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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文谨见了,忙站起身来。
崔九怀不动声色的斜了钟文谨一眼,行至大太太王氏跟前,给她行礼,关切的问道:“母亲可好?没受惊吧?”
王氏诧异道:“你怎地来了?”
崔九怀回道:“正好今儿有公事去寻顺天府尹,听人来报说慈安寺里挖出了尸骨,思及母亲、妹妹以及钟氏在这,我放心不下,便跟着顺天府的人过来了。”
王氏点点头,表示了然,又问道:“外头现下是个什么情形,可有查出什么来?”
事关案情,崔九怀不便透漏,只含混道:“烂的只剩下骨头了,一时间也查不出什么来,这会子顺天府的人正在功德林里翻找呢,看地下是否还埋了其他尸骨。”
王氏闻言,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一句,叹道:“佛门清净之地,竟出了这样的事儿,若不能查个水落石出的话,往后怕没多少人敢来这里烧香拜佛了。”
崔九敏本缩在王氏身后,抱着她的胳膊不撒手呢,见着崔九怀来了,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也就没了之前的惧怕,笑道:“母亲且放心,有二哥在呢,必能查个水落石出的。”
崔九怀却是不敢打这个包票的,但也没直接反驳崔九敏,只道:“案子出自应天府辖下,应天府自会料理,应天府尹在探案方面也是有些才能的,兴许不必转到大理寺,就已告破了。”
嘴上这样说,他心下却并不轻松。因尸骨被埋的年岁太久,衣物早已腐烂干净,又没发现任何饰物,初验之后,只得出了女尸、尚未生育以及后脑勺有裂痕这三-点有用的结论,旁的就再无发现了,别说查出凶手,光弄清其身份就十分有难度,应天府怕是应付不来,最后还得移交到大理寺。
站在一旁当壁花的钟文谨本还想听点内-幕消息呢,结果他说的都是什么废话,一句有用的线索都没,让她越听越兴味索然,张口问道:“二爷可知我们几时能下山?出了这样的大事儿,也不知寺里厨子有没有心思做饭,饿着我倒不打紧,就怕饿着太太跟大妹妹。”
倒不是她们不想走,出事儿之后回来客院,王氏就叫人收拾东西,准备下山来着,还不曾收拾妥当呢,就有小沙弥来替了空大师传信,说衙门的人未来之前,任何人不得离寺,若有不从的,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一律视作嫌犯,由寺里武僧拿下,关去柴房,她们只好按兵不动了。
崔九怀道:“等书吏来查问过彼时情形,便可离开了。”
崔九敏嘟嘴道:“你替他查问不成么?我们都是女眷,怎好见外男?”
崔九怀淡淡道:“我得避嫌。”
说完,便朝外叫了一声“高玄”,高玄闻声进来,提了只四层高的食盒,笑嘻嘻道:“御香斋新出炉的点心,二爷亲自去买的,这会子还热乎着呢,太太、二奶奶、大姑娘,先垫补垫补吧。”
没曾想到,他竟这样细心。
钟文谨连吃几日素斋,肚子里没油水,十分不顶饿,这会子早就前胸贴后胸了,见状忙叫沉香将食盒接过来,开了食盒,将点心一包包取出来,摆到旁边的八仙桌上,并将油纸包打开,一切妥当后,她让王氏与崔九敏道:“太太、大妹妹,过来用些点心吧。”
“亏你想的周到。”王氏想必也饿了,见状,倒是夸了崔九怀一句。
崔九怀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若有似无的笑来,说道:“你们且先用着,我到前头去瞧瞧。”
钟文谨才刚坐下,拿了个绿豆糕在手上,正要下口,闻言忙将绿豆糕放下,起身道:“我送二爷。”
素日里他上朝时,她都只管睡个四脚朝天,再不肯服侍与相送的,这会子怎地这样积极?崔九怀诧异的看了她一眼,当着王氏与崔九敏的面,到底没说什么,只转身便往外走去。
钟文谨落后他几步,来到院子后,见跟着他的高玄与跟着自个的白芷都识趣的坠在后头,便问崔九怀道:“女尸还是男尸?多大年纪?死因是什么?”
再没想到她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的,崔九怀转头,定定的看着她,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你问这个做什么?”
自打得知挖出尸骨的事儿,钟文谨就抓心挠肺的,偏又不得去现场,未免因惦记这个而晚上失眠,她只好从崔九怀这里下手了。她斜眼看他,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我好奇不成么?任谁亲身经历了一场,也会有这个好奇心的。”
“怎不见母亲跟妹妹问这个,偏你要问?”崔九怀哼了一声,冷冷道:“好奇心杀死猫,你还是歇了这心思吧,这可是真真正正的人骨头,不是我书房里那些用动物骨头雕成的摆件。”其实他书房里那些也是真真正正的人骨头,那日-她非要指鹿为马,他也只好顺着她的话编了个谎儿。
钟文谨西子捧心,可怜兮兮的说道:“我这人性子急,想到一出又是一出,若不能满足,怕是饭也吃不香了,觉也睡不好了,没几日就人比黄花瘦了,二爷忍心我这般煎熬?”
还人比黄花瘦呢,她成日里不是吃就是睡,小/脸比刚进门时圆了一圈,说这话也不怕闪了自个舌头?他不肯听这些鬼话,无情的一甩袖子,扭头便往外走。
钟文谨吧嗒吧嗒的跟上来,一手扯住他的袖子,用软软糯糯的声音哀求道:“二爷,好二爷,告诉我呗,就告诉我呗,我保证不与旁人说,好不好嘛?”
崔九怀只觉一道闪电自脖颈蹿至头顶,继而扩散到四肢百骸,将他劈了个外焦里嫩,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说不清是肉麻还是舒爽,却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招架的。他低头,看了眼她抓着自个袖子的那只白-嫩小手,强装镇定的冷声道:“放开。”
钟文谨哪肯轻易放弃,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忍着恶心,嘟嘴卖萌撒娇道:“就不,人家就不嘛。”
大庭广众的,他又不能将她就地正法,也不好当着下人的面拉拉扯扯的,只得妥协:“你且放开,我告诉你便是。”
钟文谨也怕做的太过,回头被王氏找茬,见他答应了,便忙松开手,还替他抻了抻被自个攥皱的袖子。
崔九怀向来说话算话,倒也没骗她,一五一十的回答了她先前的问题:“女尸,尚未生育,年龄不知,头骨有裂痕,疑被重物敲击而亡。”
钟文谨闻言,条件反射,立时接口道:“年龄怎可能不知,用牙齿跟耻骨联合面推算下便是了。”
“牙齿跟耻骨联合面推算?何为耻骨联合面?如何推算?”崔九怀下意识的丢出了一连串问题,问完之后,这才回过神来,狐疑的看着她,问道:“你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早知他会有此一问了,她笑嘻嘻道:“梦里知道的。”
崔九怀抬手,揉了揉额角,他原还以为她只是胆子比旁人大些,许是闺中时遭遇了些什么的缘故,因怕伤及她脸面,故而假作不知,并没有深究,不想是自个想差了,便是闺中再如何受人欺凌,也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东西的。
这也就能解释为何她与传言中性子迥异了,若真是个擅长做戏的,能瞒过嫡母,瞒过自个姨母英国公世子夫人,瞒过京中一干贵妇,又怎可能才进门第二日就暴露在自个面前?又是骂粗话又是咬人的,还满口嫌弃自个chuang-技差,哪有半点世家贵女的端庄稳重?
如果芯子里换了个出身低微不得不子承父业出门讨生活的女仵作的话,那便解释的通了。
换做从前的话,崔九怀还未必能想通这点,然而近日-他一直在拜读那位唐仵作的《验尸笔记》,笔记里曾记载过一桩奇事儿,说是某地主家的姑娘暴毙而亡,地主娘子怀疑女儿是被家中小妾给害了,便报了官,唐仵作受命前去验尸,谁知才刚燃了苍术跟皂角,还没开始查验呢,那尸体就猛的坐了起来,吓的他险些抽过去,不想那姑娘比他还害怕,满口的“你是谁”“这是哪里?”“你们是在拍戏?”“现在是什么朝代?”之类叫人听不懂的话,在他大着胆子一番探问后,方知竟是天外来客借尸还魂。他偷偷说与地主娘子,地主娘子不肯叫自个闺女的身子被孤魂野鬼占了,嚷着要请法师做法,将其烧死,地主却拦着不肯,因那姑娘定了一门好亲事,他不想失去这门姻亲,便与那借尸还魂之人一番讨价还价,然后李代桃僵将其嫁了过去。而唐仵作,被借尸还魂之人一番苦求,又收了地主的好处,便替他们瞒了下来,直到晚年,作这《验尸笔记》时,方才改名换姓,略提了一提。
说来倒也奇怪,既是借尸还魂之人,了空大师这样的高僧,又怎会看不出来?若看的出来,昨儿见她时,就该把她收了,又岂会容她到现在?难不成是被她的花言巧语给糊弄住了?
不过也幸好没收,毕竟前主于他不过只是个略听人提过几次名字的陌生人,而她却是与自个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那个,若她有个好歹,叫他如何是好?
他静默了片刻,说道:“事急从权,我也不管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了,你且告诉我什么是耻骨联合面,又如何通过牙齿跟耻骨联合面推算年龄。”
“两侧骨/盆的连接处就是耻骨联合。”至于如何通过牙齿跟耻骨联合面推算年龄,这个比较复杂,不同年龄段,耻骨联合面特征不同,三言两语的也说不清楚,崔九怀便叫高玄去问王氏讨了笔墨纸砚来,钟文谨说一句,他便记一句,越记眼睛越亮,一瞬间觉得世界都开阔了许多。
钟文谨看他如获至宝的样子,想到自个多年所学在古代还能有用武之地,也颇有些欣慰,但也不是没遗憾,其实不光年龄能推算出来,就是身高,也能根据多根长骨的回归方程推算出来,误差在正负两厘米中间,然而这个太高深了,便是说给崔九怀,他也没法明白,只得作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