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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4、第六十九章 天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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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白亮的日光再次洒在九州雪原上时,已是轩辕承在天狼峰思过的整整第十日。抬眼仰望昼夜交替,脸上神色却也如同这一成不变的莽莽冰原,寂静无波。缓缓自石崖之上站起身来,一步步地走下天狼峰。刚烈的寒风吹起他身上披着的蓝衫,远远望去,竟和聿陵的背影有几分相似。
天狼峰下,裴云熙和红珠早就翘首以待,看见他下来,脸上不禁都露出笑容。裴云熙走上前来,伸手在轩辕承肩上一拍,微微笑道:“九州的十天可真是太长了,还好你在上面没有被冻死。”
轩辕承一笑,眼睛向着他身后扫了一圈,剑眉忽然一皱,问道:“咦,怎么不见清涟?”自从那一日清涟到天狼峰上找他,似乎真的已经过去了很久,不知这丫头现在怎么样了。令他奇怪的是,清涟最是黏他缠他,可今日他解禁出关,她竟然没有来!
裴云熙听见他问,似是愣了一下,回头看了站在他们身后的太虚弟子一眼,咳了一声道:“那个……清涟可能是睡过头了吧。”
轩辕承一愣,“睡过头?”突然想起自己刚刚认识她的时候,她的确是整天都睡不够的样子,不过这似乎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裴云熙的表情有点奇怪,好像有什么事藏着掖着一样。
裴云熙抬头看了一眼他的神色,嘿嘿笑道:“是……是啊,自从你被抓上什么天狼峰思过,清涟妹妹就像丢了魂儿一样,成天除了吃就是睡。”
轩辕承拧眉道:“是么?”转目看向红珠,他知红珠和清涟素来要好,若是裴云熙有事瞒他,从红珠脸上定然可以窥到端倪。这半天,红珠一直站在裴云熙身后,脸上挂着一抹微笑,见他看过来,又将脸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点头应道:“是啊”,说完眨了眨眼睛,好像想要远眺天狼峰景色一样,十分认真地向着轩辕承身后看去。轩辕承心中微微一动,红珠的神色倒是并没什么显著的破绽,但有一点细微的特点,却被他抓个正着,那便是,方才红珠脸上那个很卖力的微笑,却并没有到达她的眼睛里。
心下疑云重重,转头看着裴云熙道:“她住在哪里,我去看看。”裴云熙伸手挠了挠后脑勺的头发,哈哈一笑道:“住在……住在听琴别院,那个……轩辕……你刚解禁出来,难道不要先去见见你师尊?”轩辕承一愣,按理来说他的确是应该先去拜见师尊,但……
此时站在他们身后的两名太虚弟子相互对视一眼,走上前来,向着轩辕承施礼道:“轩辕师兄,灵剑长老在洗剑池,请师兄过去相见。”说着另外一个年轻弟子将手里捧着的托盘奉上,托盘之内是一套崭新的衣衫,雪白内衣,淡蓝外衫。轩辕承伸手将托盘中的衣物拿起穿在身上,又将原先披着的聿陵真人的外衫折好,恭恭敬敬的放于盘上,这才向着那两个弟子微笑道:“多谢两位师弟,有劳了。”
裴云熙不等他再说话,赶忙道:“你先去听你师父训话吧,我和红珠……去叫清涟起来,哈……”
轩辕承看他一眼,目色略深,虽然他觉得裴云熙和红珠有些奇怪,但想来应也不是什么大事,既然师尊召见,那便先去见过师尊,回头再去看他们几人到底在耍什么把戏。如此想着,和他二人点头告别,跟随那两个弟子一径向洗剑池而去。
洗剑池,其实并不只是一个池子,而是一个很大的湖,湖水湛蓝,如同镜面。湖岸生着层层叠叠的远香藤,深深浅浅,一眼紫烟。
聿陵挺拔清瘦的身影,就站在这片或浓或淡的紫色之中,明蓝淡紫,更衬得他的背影孤高绝艳,令人心生敬畏。
“师尊。”轩辕承上前几步,单膝拜倒。
聿陵闻声缓缓侧过半张脸来,低低“嗯”了一声,说:“你们两个都下去吧。”却是对着那两个引路的弟子说的。
待到那两个弟子应声退下,聿陵这才慢慢转身,面对着轩辕承。
“起来吧。”他的声音,如同池水一样清冷,他的那双眼睛,却比这清澈的湖更加明亮。
“你的法术,进境如何?”看着轩辕承起身,聿陵又道。
“似是遇到一些困难,进境甚慢。”
“无妨,从我教你那日算起,就算是十年才能领悟,也已不算慢。”
轩辕承低低道了一声“是”,他心中清楚,师尊所言非虚,劫魂渡波,就算是太虚结境中很多年长的师叔师伯,直到现在也都未能领悟。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来这里?”聿陵又道。
“弟子不知。”
“呵呵,这么久了,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的那柄剑?”
轩辕承一愣,脱口道:“焚天?”他上天狼峰之时除衣解剑,当时将焚天交给了执法的弟子,想来也是交给了师尊,只是好像并没见师尊带在身上。
聿陵看着他疑惑的眼神,竟然淡淡笑了一下,转过身去,左手缓缓抬起,口中轻道:“起!”但见面前如同镜面的清宁湖水,忽然荡起阵阵涟漪,接着耳边水声乍响,珠玉四溅,就在一片腾空而起的水柱之中,赫然现出一柄暗红色的宽大长剑,剑身托于粗大的水柱之上,隐隐闪动着幽幽红光。
“焚天!”轩辕承一眼认出这柄托于水上的长剑正是自己的焚天,禁不住向前抢出几步,抬头望去。
“师尊,焚天怎会在此处?”洗剑池底有太虚结境一百三十三柄宝剑,每一柄都有自己的剑台,其中并无焚天的位置。
聿陵微微一哂道:“焚天剑乃是上古神兵,岂能草率,为师已在洗剑池底为它铸了一座剑台,这十日之中,便将它浸在这洗剑池中吸纳池中灵气。”说罢将手轻轻一挥,焚天剑霎时如被一阵清风裹住,倏忽间已到轩辕承面前。
轩辕承伸手接住宝剑,触手之处,但觉沁凉无比,但在这清凉过后,则是直透人心的灼烫热意。这的的确确是焚天的感觉,却也好像和从前有了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脱胎换骨,凌厉轻盈。轩辕承眉目之间涌上感激喜悦之色,双手轻抚焚天剑身,忽然回身向着聿陵道:“多谢师尊!”
聿陵微微颔首,“你为天下苍生浴血而战,这份尊荣,本就当之无愧。”言罢顿了一顿,看着轩辕承道:“为师这里,已无要事,这几日你在天狼峰上思过,你那几位朋友甚是担心于你,现下你解禁下山,也应去看看他们,令他们宽心。”
轩辕承双眼明亮,点一点头:“师尊说的不错,弟子这就前去。”说着又向聿陵弯身施了一礼,这才将焚天背在身后,转身沿着原路快步出去。
聿陵一双深邃眸子目送着他的背影离开,一双英挺剑眉忽的轻轻一皱,左手不自禁地抚上胸前,掌心中发出一片柔和的白光,在胸口放置了许久,双眉才渐渐舒展,缓缓拿下手掌,展开在自己眼前,但见他掌心之中似有几缕黑气盘桓着一点点渗入他的皮肤之下,聿陵双目露出一抹冷冽的凝重之色,慢慢收紧手掌,五指紧握,低声自语道:“这股力量如此厉害,竟是连我也压制不住么……”
轩辕承离开洗剑池,抬头看了一下天色,匆匆向着听琴别院的方向走去。
听琴别院,顾名思义,也是一处雅致的所在,这院落之所以得此名,只因在百年之前,太虚结境的一位师祖住在此处,而这位师祖喜好音律,尤其弹得一手好琴,每当他弹琴之时,风静树止,百鸟不鸣,所有太虚结境的弟子都会情不自禁地来到他所住的院落之外,倚着院墙静静听琴。时光飞逝,当年这位喜爱琴音的师祖早已仙去,只留下这个传说一代代的传扬下去,久而久之,也不知是从哪一代起,便将这院落的名字改为了听琴别院。再后来,这座别院久不住人,愈加清幽,慢慢演变成了给来太虚结境的客人居住的院落。
他刚刚走到听琴别院,老远便看到裴云熙和红珠在院落门前,红珠敛裙坐在干净的石阶之上,裴云熙却在她面前走来走去。轩辕承脚步放慢下来,感觉越来越不对劲,怎么还是只有他们两人,清涟呢,难道这丫头生病了?
可能是红珠先看到了他,轻轻叫了裴云熙一声,裴云熙立时停下脚步,转头向着轩辕承看过来,脸上的表情比早些时候更加奇怪,既像是想要拼命露出笑容,又像是怎么也笑不出。
“你们两个在这做什么?清涟呢?还在睡?”轩辕承走到裴云熙面前,盯着他问。
“呃……那个……轩、轩辕,怎么说呢这个,你对清涟妹妹,到底是……是啥样一种感觉啊?”
“什么?”轩辕承皱眉,他简直想不出裴云熙憋了半天,怎么竟然蹦出这么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出来。
“我是说……说清涟妹妹对你,是不是特别的重要?还是就只是把她当个小妹妹,没打算和她……和她那个什么的?”
“清涟怎么了?”轩辕承忽然问道。
“没、没怎么,她她不好意思问你,托我来问……”
轩辕承忽然绕过裴云熙,径直上了石阶,就要跨进别院。
裴云熙忙不迭的跑上来,挡在院门口,“轩辕,你、你先答了我的问题才能进去!”
轩辕承伸手将他推到一旁,从他身前跨过门槛,大声唤道:“清涟,清涟!”
裴云熙好像有些傻眼,回头去看红珠,却见她脸上也是一片担心,向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轩辕承在院落中穿行,喊了数声清涟的名字,却并没听见任何回应,忽然停步,转头盯着一直跟在他身后的裴云熙道:“她住哪里?”
裴云熙此时脸上尽都是悻悻的无奈之色,抬手向着东边一指,“那边第三间……”
不等他说完,轩辕承已箭步如飞,转眼跨上了那间厢房的台阶,一把推开房门。
“清涟!”
房中空无一人,被褥叠得整整齐齐,小桌上的茶具也摆得一丝不乱,仿佛根本就没有人住过一样,但轩辕承知道,她的确曾在这里住过,因为在屋子里清冷的空气中,还淡薄地浮动着那一丝属于她的味道。
轩辕承走进屋去,一直走到床前,回身坐在床上,抬头看着裴云熙。
“你不是说她睡过了头?”
裴云熙这次一点也再笑不出来,偷眼看了看他神色,见他竟然很是平静,这才稍稍放心,咳了两声道:“我……我也是怕你着急。”
“她人呢?”
“呃……”裴云熙一边沉吟,一边回头看红珠,向着她频使眼色,盼她解围。
红珠和他目光相对,微微点了下头,慢慢走上前来,看着轩辕承道:“轩辕少侠,清涟妹妹她走了。”
轩辕承并没应声,只是那样直直地看着她,眼中写满了三个字:我不信。
红珠面对他的目光,情不自禁地向后缩了一下身体,轻声道:“轩辕少侠,你……你也不要太难受,我想清涟妹妹这样做,一定也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她去哪了?”
“我不知道,她没有说。”
“什么时候?”
“……已经有七天了。”
轩辕承忽然笑了起来,“不可能,她怎么可能出得了太虚结境,这里四面都有结界,外面是九州雪原,就算走一年,也走不出去……”他的笑容里有他自己看不到的勉强和害怕,因为他忽然发现,他不敢去想她孤单单的一个人跋涉在满目苍凉的九州雪原上。
红珠默默看着他,没有说话,她忽然想起了七天之前的那个宁静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