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涧寒荒》孓羽

4、第三章

　　第三章
　　下城楼,见几名女眷举着几根细竹篙,在捣鼓一棵树。那树粗大笔直,树冠茂密,紧贴城楼,葱茏苍翠。二人见那树的高度和位置,大惊失色,居然是方才沐逸取叶中毒的那棵!丹枫娇喝:“住手!此树有毒!”
　　众人皆怔,回首一看,身后多了二位女子,绫带绸衣,秀美绝俗。一位持把古怪的法杖,一位唇色幽蓝。众人面面相觑,继而又端详了她们一番,窃窃私语。
　　“二位姑娘,是外乡人吧?”搭话的是名年长的妇人,双手兜着布套,粗衣麻鞋,却干净整洁。
　　二人不语。妇人指着树,笑道:“此树名叫朴蓝木,绝非毒物。”边说,边从地上拾起一片树叶,“叶外观翠绿,但若覆在布物上,湿以淡水,恒以常温,只需一盏茶时,便可印染为蓝,是我们染坊的主料。”说罢,指了指沐逸,含笑轻语,“这位姑娘的唇,大概是被印染了。”众人忍俊不禁,掩口偷笑。
　　沐逸顿时面颊绯红,恨不得立即消失;移形换影,飞奔城外,心下暗骂:狗贼,居然用染料戏弄我,若再见到,绝不饶你!
　　“沐逸!”见她羞恼离去,丹枫焦急万分,以千里传音喊她,“待问问如何去掉那印迹,你在城边等我。”
　　“请问如何除去这印迹?”丹枫强压怒火,轻言细语。一直自命冰雪聪明,却不想被那男子耍得团团转!先是魔音,后是中毒,连连失策,均因自己太过多疑,让他钻了空子。不过,这样一来,可以肯定:他无心伤害她们,也就是说,他非敌人!
　　“这可没法子了。”一位瘦小的妇人插嘴,“朴蓝木的叶子是极品染料,上色又快又经久。你看看我们这些采叶的人,手上都裹着布套,就是怕捏叶子时长了,皮肤会被印染,到时候,生根似的褪不了。”
　　丹枫不禁脸色一变,“难道没办法?”
　　“有倒是有,不知是真是假。”先前那名妇人面带难色,“曾听染坊主夸耀,这布染除非涂上寒荒的扶云松脂,不然,就算是烂成线,也不会褪色。”
　　“寒荒......扶云松脂?”天啊,天大地大,何处能觅?这玩笑开大了!

　　一方黑丝巾遮住半张脸,沐逸只露两眼珠子在外面,水样清澈。丹枫并没说出实情,只告诉她要褪去唇上的印染,需假以时日。
　　月影婆娑。二人潜入魔窟,移形换影,急速赶往魔宫。这一路下去,四周了无声息,居然连一个小妖喽罗都没见着,奇怪得紧。
　　“可能是夜辰杀进去了。”见丹枫眉头越蹙越深,沐逸心语安慰。
　　“恩。”丹枫用嗜魂召唤烈炎精灵,一只鹰首凤尾的火鸟嘶鸣而出,“就算是陷阱,我们也要去闯闯。”当下,波念魔咒,烈炎精灵扑腾双翼,前行探路。
　　魔窟由地表逐深入底。二人无惊无险的急行,半柱香的功夫,来到了一扇雕刻华美的玉石门前。烈炎精灵绕门徘徊,二人相视,心下清楚:门后就是魔宫!
　　沐逸为二人撑开防御结界,反手紧握灵符,对丹枫点点头。丹枫运气,以嗜魂扣门,门“吱呀”一声,竟轻易洞开。
　　魔宫之内,一片漆黑,腥腐气味,扑面而来。二人大感意外,却不敢盲目疏心,站在门外,并不涉足进入。丹枫持嗜魂在空中划出半个圆,以骷髅头顶的角对着魔宫,说了声“去吧!”烈炎精灵便俯冲而入,瞬间幻化万千,遍布四壁,顿时宫内明亮如昼。
　　眼前的景象,令二人倒吸凉气:整个魔宫好比一座坟场,妖尸遍野,层层叠叠,四下狼籍不堪。
　　“难道是夜辰的战绩?”沐逸自言自语的嘀咕。
　　“找找魔王的尸首。”丹枫边说,边掩鼻步入。
　　沐逸凝神,开天目四顾。妖尸均无血迹,可见乃内毙而亡。二人移形换影,几番提足,到达王座。
　　“没见到魔王。”沐逸心焦,“是逃逸了?还是被捉了?怎的也没见到夜辰?”后句没说:这些妖怪不像是夜辰所杀!可转念一想:夜辰到底有多能耐,实在是不知道。
　　丹枫目光游离,沉思片刻,“再去搜搜,看看有没暗门密道之类的。”
　　“恩。”
　　二人转身,欲返堂中,一种极细的声音,从王座里传出。待回头一看,那王座竟在徐徐升高!
　　当下,二人交换眼色。丹枫默念咒语,烈炎精灵化作一道炽光,钻入嗜魂的骷髅口中,魔宫顿时又陷入黑暗。沐逸指扣灵符,波念“隐身咒”,顷刻,二人隐于空茫。
　　四只看不到的眼睛紧盯着王座,王座仍在上升。升到丈许,一个高大的人影忽闪而出。
　　那人以指燃烛,火光中,明幽可见那张脸:蓝发墨眸,硬朗俊美,正是夜辰!
　　“夜辰!”沐逸失声叫道。随即破了隐身,直直的站在他面前,目中含笑。
　　夜辰一惊,右手紧握血饮剑。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女子蒙着面巾,两眼盈盈若水,熟稔如昨。他有点痉挛,“沐丫头,你这是搞什么鬼?”
　　沐逸好生委屈,又不便在此解释染唇之事,只得横他一眼。
　　夜辰刚想笑,徒感到身后有物,血饮剑脱手而出,一道红光直刺向丹枫所隐的位置。
　　“啊!不要!”沐逸万没料到夜辰突然出手,愕得手足无措。来不及念咒语,将灵符扔出,阻了一下剑速。
　　丹枫破了隐身,横握嗜魂,口中念念有词,徒生出虚无的冲击力把血饮震得瓮响;夜辰平手一推,血饮似受牵引,“嗖”地返回,剑柄稳稳落入手中。两人互视不语,却感硝烟弥漫,半晌才各自移开视线。
　　“东鲛人?不对,东鲛人善乐不善战。”施施然的飘了过来,丹枫诧异夜辰那头墨蓝长发,心中自问自答;一挥法杖,烈炎精灵又重入殿堂,刹那间,火光通明。
　　略顿沉思,眼中忽亮,丹枫暗惊:"莫非是冰蛮人?"转念,不大确信,"他虽剑术精准,但眉眼间并无半分肃杀之气,不似冰蛮般嗜血阴霾。"
　　不怪丹枫初见夜辰,无端一番揣测,蓝发在这片大陆上鲜有种族,夜辰的样貌,极似东鲛人,俊美修长,可方才的敏捷身手,又大有冰蛮人的强劲。
　　“夜辰公子,可否找到魔王了?”丹枫淡漠问道。管他何族出身,既然同路,眼下重要的是魔王。
　　夜辰并不搭理,看着手中血红艳丽的剑,兀自发问:“嗜魂法杖?”
　　“恩,”沐逸替她回答,“丹枫,空法师的唯一传人,嗜魂的新主人。”看架势,估计这两人正在彼此憎恶。
　　“难怪能震到血饮。”自顾自的喃喃。夜辰蓦然一笑,拍着沐逸的肩,“沙城的帮手果然了得,沐丫头,看来我真是老而无用了。”
　　“混话不是,”沐逸翻着白眼,“夜辰永远是我不可替代的亲哥哥,不许妄自诽薄;不过......”她转身嬉笑的拉着丹枫,“丹枫永远是我最亲密的好姐妹!”
　　夜辰听得心下甚不舒服,怎么说自己和沐逸认识有近十年了,居然与一个新认识的丫头,在她心目中平起平坐。
　　沐逸似洞悉了他的想法,娓娓道来:“我和丹枫在一起时,你还不知道在哪个村呢。八岁那年,她随空法师离开桃源后,我才认识你的。”说到这里,想到了什么,古怪一笑,“记得那年你有十六了哈,这么说来,你还真有点老了,呵呵。”夜辰冲她溺爱的扬眉浅笑,早习惯了被她调侃,干脆充耳不闻。
　　看这二人闲扯,丹枫脸上有些不耐烦,便又问了句:“夜辰公子,到底找到魔王没有?”
　　自知道丹枫是沐逸小时侯的玩伴,夜辰心里觉得亲近了些。血饮倒提,对着她回话:“找是找到了,不过......”顿了一下,“魔王已毙,尸首在王座下的密道里,已经被人设了结界。”
　　“什么?!”沐逸几乎惊得跳了起来,丹枫呆若木鸡。这是怎么回事?
　　见二人如此神情,夜辰叹了口气,招手带她们进入密道。
　　探身进去,豁然开朗。密道墙壁用的是夜晶石,通体透亮,让人视觉赫感清晰。甬道遁形而上,径身宽敞,三人并肩而行,仍绰绰有余。夜辰边护着二人,边讲述事情原委。

　　夜辰如期没等到沐逸,便以身犯险,独自潜入魔窟。经反复几日的勘察,对魔窟的地形和魔王的作息了如指掌,决定天黑动手。入夜,一进魔窟,顿觉异样,层层下来,竟连一个巡逻的小怪都没遇到!心下更为谨慎。接近魔宫之时,隐约听得宫殿中传出悠悠笛声,摄人心魄。
　　“笛声?!”沐逸忍不住插嘴,“是«水涧»?”这想法和丹枫不谋而合,二人眼中同时一亮。
　　夜辰摇摇头,没看出她们神色异样,拿她打趣,“你就知道«水涧»,这里又不是桃源,当人家和你一样会吹树叶?”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正击中了沐逸的痛处,染唇之辱,徒然而生,气得眼眶一热,泪珠打转。
　　没料到沐逸反应如此强烈,夜辰一时哑然,惶恐不安。丹枫心知肚明,拍拍她肩背,心语安慰;转首,紧绷秀颜,催促夜辰,“继续说。”
　　怔一怔,夜辰接着讲:既觉察到笛声有异,自然不敢冒失进去,便退回到上一层回廊里,远远倾听,细想对策。然,不到半柱香的功夫,笛声猝停。此时来不及犹豫,依仗血饮,遁地而入。魔宫内漆黑一团,当下燃指为烛,目光所及,尸横遍野。
　　“看来真是内毙而亡。”沐逸听得仔细,若有所思的自言自语。
　　“见到吹笛子的人吗?”丹枫漠然问道。虽然她们二人心下已确定那个吹笛子的人是谁,但仍希望从夜辰口中得到证实。
　　“没有,”夜辰一脸遗憾,浓眉深锁,“不过,让我发现了这个密道。”

　　言语至此,甬道右侧出现了一扇玄铁门,狭小黝黑,仅可供一人进出。夜辰未作停顿,一只手硬生生将铁门托起,千斤玄铁受力磨擦着夜晶石,“咯吱”划响。
　　“果然是头蛮牛!”沐逸报复式的讥讽他,进门之前,还不忘戳戳他那只托门的手臂,挤眉弄眼。
　　夜辰好脾气的笑笑,知道沐逸已然不生气了,不和她计较。待她二人进了门,夜辰一松手,门“哐当”坠落,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沐丹二人此时站在门里,一动不动,满眼流光。面前,满屋的珍奇异宝,铺天盖地,光彩灼烁;而最眩目的却是悬空飘浮着的魔王尸首。
　　魔王青面獠牙,死相却无比安详。三人向前靠近了几步,丹枫举起嗜魂,以骷髅正面对着尸首,默念咒语。一缕蓝光由骷髅口中射出,不过几尺之遥,眼看就要击中尸首了,突然碰到了什么,瞬间迸发出数条蓝光,蜿蜒盘绕,逐渐勾勒出一个椭圆的结界形状。紧接着,结界“嗤嗤”冒烟,顷刻,所有蓝光全然消逝!
　　三人看得目瞪口呆。这显然是一个抵抗结界,能抵御外界的攻击。可丹枫用的是嗜魂啊,不是普通法器,居然也破不了它,可见设它的人,法术之高,无法估量!
　　“这......”沐逸左右看看二人,丹枫脸上一阵青白,夜辰一副不可置信的神色。
　　“咳咳,”沐逸有意干咳几声,故作轻松,“不必弄了,反正我已经用天目看过,魔王身上没有蓝魔之泪。”
　　夜辰忍不住敲她脑袋,“沐丫头,人家干嘛要杀魔王?不也是为了蓝魔泪吗?有东西早被拿走了,还等你来找?”抬头又盯着魔王尸首,“只是不明白为何还要大动干戈的护着这尸首。”
　　丹枫一直颔首,沉思不语,嘴唇抿成一线。半晌后,蓦地抬头,似乎想通了什么,又喜又忧,“蓝魔之泪没被拿走,但此人显然比我们知道得更多。”
　　“什么意思?”
　　“我刚刚想起一本巫书上的传闻。”丹枫皱着眉头解释,“因为一直以来没人真正见过蓝魔之泪,医仙也只提到在魔王身上,让我忽略了这段文字。”平视着魔王的尸首,“传说,蓝魔之泪乃灵魂净化之珠,色泽清蓝,形若泪滴。魔王亡故后,体内恶灵仍能存活24个时辰。在此期间,若用‘重生’净化其灵,再以‘幽冥圣火’焚其肉身,化尽之后,可得一珠,就是蓝魔之泪。”略微停顿,“那人既然懂得保护尸首,固然明白用处,看来是位高人。”
　　二人恍然大悟的点点头。沐逸一笑,“好在我跟师傅学过‘幽冥圣火’,虽不算精高,但也能凑合一用。”自己的法术终于能派上大用场,沐逸兴奋得两眼放光。当场取灵符一张,平贴手掌上,默念咒语,右指隐有银光溢出,以指尖触符,居中画火焰,点符落地,生出一格巴掌大小的白色冥火。
　　夜辰看着她,啼笑皆非,“这‘幽冥圣火’用来火化,好象小了点吧?”丹枫忍俊不禁,低头轻笑。
　　“有肉嫌肥,不会就别乱嚷嚷!”沐逸凶巴巴的瞪了他一眼,指指身后的小包袱,无比得意,“灵符我多得是,多点几张不就得了。”语音未尽,夜辰实在忍不住,朗声大笑;气得沐逸对他一阵乱踢。
　　丹枫清了清嗓子,示意他俩安静,才开始说话,“‘幽冥圣火’看来可以靠沐逸了,我们还需要‘重生’。”
　　“何必那么麻烦去找。既然那人封存了魔王的尸首,定然要返回这里取蓝魔泪。”夜辰恢复常态,沉稳冷静,“我们就在这里等他。到时候,净可收鱼翁之利。”
　　“你所说的方法不错,但你觉得我们三人联手,必能胜过那人夺得蓝魔泪吗?”丹枫反击他,目光空洞的望着深处,“最好不要遇见他。所以,我们现在就去找‘重生’,但愿能赶在他前面得到。”又看了看魔王的尸首,“而且,要赶在恶灵散化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