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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 Thirteen 疑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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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跟在夜间部行进队伍中的新生也似乎察觉到了注视,一双紫眸似笑非笑地望了回来。
红玛利亚。
锥生零默念了一遍这个名字,脑海中没有任何印象,尽管黑主优姬有向他解释过她们是如何在小镇上初识,对方的性格如何纯善可爱,他却始终不觉得如此。
那份娇弱与体贴太假。
尽管在别人面前做的如何滴水不漏,但那份被隐藏在无害表面下的恶意面对他时,总也忍不住地流露一二,就像是故意一样。
锥生零看过无数满含愤懑怨恨的眼睛,但这样透着玩味、俯视与嘲讽的恶意情态却不同于被他追杀的吸血鬼的愤恨与不甘,也不同于夜间部那些学生对他的看不惯……倒像极了那个改变了他人生轨迹的纯血种女人。
这异样的熟悉感让锥生零眸光微动,然而仿佛错觉般,那样令人不适的对视很快消失了,紫发女孩轻飘飘地将视线移开,转而去看另外一处。
她走向了黑主优姬,打了声招呼后,两人居然能像多年的熟识好友一样,迅速聊起彼此近况和逸闻趣事来,最近关系看来已增进不少,谈到兴奋处时还相互拉起了手。
锥生零清楚黑主优姬从来都是待对她热情之人更加热情的性格,如今这个夜间部的新生已经成功获得了她的友谊,更不会提起戒心。
“不要再继续打扰风纪委员的工作,夜间部的新生。”
于是相谈甚欢的气氛被强势打断,黑主优姬只觉得自己被手腕上的力道拉退一步,身后熟悉的声音已经让她能够想象出其主人面上的不悦与冰冷,“你该去上课了。”
夜间部的学生们大都已进了教学楼,月之寮的铁门被重重关上,此刻日间部的人也散得差不多,只有他们三个人站在道路中央。
被针对的红玛利亚再次对上锥生零的视线,却不见气恼,淡然收回了手,“还真是严厉呢,风纪委员。”
黑主优姬已经开始有些局促了,刚想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却见红玛利亚礼节如常,对她微微颔首,“那就不打扰了,优姬我们有空下次再聊了。”
优雅转身后离去的身影与暮色融为一体。黑主优姬只能愣愣看着红玛利亚踩着铃声进了教学楼,才依依不舍地回过头,却发现锥生零早已经走远了,只留下一句。
“你要是聪明一点,就该知道和那个红玛利亚保持距离。”
尽管锥生零一向不喜欢她与夜间部接触,但黑主优姬还是察觉到锥生零对红玛利亚的态度有些不太对劲,她快步跟上锥生零的步伐,抬眼却看到银发少年面容上这些天来日益加重的消瘦与憔悴。
最近训练带给他的压力显而易见。
“知道啦。”
黑主优姬知趣地没再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论,反而跳跃几步后站定在锥生零的面前,盯着他看了许久,戳了戳他的脸,“不过看起来,最近你的问题似乎要比我大呦,最近有真的在好好吃饭嘛?”
她知道锥生零训练上头后一向有废寝忘食的坏习惯,要不是最近补课的任务繁重,不然她还可以跟着去靶场监督一下,可最近却连见他的机会都开始变少。
一个需要补课,一个需要训练,最近夜巡的工作也不得不跟着将他们分开,隔日交替进行。白天夜晚都不见踪迹,只能在黄昏交接时短暂见上一面,却不敢去仔细问他训练的进展,问了也不说,笃定她帮不上忙。
好吧,她也确实不能像夜刈十牙那样帮得上忙。
于是憋闷的心情让黑主优姬又忍不住捏了一下,锥生零任由她的动作,“……优姬,不要学理事长。”
他的唇角被指尖按住推着向上扬起,是平时笑也不会达到的弧度。黑主优姬踮着脚尖,试图去拼凑她想要的微笑,但适得其反的结果反而却让她自己先噗地一声笑了出来。
于是弧度因为手指的无力而消失,双唇交汇的线条恢复了平直与寡淡。
不过好像也被眼前人的快乐感染了一样,这些天积压在心里的阴云跟着散去了一些,锥生零将已经笑得直不起腰的黑主优姬扶住后,毫不客气地揉乱了她的头发以示报复。
“我的事情就不劳笨蛋操心了。”
“喂喂喂!零你又这样——”
打打闹闹一番后,夜幕如期而至。
在远离教学区的黑暗树林中,重叠包绕后的建筑主体可以说是毫无光彩,灰朴的石砖流转不出一丝月华,自阶梯而下延伸的地下空间里满是灰尘与潮湿的味道。
原始的猎人协会防护法阵已被破坏殆尽,只留有一些残缺的痕迹,正圆形的轮廓将其中交错线条包绕,三角是检测,菱形意味拒绝,五角星代表镇压,双曲线则为稳定。
不用去翻阅那些厚重的古老卷轴书籍,锥生一缕一眼便能认出那些阵法里复杂花纹的含义。
他将那柄插入阵法中心的长刀拔出,小心收回至腰间的刀鞘内,然后将绯樱闲的身体抱回了二楼的卧室里。
最近对方倒是似乎更喜欢用红玛利亚的身体活动,回来时也不会将身份交还回去,抱怨棺椁即使铺了不少软垫也让她睡得不舒服,锥生一缕便依言将身体抱出,换到舒适的真正床铺上,也方便她日后随时转换。
为了隐藏活动的痕迹,锥生一缕没有选择开灯,因此房间内一片黑暗,只能借着月光模模糊糊勾勒出布置陈设来。
不同于刚搬进来的时候满布灰尘,他们收拾出了一个小小会客厅和卧室,绯樱闲不喜欢太单调的摆设,便加了不少布艺装饰。
在锥生一缕的过去中,这样的暂居条件已算得上不错。因为猎人协会和元老院的联合通缉,他和绯樱闲的躲藏条件实在称不上多好,睡过山林树洞,藏过废宅古窖,变换形象乘船出海,最后又兜兜转转,费尽心思隐藏身份回来……但即使这样的日子,也过得比在那个家里的时候安心。
窗户打开,风席卷着将窗帘吹出,直到室内温度降至冰冷时,锥生一缕才关上。
口鼻吐出的寒气在玻璃窗上留下痕迹,模糊了倒映之人的面容,随即被指尖画出一个双线圆形来,内里嵌着六角星,复杂曲线穿梭其中。
他已经可以默画出这个图案来了,双圆是束缚,六角星意味汲取,沙利花叶纹代表传递,双核心六字古文则为……死生。
若他从一开始就不懂这些就好了。
若他看不懂这些,也就不会明白自己迎接的究竟是怎样的命运,也就不会在父母的温暖的手抚摸过他和零的头顶,用最可靠的臂膀将他们紧紧抱住,在耳边微笑说着“爸爸妈妈永远,最爱你们了”时那样痛苦,也就不会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地步,困顿于内心的疑问。
为什么?
每人都自己不可推脱,不可改变的命运枷锁。在母亲常吟诵的耶谕教义中,这被称为原罪的代价。人生而于世,就是为了赎罪,因此当苦难施己身时,不能逃避,不能报复,而是在苦难中反省自身,时时祷告,洗涤灵魂。
母亲常去耶谕教堂祷告,有时也会带上他,于是这也一直是他的习惯,每当心情烦闷时总会去听听唱诗,直到现在也不曾改掉,身上也仍戴着母亲为他祈求身体健康时供奉所用的十字架。
他不知道母亲在祈祷时是否真的能听见神明的声音,只知道自己在那片烛光与玻璃窗的煌煌之色中,听着颂声里的圣母悲悯低目,却没有与他任何的回应,只有绯樱闲笑他。
“站在吸血鬼身边背叛了所有人的你,也会得到神明他们的眷顾嘛?”
不同于他那个虔诚的母亲,绯樱闲的态度从来都是不屑一顾。
临败的樱花,也会竭尽所能地吸取着地下的养分,以维持自身长春,哪怕是尸体的鲜血,也要尽力将自身化为利刃,对抗斩落一切的狂风。
然而此刻沉睡的和服女人却面容姣好而恬静,白细的双手根本看不出曾经沾满血腥的模样,一如他第一次见她时的美好,坐在樱花树枝上,仿佛尘世间不该有的花妖。
锥生一缕小心替绯樱闲将被毯盖好。
世界上最亲密的关系究竟是什么?是血脉相连的父母子女亲情?亲子到底不可信,还是同胎而生的手足?
而零……自胚胎时就在一起的亲密任何人都无可替代,他们拥有着相似的容貌,同样的师父,起居一处,他曾以为尽管他们除了身体问题外,再是别无二致,合该拥有最相通的心意。
但他依旧不知他。
第一个真正看到他所思所想的人,不是吸血鬼猎人,不是人类,而是一个吸血鬼中的吸血鬼,一个名叫绯樱闲的纯血种。
“你是谁?”
“只不过和你一样,是个遭遇不公命运的可怜虫罢了。”女人如此回答道,并微笑着向他伸出了手,“那同病相怜的小鬼,你要不要和我一起打破它呢?”
绯樱闲将问题归咎于自身的弱小,无力反抗的恶果,说不该任由自己去接受那些被冠以命运之言的枷锁或诅咒,强者则应该复仇。
那他的过错,究竟是生而弱小,还是生而罪孽深重?
不过锥生一缕已经甚少再为此痛苦了,他握住了她的手,结了痂的伤口会慢慢愈合,只是已不及绯樱闲的决心与孤注一掷。
从进入黑主学园后,对方的行事开始变得肆无忌惮起来……不对,应该是当再次见到零的时候。她对零总有一种特殊的执念,锥生一缕不知道这起自何处,但这份执念往往能摧毁她的一切冷静与自持,甚至不惜让她破坏了他们当初定下的不能伤害零的约定。
“无论如何……”他低语道,“你都已丢不下我了,闲。”
哪怕前路是一片黑暗。
林木重重,小路曲折,黯淡无星的黑夜中,自教学主楼走回月之寮的玖兰枢不意外地在转过雕塑像后,看到了月之寮门前路灯下的锥生零。
淡白的路灯光亮照在银白发色上,比倾洒而下的月光还要清冷几分。
“稀客。”
“若是不希望见到我,这种跑腿的任务不必专门让理事长嘱托我来。”锥生零抬眼看了一下玖兰枢后,直接将手里的文件袋扔了过去。
不过连黑主优姬都注意到的变化自然也逃不过玖兰枢的眼睛,他没气没恼将东西接住,看到了锥生零手上的新伤,微笑道。
“我可不放心优姬晚上过来……最近看起来过得不太顺心?”
“明知故问的把戏就不必玩了吧,玖兰枢。”锥生零没有抬眼去看玖兰枢,“我没有心情和你在这里叙旧,也对你和理事长在谋划什么不感兴趣,还有什么事吗?”
玖兰枢渐渐收起了笑容,在对方刚走过自己的身边时才慢慢道,“这个文件袋里,是一个消息,以及附赠的一个故事。”
锥生零的脚步停了下来。
“这个故事或许你比我更清楚,锥生零。”玖兰枢侧头过去,观察着锥生零的神态,“这是一个关于报应的故事,讲的是有一个家族祖先为获得力量,将恩人吞噬殆尽,从而子代里所怀双胎,降生之时只能存活其一,双胎中较强者就会在子宫里将较弱者吸食殆尽……”
“你也开始听信这种无稽之谈了嘛,玖兰枢?”还未等玖兰枢讲述完毕,锥生零便打断了他的话。
“听听这些怪谈总能发现一些有意思的东西。”玖兰枢拍了拍手里的文件袋,仿若闲聊般轻松道,“不过另外一个消息可能是你想听的,最近元老院那边似乎发现那个女人踪迹……”
有风无声穿过他们两个的间隙。
“……以及她身边跟着的一个银发少年,听说和你长得很像。”
沉默,还是沉默。
良久之后,玖兰枢才听到了一声身后的轻笑,以及一句几不可闻的“……他还活着啊。”
是庆幸?还是遗憾?
直到玖兰枢最后一个人回到月之寮大厅后,也没能分辨出锥生零那声喟叹里的情绪。当时似乎有那么一瞬间,让他隐隐窥见了那个一向从不展露脆弱之人心底那道最疼痛的伤口,也使得他平日里习惯的嘲讽话语意外哽在了喉咙里。
他们最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便分道扬镳了。玖兰枢将文件袋拆开,里面厚厚的资料里不止有关于绯樱闲和锥生一缕的情报种种,还有夹了一张烫金的请柬。
“——元老院,一条麻远敬上。”
……
“所以枢大人这是去元老院了?”
叼着Pocky的远矢莉磨躺在支葵千里的怀里问道,而坐在沙发另一端的早园瑠佳也竖起了耳朵,等待一条拓麻的回答。
“反正枢走之前是跟我这么说的。”一条拓麻看着众人,无奈地举起手以示无辜。
正和架院晓下棋的蓝堂英投来了怀疑的目光,“所以你也不知道具体是因为什么事情吗,拓麻?怎么可能,你可是我们中间最寸步不离枢大人的。”
“你们有事在瞒着我们。”支葵千里打了个呵欠一针见血道。
“即使我和枢关系近也不代表事事皆知啊,各位。”一条拓麻在众人皆若有所思的目光中败下阵来,“而且这次爷爷的邀请也没给我通知过,我都是临走前枢才给我说的,对吧星炼,你当时也在场。”
于是大家又齐齐看向靠着廊柱的星炼。
这位短发利落的清冷女孩并不参与他们的争论,利刃小刀在手中上下翻飞,只淡淡到我,“我不在意枢大人什么打算,无论什么,我都会听从他的命令。”
这句话与众人心底所想别无二致。
“星炼说的对。”一条拓麻率先肯定地点了点头,“不管怎样我们都信任枢的嘛,如果有什么疑问的话,等枢回来后直接问他就好了嘛,如果是需要我们的事情,他肯定会有所解释的。”
早园瑠佳望了一眼蓝堂英,见他也没有反应也只能作罢,“希望如此。”
此时他们都在月之寮后的小花园里,这场小小的夜间部聚会让大家得以从按部就班的课业生活里解脱出来。喷泉水声哗哗啦啦,将彼此的交谈声掩盖,传不出几米。
而在不远处夜巡的黑主优姬抬起了头,看见新月刚好移过钟塔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