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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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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家办喜事那绝对是上海滩上的大事,就算是订个婚还不是结婚,就算只是在明公馆里办个小宴而没有大肆铺张,能拿到请柬的人还是觉得倍儿有面子,腰杆子都能在上流社会里拔长好几寸。
那也是自然。明氏企业原就是上海商界的金字招牌,明家大小姐明镜17岁掌管明家,众人欺她年少,以为一介女流之辈,能有多大本事抵抗这些商场上成了精的油滑老爷们儿们。起初明镜是确实在风浪里栽过几个跟头,还差那么一点儿被暗算了送了姐弟俩的命,可到底她还就是在风尖浪口上站稳了,还就偏偏让大家都跌了眼镜,尤以对明家虎视眈眈的汪家为甚。非但没捞着好处,汪家大小姐和明家大少爷还生生就给散了。
说话这近20年过去了,明家大少爷明楼回了国,跟孙猴子似的摇身一变成了财政部经济司首席经济顾问,新政府海关总署督察长兼新政府特务委员会副主任。关键是,这最后那个头衔的主任虽是副的,但却刚刚好是管着76号这个特工总部的,而恰好76号里还坐着一个汪家大小姐。
明楼这三身皮往身上一套,油光蹭亮的汉奸头一梳,是有人看不起包括他自家大姐和小弟。那又怎样?终归这上海还在新政府掌控下,还人人都怕76号整的跟殡葬场运尸车一般的黑匣子囚车。再说了,生意人有几个懂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的。在他们眼里,是修我钱柜,与子发财才是正确打开方式。
于是乎,明家小少爷明台的订婚就让明公馆外停满了一溜排开的车子。于曼丽便是一边儿踩着她独有的有节奏的步子打这排车边走过,一边儿审视琢磨着每一辆车的车牌号,顺便和心里头那张名单一一对应起来,接着皱了皱小巧的鼻子,腹诽了一句:万恶的资本家,搞不死的死特务。
明家大门口有专门负责收请柬的人,一看就不是明家的下人。于曼丽听明台说过,明家就一个桂姨和一个阿香,一个是年轻女子一个是中年妇女,哪来这些个穿着一板一眼的灰色中山装的男人家。她想明家不至于让76号的人来站这个岗,从这几个人待人接物的态度上看,倒更像是来拍长官马屁的政府秘书处的。
“小姐,您的请柬?”
“哦,好的呀,等一下。”曼丽笑得明媚,打开手里的小坤包一看,登时愣了下:“我…忘了。” 说着还把小包一览无遗地往那人眼皮子底下展开,似是要证明她确实忘记了带请柬,可她也没带什么别的。她是干净的安全的,没有武器的良民。
忘了!孙秘书也是一愣,这见过坑蒙拐骗混场子的,没见过穿得这么漂亮,笑得这么甜腻,眼神这么无辜,动作这么配合地来坑蒙拐骗混场子的。
“我们也很难做的,这毕竟是明家。”
“我是今天这男主角在香港大学的同学。要不,你们谁进去叫一声明台,让他来领我。”于曼丽眨着她那双大眼睛认真看着孙秘书,一脸诚恳:“我是特地从香港飞过来参加他的订婚宴的,这么老远的距离,我还特地打扮了好久,你不会忍心我就因为忘记了请柬而失约吧!明台会骂死我的。”
今天的于曼丽穿了一身淡粉色,用金丝线绣了暗花的直领旗袍。脚上一双同色的细高跟鞋,衬得她身段修长,小腰纤细。旗袍包裹住的臀部翘挺,高开叉的侧身玉腿若隐若现。她双手合十拜托着孙秘书,烫过的头发松松拢在左肩上,满绿中隐隐现着一点红的翡翠耳坠子一晃一晃的,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样的女子应该不会是个骗子吧,就算被骗了,又有哪个男人不是心甘情愿呢?孙秘书自然也不会例外。于是于曼丽没再费多少唇舌就踩着她的高跟鞋踏出她的节奏,婀娜摇曳地进了明公馆。
她才进去,阿诚就不知道从哪儿转了出来。孙秘书一见他,吓了个半死:“阿诚先生,她说她是……”
“行了,我知道了,她确实是明台的同学,是明台让我出来迎一下的”
孙秘书如释负重地道了声“是”,心里头暗骂:“那你不早发声,真是个小人。我万一不变通没放人,还不背后给我穿小鞋。”
殊不知阿诚此刻心里也在骂孙秘书:“一见着美女就掉链子,没用的东西!”
他跟着于曼丽身后往里走,他是清楚明白于曼丽身份的,对于明台会请她来也并不吃惊。只是有点惊讶她这进门的方式,是故意没带请柬呢,还是真忘了。要说是真忘了,以她作为特工的记性,明诚还真不相信。
“你就这么进来了?” 明台一边臭美地对镜撸着自己的头发一边看着直接进到他房里的于曼丽,“为什么不带请柬?”
“我为什么要带请柬!”曼丽靠在桌子边边上,仰着她的小脸蛋一脸的傲娇:“你大哥大姐需要请柬么?请柬是给外人的,我是内人!”
明台听了哭笑不得,“你别胡说八道,也是念过书的人,内人这两个字今天起有主了。”
于曼丽被噎了一下,但是她被噎了自然也不会让明台好过。只见她三两步走到明台面前,两手抓住明台还没扣上的衬衣衣领往身前拽紧了。明台立刻嗷叫了起来:“哎哎哎,你轻着点,这可是礼服,昨天压榨我大哥给我熨的呢。”
“嘁,这熨的也没什么好。”曼丽不以为然的目光在他这身衣服上溜了圈,松开手,改为把他那还没扣上的最上边两粒风纪扣给扣严实了,边威胁着说:“那我也不是外人,我是你的半条命,那能一样么?我就要大摇大摆,大明大方地进来!”
“行行行,你漂亮,你说什么都对。现在你快下楼去吧,这被人看见了准新郎房里有个年轻貌美的女人,我还有半条命就要交代了。”
年轻貌美这个词于曼丽听着很受用,噗嗤笑了出来:“还没娶呢就妻管严了,你也忒没用了!”拍了拍他的脸蛋,用一种语重心长的,拖长了音的又有些瓮声瓮气地调子续道:“明台吖,你再也不是….”
你再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明台了,再也不是那个只把后背的安全留给于曼丽的明台了。你有了另一个可以全心全意去信任的女人,另一个可以用胸紧贴住你后背的女人……
明台扬着眉毛,瞪大着他的眼睛,用他惯用的那种可爱中带着无知,无知中又渗着了然的神情等着于曼丽把话说完。再也不是了,所以曾经是过的那些旖旎就会散了。像夹在两指间的香烟,一口一口都是自己用力吸掉的。烟灰吹了,猩红暗了,烟灭了,大家就都放下了。怪谁呢,大约又是时间。
于曼丽还没把话说完,楼下已经响起了明镜的声音:“明台啊,好了没有啊,吉时要到啦。”
“糟了糟了,大姐发声了。你快先下去,要么你就在房里呆着别动。”
“不行,我要观礼的。….可是,现在楼梯下都围着人吧,是不是太招摇了?我从门口出去,还是…”曼丽的目光转向了窗户。
明台早就知道她会怎么想,脚下一滑就挡在了窗边,“你别打翻窗的主意,这下头人来人往的,要是被阿诚哥看到就麻烦了。你在港大门口见过我大姐的,你怕什么啊,不是说大摇大摆,大明大方的么?”
“我哪里怕了,不就是懒得解释么!”曼丽不服输的回嘴,定了定神,往半翕开着的门口走去。手搭在门把手上的时候又回看了一眼,明台已经又转向了镜子前做最后的整理。镜中的他冲她咧嘴一笑,笔挺的礼服,抬手时露出的黑色皮表带。如同每一次出任务前的最后准备:查看装备,校对时间。只是这一次他的眼里不是犀利而是温柔,他的搭档不是自己,而是程小姐。
曼丽迅速说了句:“你快点下来啊。”开门就换了副心情,欢欢喜喜地往楼下奔,一边嘴里有些咋呼地嚷着:“来了来了,下来了,准新郎要下来了……”
明镜正准备上楼来催人,站在四五级台阶处差点被直冲下来的于曼丽又撞了。曼丽一个紧急刹车,站在台阶上尴尬地冲着明镜鞠了一躬:“大姐好”。她也不先说自己是谁,这就是特工的职业习性了,话说一半,看对方的话头再决定后话怎么接。十足地大姐对明楼的评价: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你是….明台在港大的同学…”明镜指着她,搜寻着自己的记忆。
“是的,大姐记性真好。”曼丽甜甜地笑道:“明台马上就下来了。”
“你这孩子,还是这么风风火火的。”明镜证实了自己的记忆,对着于曼丽摇头失笑,再抬头看了看楼上,也就不上去了,拉住于曼丽的手边往楼下走边说道着:“什么时候来的上海啊,明台也没同家里说。等忙完了今天来家里做客,姐姐给你做上海菜吃…..”
曼丽乖巧地应着,被明镜带到楼下站在她身旁。她松了口气,刚想寻个借口站远一点,楼上的明台就开门出来了。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款款下楼整的跟元首接见似的明台身上。
就是款款这个词,曼丽在心里笑话着明台这撩骚的样子。又不是女人,有他这么下楼的么,就是想成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这人儿啊!她暗暗撇着嘴,目光在大厅内转着,一众来宾都配合地拍着手,脸上是十二万分诚挚的祝福。而她右手边站得最靠近楼梯的明镜,正抬手擦拭着眼角泛出的泪花。曼丽偏头仔细注视了会儿,心里头就被拱得软软的,感觉再多看一秒她也要跟着哭了。再转头看她左手边,这一眼本也是随意,却一下就望进了一个高大英挺的男人眼里。
于曼丽惊了一下,强迫自己停了两秒没有立刻转开头。她当然认得出这个男人是谁,报纸上有他的照片,上海新政府和76号里这些要员的相貌也是他们行动组早就谙熟的。男人的眼里则有一闪而过的怀疑和被曼丽瞬间捕捉到的锋利。他们一定还会有再见面的可能,曼丽迅速权衡着自己是该一低头露出羞怯还是抛过去一个媚眼,张扬一下新时代女性风姿?哎,只怕别被认为是疯子才好!
就在两难之境,程锦云穿着一袭白色西洋纱裙的出现让于曼丽得以自然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目光。解了围的于曼丽的脚就又钉在了原地不想挪开了,她实在是想近距离的看着明台完成他人生中的这件大事。
对视、牵起手、交换戒指、贴面、亲吻、亲人的祝福、朋友的起哄……婚姻,原来是这个样子的。曼丽稍稍偏着头,跟着众人一起轻轻拍着手。她有些妒忌有些羡慕,但她清楚地知道她嫉妒的不是和明台在一起的程锦云,她羡慕的是“婚姻”这个词。她在楼上难过的不是明台要拥抱另一个女人,而是,她又只剩下了自己一个人。
“……我也要去做一件白色的洋裙”曼丽看了半天,攒紧了自己的手,下定了决心地说。这话音听着倒有点像赌咒发誓。
“中国人还是适合大红喜服,凤冠霞帔。缨络垂旒,玉带蟒袍,百花裥裙,大红绣鞋。”
身侧的男声一起,她呆了下,并不确定他是不是对她说,可这四个字四个字有节律的抑扬顿挫,又分明听着是针对了她说的白色洋裙。
“俗”,她憋还了一个字。
“大俗既大雅,便是雅俗共赏!对了,新娘子一定要带上一对翠玉耳坠,”男人话接的快,“一簪一珥,便可相伴一生。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嘛。”
如果刚才的话曼丽只是觉得突兀却也不便发作,可现在这一句却让她整个人的身体瞬间绷紧。这个声音…...说这句话的这个声音……那个唯一见过她金线红妆的男人,那双冰凉抚在耳垂的手……那个人说:穿嫁衣怎么能不带耳饰?
于曼丽只觉得身子冰凉却耳根发烫,她几乎是本能地抓住自己耳垂上的翡翠坠子,带着惊讶和一丝她自己都没把握的期望慢慢再次侧身看向身边的人。
男人的目光淡定,早没了先时的锋利,而是一口深不见底的黑潭。他的眼光从于曼丽的耳垂移到她脸上,微微咧唇,嘴角便划出一丝极淡的,分不清是嘲弄还是肯定的浅笑。
“明楼”男人说。
“于曼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