传,做天下女子的楷模。
对此,韩彦直极其感激地叩谢皇恩。
我扶他起来,问他可有母亲的旧物,或者诗词歌赋。
他道,母亲有一顶雉尾八宝冠,一领锁子甲,在父亲处珍藏。当年黄天荡包围兀术时,夫妻二人共做过一阙:
韩彦直郑重写下,呈给我预览。
“万里长江,淘不尽壮怀秋色,漫说秦宫汉帐,瑶台银阙,长剑倚天氛雾外,宝光挂日烟尘侧!向星辰拍袖整乾坤,消息歇。”
“龙虎啸,凤云泣,千古恨,凭淮说。对山河耿耿,泪沾襟血。汴水夜吹羌管笛,鸾舆步老辽阳幄。把唾壶击碎,问蟾蜍,圆何缺?”
我低低念着,眼前恍惚出现,大江滔滔前,美人英雄,英姿勃发,舞剑对弈----如此风华,绝代伉俪,竟在人间,不得白头。
韩彦直低低道,母亲现在葬于临安,但官家……来日我父百年后,恳请官家恩典,将我母亲迁出,许他二人,合葬一处。官家,这也是我父一直以来的心愿。
我郑重点头,眼眶都有些湿了,这次一时,竟忘了提及岳云母亲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