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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沈昭如和沈晁如自去远行,沈骏自去上朝,沈明如自在家赋闲,沈家的宅院一切如常,除了饭桌上少了两副碗筷,并无丝毫不同。
      然而远在宫中的章卓却并不作此想。翰林院果然是古今清华第一的地方,沈昭如入仕不到一月,他也才借着去翰林院的机会见过沈昭如一次,尚不及仔细攀谈,更不及叙当年凭声相逢之谊,竟然听闻沈昭如告了长假,去游历了。章卓简直愤怒,照此下去,沈昭如何时才能召入东宫?他又何时才能与他把盏言欢?然而,在愤怒之外,章卓心里却还有三分嫉妒。沈昭如一介书生,初出茅庐,尚可随意游历山河,他虽贵为储君,却从未能亲见自家的江山,除了京城到父皇曾经的封地之间的官道,他甚至不知天下其他的道路是何面目。
      今年的天气不知为何,才四月间的光景,竟然已经十分炎热。景帝退朝,路上便已燥热难耐,将沉重的冠帽取下交给内侍,他看了一眼随侍在旁冠冕严整亦步亦趋的儿子,笑问:“你不热吗?”
      “回父皇的话,儿臣确实热得紧。”章卓略一欠身,答道,“却不敢君前失仪。”
      景帝脚下微微一滞,虽然立即掩饰过去,身边的人还是都感到了。天家父子最难为,景帝知道,章卓知道,跟着他们的内侍也知道,却没有人敢说破,一时竟是无话,銮驾默然回到了御书房。
      本朝于马上得天下,几代君主却皆重文教,尤以斯文自诩,御书房不仅仅是皇帝日常办公理政之处,而且确实藏尽天下珍本。因此御书房的屋檐盖得比其他宫殿更长些,使阳光不能直照,室内常年保持清凉。章卓进去的时候,只觉得一阵清凉,沁入肺腑,不由深吸了一口气。内侍已是服侍景帝褪下朝服,擦了脸,又换上日常起居的轻便袍子。章卓没有这番待遇,好在他的朝服也不如皇帝那般隆重,平常穿着也不至于十分难耐。
      皇帝坐在案边,端了茶,却没有饮,而是看着窗外灿灿的阳光,仿佛无意道:“今年这天儿真是热得早。”
      章卓亦得了内侍奉上的茶水,却也不敢越过景帝,只轻轻捧在手里。听了景帝的话,章卓心里蓦然一惊,肃然道:“父皇可是在忧心天下大旱?”他一早起没有喝水,又走了不少路,此时声音有些沙哑。
      景帝为他的见识心下欣然,又见他举止极有规矩,愈发疼惜儿子,笑道:“喝口茶再说。”说着自己也端起茶水来抿了几口。

      章卓借着饮茶的功夫,便已平静了心绪,再开口时,已是平常的从容清朗:“眼下天气虽热,但旬日前才下了大雨,春耕尚不至于旱得厉害,只怕照此热下去,生了蝗灾,蝗灾虽不及水旱那般立时便夺人性命,却没什么有效的法子防治,到时只能眼看着地里颗粒无收,万民饥馑,朝廷却拿不出什么有效的法子来,只恐生变。”
      景帝点点头道:“不错,你这番话虽是危言,却是谋国之见。那以你所见,眼下当作何措置呢?”
      景帝的口气十分自然,章卓一时无法辨别景帝是真的在问策还是平常的考校,只是他的思路被引到可能的灾变上,也无暇再深思景帝的态度,斟酌道:“自古蝗必生于大泽之涯,骤盈骤涸之处,幽涿以南,长淮以北,京都所处,正当其地,尤须谨慎。蝗生成灾,必借国家之功令,赖千万人之同力,乃得除之。官府之人,务须得力,君上之志,务须坚定。若听任蝗灾肆虐,令万民生计无依,再行赈灾抚民,其力何止千万倍,而其功则不及用民治蝗之万一。昔日唐太宗吞蝗,传述千古,儿臣以为,父皇临事当效之。”章卓略一沉吟,又补充道:“然而,所谓‘旱极而蝗’,如今旱情尚不见端倪,似也不必过于紧张,免有农政繁苛之嫌。”
      “你所虑甚为周到。”景帝对他的议论颇为嘉许,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是仿佛无意地提点,“为君之道,先存百姓。须知一寒一暑,一晴一雨,皆非一时之感触,实乃事关万民之生计与福祉,平时常作深谋远虑,临事专断之际方不致慌张失措。”
      章卓恭谨欠身:“父皇教诲,儿臣谨记。”
      景帝指了指案角上码着的折子,章卓会意地上前,粗粗翻阅,大略分成两摞,少的一摞捧到景帝眼前,另一摞比较多的则自己捧了去一旁的小桌上去看。景帝爱重这个太子,满朝皆知。章卓出入皆在景帝身边,除了名义上熟悉政务,实际上亦有些分担与辅佐的意思。
      待到一日事毕,日影西斜,景帝仰起头晃晃肩膀,随意道:“听说沈家那个小子告假出门去了。”
      章卓正在归拢纸墨的手蓦然一滞,随即笑道:“儿臣也听说了。”
      “你可知他去哪儿了?”景帝依旧随意。
      “儿臣不知。”章卓已经事毕,肃立在背阳的地方,虽然隔着不远,景帝却忽然从他那里看到一缕莫名的寂寥。
      景帝并不知道十五年前的意外令章卓心里对沈昭如有了一些特别的牵念,他乐见章卓结好沈昭如,主要是出于羁縻沈家这样累世为官的世家的目的。沈骏在朝一日,沈昭如便不得重用,他和沈骏是同辈人,沈昭如自当留给儿子去用。沈骏是皇帝的股肱之臣,沈昭如则承恩于太子,二人虽有父子之亲,在官场上亦算不得同道,若是将来有变,无论他还是章卓,都不致对沈家父子没有办法。
      景帝的这般计较并未说与章卓,他犹在盛年,章卓年纪尚轻,政务通达已经足够,不必再精晓为君之谋了。
      此时,景帝掩藏了情绪,仍旧仿佛闲谈:“待他回来,朕便叫他去你那里。”
      这话不是头一次说了,章卓心里却并无定数,一时不知如何回话,只讷讷地吐出一句:“但凭父皇做主。”
      景帝默然叹息,只得将话更说明一层:“沈昭如虽人重臣之后,但我朝选才并不论门第,他如今也不过是个小小翰林,你只管用心结交,不必顾虑其他。”
      章卓将景帝的话在心里默过两遍,终于有了些许了悟,躬身道:“儿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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