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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是女人就会憧憬自己出嫁的那天,不管是嫁得良人的,还是被迫成了什么姨太小妾的,至少应该不会有多少女人像自己这样,第一次披上嫁衣就在袖子里藏下了短刀,还未喝下合衾酒脸上就已经喷上了男人的血。不是失手的偶然,是预谋的必然。
      于曼丽盘着妇人的发髻,身上是还未脱去的新娘嫁衣,脸上是将干不湿的血迹,手颤抖着握着刀柄,像个游魂一样踉跄在午夜的街头。尽管她是有备而去,是做足了心理准备,甚至在厨房里杀了好几只鸡鸭,剖开了鱼肚子来练胆量,反正她要杀的也是个畜生。但是当她的刀真的插进对方的胸口,当她能感觉到刀锋牵连着皮肉的拉扯,以她小小身体里蕴藏着的力道差点就拔不出来的时候,她害怕了。
      是的,此刻的她为一小时前她那一瞬间的害怕而反胃,恶心。她有些神思涣散,说不出是疲倦还是纷乱,只是清楚少了一分她原以为可能会有的快意恩仇。但她还是有目标的,毕竟这是她筹谋了许久的计划,她将自己的生死都押上的赌局。那是她复仇的第一个人,还有两个在等着她的刀,下一次,下一次她绝不会再这样。虽然杀人,一点都不简单,一点都不痛快。
      这间巷子里空置的破败的小屋是于曼丽一早就找好的躲避的地方。屋子里除了一堆杂物稻草和一张掉了漆的方桌外什么都没有,也不需要有,她只会在这儿呆一个晚上。为自己在杀人后有个地方调整情绪和换衣服什么的,当然万一受伤她还需要处理伤口。

      “谁?”
      当她倒在那堆稻草上想好好放松,让绷在眼眶里的干涩能释放的时候,却发现这又破又脏的卧榻之旁竟也有了先入之人。她惊跳起来,手腕一翻就将刀刺下。
      一寸短一寸险。危险,向来都是双面的。
      于曼丽手刃仇人的时候是两个人贴身近距离的往里刺,得手容易。而这一次,有了距离上的冲击,行刺成了搏杀。她的手腕被那人抓住了,不算有力,甚至是强弩之末的虚弱,只是该庆幸他遇上的于曼丽此刻也是全身并无太大的力气。
      男人黑漆的双眸在暗夜里像一只野兽散发着危险,充盈着警惕,然而一开口的沙哑嗓音让于曼丽稍稍安了心。手上的刀已经掉在了地上,男人说:“鸠占鹊巢是我的错,对不起。我只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不过你这地儿也实在是……”他的目光在曼丽身上巡梭了一遍,续道:“……不像一个女人住的。你看,我现在这样显然也动不了,也不会对你怎么样,我们,能不能相安无事地过了今晚。”
      于曼丽俯视着躺在稻草上的男人,他的姿势分明是戒备的甚至有点痛苦,说着抱歉商量的话,可语气又讨厌地让人觉得他稳操胜券,根本不把你这个完好的人放在眼里,随时可以把你掐灭了。这破屋子里也没有电灯,只能借着今晚窗外姣好的月光来打量。
      是啊,今天是十五,是个黄道吉日来着的。

      “你受伤了”男人的外衣敞着,他的手一直摁着腹部偏左的地方,仔细点可以看见白色衬衫也划开了老大的口子,指缝里往外渗出血。没有好好包扎,像是他血很多,可以随便流也流不完似的。
      曼丽往后退了一步,嫌弃地皱了眉头,方才一路走来那种翻江倒胃的感觉又浮上来了。现在的她,实在是很不想再面对血了,尤其是那么多血。
      男人审视着于曼丽脸上不加掩饰地厌恶,嘲讽地笑了:“五十步就别笑百步了,你脸上也好不到哪去。看来我们今晚干过同一件事。”
      曼丽清楚自己脸上溅了什么,也不反驳。两人就这么互相对峙着,一个躺着躺着躺地越发地看上去懒散,一个站着站着倒是站成了笔挺。片刻后,还是女人心软了。曼丽走到方桌边取了上面放着的脸盆开了门出去,在门外的水龙头下先胡乱抹干净了自己脸上的血,再接了一盆水进来,蹲在男人身边。
      “我给你处理下伤口吧,这样流下去,怕你过不了今晚。”
      “你有止血伤药?”男人的口气先是完全不信任的,觉得她多管闲事了。可转念一想这女人身上的状态,不该以普通女人来论,似乎也是可能带有伤药的。
      “恩,本来留给自己的,现在便宜你了。”手边没有纱布用来清洁和包扎,她用那把小刀直接划开了自己的喜服下摆,撕拉了好长两条。一条在水里浸了拧干,抬手向他:“脱衣服啊,还要我动手?”
      “你….”男人想说你这个身上的衣服谁知道刚沾过什么晦气,这也太不干净粗糙了。话到了嘴边摄于于曼丽杀气腾腾的一张脸,还是识相地吞了下去。颇为艰难地自己脱掉了外套和衬衣的一只袖子,露出半边身体和一条横列了他半个腹部长度的,翻出了皮肉的刀口。
      伤口入眼,于曼丽一直低垂的头才迅速抬起看了这男人一眼。对于男人裸露的身体曼丽不是没见过,所有带给她的感觉全是丑陋,没有第二个形容词。照理,她看见眼前这狰狞的流血的刀伤的裸露更该是嫌恶的,但奇怪的是当她和这个坦然躺在草堆上,前一刻还对她出手,这一刻仿佛一切由她的男人时,竟然有那么一丁点心疼和….敬佩?
      她极快地否认着这种感觉,一定是因为今晚她才杀了一个男人,现在救一个,算是扯平。此时的她不是于曼丽,就权且当做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菩萨吧。
      “你…能不能快一点,这么面对一个穿嫁衣的女人,有点奇妙。”
      “呸”,曼丽啐了一口,脸上蕴怒,手上却是尽量放轻的,小心翼翼地清理着伤口的周围。她细嫩的手指肌肤碰触着男人的身体,面上的表情在不知不觉地放缓。此刻的于曼丽锋芒尽敛,一室的安静中,指下男人的肌肤似乎正在激起一层层细密的鸡皮疙瘩,竟然让她悄悄愉悦地仿佛报复了他的同时感受到了一种说不清楚道不明的撞击。
      似是,刀锋迎面!

      止血的伤药才往伤口上倾倒了一点点,就那么指甲盖里的一丁点,男人一直挂在嘴边的那点子满不在乎的似笑非笑就彻底僵住了。不止僵住了,他一定是在心中和这几番疼痛势力有过各种牵动防御之后才败了北,就是笑不出来了。
      “你特妈的这是什么蒙古药粉?”
      “没听过良药苦口,良粉痛…伤口么?”于曼丽心虚地低着头,撇撇嘴巴,转着自己手上的小药瓶子,看着第一次试洒的药粉浸没在他这骇人的伤口下。这么近距离,才看清伤口有多深,横拉的伤口和她捅死人的伤口不同,说夸张点,有着一种惊心动魄的壮丽。曼丽忍不住回忆了下倒在她刀下的那个混蛋当时的痛苦症状,如果那是个血洞的话眼前这男人的伤就是一个无止境的血槽,只觉得多少药洒下去都要被吞噬。这确实是良药,她没骗他。但是这不是救命的药,至少它没有救回于大哥的命。
      “我只听过前半句。”男人缓过了第一口气,想了想,认真地道出心里的疑问:“你试过?多久能好,还要换药么?”
      “我在狗身上试过…..”
      她的声音再低男人也是听见了。脸色真是比抹了一盆子黑炭上去还要黑了,虎落平阳被犬欺,他算是感受到了。枉他这样骄傲的一个人,竟然要沦落到和一只畜生比肩?他手往稻草堆上一撑,就要起身。于曼丽手上剩余的那些药粉也在这一瞬间尽数洒了下去。配合着男人往上撑的动作,全部被更深地吸附了进去。
      “嘶….”
      于曼丽听到了他终于发出的痛苦声,就在她的耳边,清晰地透入耳膜,落入她心里。是真的很痛吧?她同时感受到了肩上被他一把抓住的力道。
      她没晃没动,单膝跪在了草堆上,让自己的身子更稳而足以支撑他。抓过另一根撕下的布,手环过他的腰开始给他包扎。
      “下次能不能换个好弄点的地方,小腹这里的伤很难养的”
      “呵…没有…下次!”
      听这咬牙切齿的断续的声音,曼丽知道他还在忍疼,她想说说话转移下他的注意,偏被他这话说的一愣,忍不住哧了一声。都这样了,还嘴这么硬不肯吃亏,什么人啊!
      “这伤怎么来的,你赢了?杀死了?你倒说说你杀的是谁,要是你不是个好人,我现在就替那亡魂送你一程。”
      男人的额头上冷汗直冒,本来这伤就疼,洒了药跟洒了盐似的雪上加霜。要不是这女人跪在他面前包扎地认真,他真要怀疑她是来杀他的。
      “日本人…用来剖腹的军刀….见过么?剖腹开膛,就那东西。”男人的声音冰冷,而他说话时喷出的热气漫在曼丽的耳廓边,痒。“我拿来剖了它主人”
      “顺手还剖到了自己?烂技术。”曼丽低垂着头,手艰难地一圈圈绕过他的身子。想着包扎的牢固一点,漂亮一点,不要弄疼了他,他杀了个日本人呢!
      “你呢?杀了谁?”男人觉得自己又抵过了一波疼痛,偏转了头,搭在她肩上的力道也撤了许多。
      于曼丽答的极快:“娶我的人”
      男人惊了下,虽然看着她一身红妆也大致猜到,可她答得这么毫不迟疑还是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恩,眼睑下她姣好的玉颈诱人,毫无装饰的耳垂和耳洞又张扬着纯洁无辜……他唇角一勾,四个字脱口而出:“毒蝎妇人。”
      “什么?”于曼丽绑布带的手下意识地一紧,也不管一声嗷叫立时就响在耳边。她身子一直,头一偏,唇瓣快若疾风地擦过男人的面颊,铿锵有力的四个字回他:“衣冠禽兽。”
      “我杀了日本人,我禽兽?”
      “我救了你,我毒蝎?”
      “你妇人”
      “你衣冠…”曼丽刚才话回的快,可再紧接这一句就觉察出了话里的语病。再对上自己语塞后对方明显是赢了一局的得意眼神,她咬了咬唇不再说话。所有的怒气都泄愤在了最后打结的布带上。她等着他再嗷叫一声也算扯平,然而男人此刻的呼吸却是意外地平稳。他的手在一秒后捏上了她的耳垂,冰凉冰凉的触感,让曼丽一下觉得耳根着了火,又吃不准他意欲何为而不敢让自己乱动。
      月光映照下,一半坐,一跪俯的两人,在杂草堆的砖块地上贴近的影子像夏蝉停在叶尖,恼人;像蚊子嗡在耳边,挠人。偏又,无法造次!

      “穿嫁衣怎么能不带耳饰?”
      他的食指第二节有茧,拇指上也有。一刮一蹭地捻弄,曼丽轻轻闭上了眼睛,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她失去了拍开他手的第一时机,现在再有任何反应她都觉得不对,或者说,没必要!
      “……没必要!”她说。
      “一簪一珥,一生相伴。何以致区区?耳中双明珠。何以致叩叩?香囊系肘后。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我说了没必要,喜服只是道具,我没有要和任何人死生契阔。”于曼丽有些恼了,抬肘就要打人了。
      “别动!”男人叱道,声音冷冽,而后又蓦然放柔:“会扎痛的。”
      “啊”,曼丽反射性地先把还环在他腰上的手放下,急急问道:“哪里还痛,你忍着点,这药又不是灵丹妙药,没那么快止疼的……”她说着,正要起身退开的时候,耳垂上被什么东西一扎。
      “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就当施药的谢礼吧。”

      1940年的于曼丽看着掌心里刚摘下的这一对耳坠,她很喜欢。自首之前她把它藏在了重庆的一处,想着留待有缘人,别被枪子儿给糟蹋了。和明台第一次去重庆出任务的时候,她找回了它。
      这一对耳坠,满绿中现着一缕殷红。珠宝楼里的师傅说,翠是好翠,通透明亮,只是可惜了这道杂色,终究失了正气。虽是罕见,却当不得极品了。
      怪不得,他说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于曼丽两指一掂一勾,扔到了梳妆盒里。对于明家大少爷来说,有些瑕疵的都不是好东西了。幸好,她也没认为他是好东西、他的东西是好东西。
      她曾给这对坠儿取名“色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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