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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竹杖芒鞋轻胜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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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园的潢菊果真早早的开了,很是好看,姹紫嫣红的,各株有各株的美态。长长细细的花瓣百来个向内卷曲,颜色分层次递变。若说牡丹是花中之魁雍容华贵,在朱砂看来,这稀世罕见的潢菊比之丝毫不逊色。
虽然下着倾盆大雨,但是前来赏玩的人不在少数。菊园很大,占了整整百来亩地,外围种着普普通通的菊花,罕见的潢菊倒种在了园中央。朱砂抬头隔着雨伞一瞟,就见多数的人是站在园中央的。
在两排菊花间的小道上行走观赏,难免会沾湿裙摆。朱砂眉头一皱,将踮起的脚跟轻轻放下,上次就是这个小失误让泯灭发现,这次可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潢菊与一般的菊花不同,连枝叶也格外茂盛。普通菊花仅仅长到人的膝盖处,这潢菊的枝干竟然有人的半身长。隔着一株株高大的菊花可以清楚的看见旁边小道上的人都擎着一把伞。但是,朱砂注意到一个人例外,是个坡脚道人。那道人衣着褴褛,在这样的深秋转凉季节里只穿了件单薄的道衫,衫上还有很多地方是破烂的。他一边用手里的拐杖开道,一边嘴里浅唱着:“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谁叹少年赴身死?夜门一出无还身。如花似玉终须无,夜郎暗等险象生。”
反反复复就此一句,朱砂死死的捂住耳朵,这个坡脚道人的歌声竟像是一个个尖锥,狠狠的刺进她的耳朵里。那名道人打朱砂身旁走过,只是目光飘忽不定的看着她,未理会被他撞着的人的谩骂,道人嘴里喋喋不休的唱着。
周洄注意到朱砂的异样,关切的搂过她的肩:“你怎么了?”
朱砂强忍住痛苦,死咬嘴唇抬起头,对周洄摇摇头,表示无大碍。
芍药上前着急的看着朱砂,见她惨白着的脸。正要开口询问,被朱砂一个眼神示意给阻止了。
打远方走近两个玲珑的身影,周洄远远看见便皱紧了额头,手里紧握的拳头暴露了他心底的愤怒。
两女合撑一把伞,举伞的是个穿着淡粉色衣裳,乌黑柔顺的长发被盘成了漂亮的发髻,几缕碎发披散下来的淡然女子。她旁边的是位大红色绸缎盘着高髻的佳人。红衣佳人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木兰簪,将她的华贵衬得淋漓尽致。
朱砂瞟见穿着淡粉色衣裳的女子在看向自己所披衣物时,眼神分明带有不屑,但是还包含了嫉妒。不过这一瞬间的眼神变换很快被她压了下去,只还是被眼尖的朱砂给瞧见了。红衣女子声音清脆,唯唯诺诺的看着周洄:“夫君,我看这潢菊开的很是好看。我想去找园守买上一盆回去。不知夫君意下如何?”
周洄温和的笑笑道:“这种事你做主就好。”
红衣女子听罢娇羞的点点头,媚眼横波的看着周洄。转眼她又瞧着朱砂,和蔼的笑笑:“朱砂妹妹的病可大好了?怎么脸色如此惨白?”
朱砂虚弱的颔首:“已经大好,只是刚才淋了点雨,现在估计着凉了。所以面色不佳,让姐姐见笑了。”
女子不介意的点点头,刚想继续和朱砂说话,就瞧见周洄的目光,只得悻悻的作罢。转口对着周洄说道:“那夫君,我和良婕就先行离去了。天气转凉,你记得多加件衣裳。”
看着周洄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朱砂心里冷笑道:还以为这女子爱屋及乌,很是贤惠大方,原来也是个醋罐子。
周洄看着朱砂失神的眼,含羞的问道:“朱砂姑娘可对这潢菊感兴趣,要不我送一株给姑娘?”
朱砂笑着点点头,女子大多是爱花惜花的。即使周洄不说,她也会让芍药买上一盆。
响亮的鞭挞声自远方及近,一身着华服的男子率先下马。他的身后跟着二十余人,手拿工具浩浩荡荡的推开拦路的人走向潢菊的所在地。他们左顾右盼明显是在挑出众的潢菊。
“少爷,这里有一株稀罕的。”一家丁手指一株纯白色的潢菊对着他前方不远处肥胖的男子说道。
帝哔回转身来一看,笑着拍拍那位二十来岁家丁的头,张扬的笑着说道:“好小子,眼睛不错。”那位被夸奖的家丁笑着摸摸头。帝哔肥手一甩,对着跟随他的人喊道:“快来给我挖这株。”
周围的人听他此言,均是纷纷上前动用铁锹开始挖。他嚣张的行为无人敢拦,见挖的差不多,他又继续四处瞧着,突然他见潢菊中央围着有百种颜色的稀世潢菊。像是如获至宝,对着那些还在挖白色潢菊的家丁喊道:“先停下,来挖这株。”
于是,浩浩荡荡的人群又转身挖五彩缤纷的潢菊。想是动静大了,自菊园左面的庭院中出来一老者。老者远远的看见有人在挖潢菊,原本缓慢的步伐也加快了许多。须臾,他便跑到了帝哔面前,佝偻着身体恳切的说道:“哔公子,这株万万挖不得啊。”说完,他开始推开挖潢菊的家丁。
奈何老者年事已高,体力哪里是那些健壮家丁的对手。没个几下他就被推到在地,连带着伞也落到了一旁。
帝哔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问道:“为何挖不得?”
老者听得此话像是遇到了转机,眼神明亮的回答道:“这株潢菊是花中之魁,若是它被挖走,旁的潢菊是万万活不了的。潢菊本就为高傲的花,因此才在它的附近种满一般的菊花当陪衬啊。”
哪知,帝哔并没有被他的言辞恳切所感动。反倒是目露精光,大喊道:“放弃那株白色潢菊,就给我挖这株花中之魁。”
老者听完,像是晴天霹雳。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帝哔面前,不停的磕着头:“万万不可啊,每年献给都府的都是精品,现在好的潢菊是越来越少。即使挖走都是活不了的。”
眼看潢菊的根部是一点点的被挖出,老者急的使劲捶胸。摇晃的身体像是要气晕过去。
朱砂刚想要上前阻拦,就自老者出来的庭院中又出来两男子。准确的是一男子推着另一个男子。
坐在轮椅上的那位面目清秀,眉眼入鬓怡然自得,给人的感觉宁静而又安详,他很像是位闲居在深山老林的隐士。他身后的男子膀大腰圆,和他的气质完全相反,倒像是个面目狰狞的武夫。
“都皇的大公子,真是百闻不如一见。何苦要对一位老人家苦苦相逼?”似清泉叮铃的声音流淌开来,与世无争中隐隐透出一丝霸气。
帝哔听见有人顶撞自己,随声望去,瞧见那位正襟危坐的男子。见对方仪表不凡,帝哔虽然怒的眉毛抖动,但脸上依旧带着人蓄无害的笑容。“不知兄长尊姓大名,可否告之?”
男子挑眉,对帝哔的恭敬并不以为然:“我何德何能有帝哔公子这样的胞弟?无名氏也。”言辞里的讥讽之意不言而喻。
帝哔收起笑容,拊掌阴狠道:“既是这样,那本少爷的事容不得你插手。”
“若我偏要插手,你又如何?”坐在轮椅上的男子依旧云淡风轻的说着,语气里依旧透露出对帝哔的不屑。
帝哔目光毒辣的看着他,嘴角噙着似笑非笑的笑容。两根手指来回搓动着,像是遇到了让他感兴趣的事。
两人正对视,突然一声炸雷,紧接着大地响起一片吹枯拉朽之声,自远而近。那风雨雷电‘呼’地一声全涌了过来,整个空间霎时变得凉飕飕的。胆小的人已经退离潢菊的所在地,仅远远的观望。
周洄轻拉一下朱砂的衣袖,询问道:“要不我们也先退开?”
朱砂沉思片刻,那男子区区主仆二人,却敢和都皇的公子对抗,必非常人。帝都藏龙卧虎之人颇多,想要保全自身,仅依靠红楼难成大业。何不做个顺水人情与他结交一番?权衡利弊,片刻间朱砂已经得出结论。
周洄见朱砂若有所思,好奇的问道:“怎么了?”
淡然的笑笑,朱砂无不惋惜地说:“我见那位守园的老者着实可怜,想帮他一把。”
“那你可有办法?我看他们两边都不是好惹的。”周洄担忧的看着朱砂,一介女子,她能有什么办法?
朱砂神秘的笑笑,对着周洄眨了一下眼睛。便拉了芍药上前。款步走到帝哔面前,朱砂颔首笑道:“公子要这潢菊无非是想送给眉黛姑娘,以搏美人一笑。但是刚才老者也说了,这花中之魁若是挖走,也活不了。公子又何必再平添眉黛姑娘伤心?”
面对红楼排行第三的朱砂,帝哔的态度明显好了很多,剑拔弩张的气势也缓和下来,礼貌的向朱砂拱手:“朱砂姑娘说的确实在理,可眉黛爱菊,如今她感染风寒为不能见这潢菊深感惋惜,我只想送给她以宽慰她的心。”
朱砂挑眉轻笑,这帝哔倒是个痴情种。“我想比起不能见潢菊的惋惜,得到最终却失去会让眉黛姑娘更加的痛苦。都皇府能人多,何不着画匠描下这花中之魁的美态,再让绣娘绣在手绢上。眉黛姑娘不仅日日得见,这美景还能永存。岂不是一举两得?当然,帝哔公子冒雨前来买潢菊的这份心意,我也会转达给眉黛姑娘。”
帝哔原本含笑的眼在听见朱砂最后一句变得星彩熠熠。“那多谢朱砂姑娘了。”说罢,他手一挥,原本刨土的家丁全部停止,跟随着他扬长而去。老者欣喜若狂的赶上前去,将刨开的土重新推回去。
“芍药,找个合适的时机,我们脱身离去。”朱砂仅用两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对芍药说。
芍药连连点头,同样低声问道:“何时?”
看着向自己走来的老者,朱砂快速回答:“看我眼神行事。”
老者佝偻着身体,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到朱砂面前。满含热泪的说道:“多谢姑娘的护花之恩,老夫感激不尽。”说罢,他晃晃悠悠的想要跪下。
朱砂扶起他,十分拘谨,面色泛绯的回答:“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姑娘的举手之劳,却是救了这位老伯的命。这一拜,姑娘受的。”湍湍的清凉声从朱砂的背后传来。不知何时,那位坐着轮椅的男子已被他的家仆推到朱砂背后。
男子神采飘扬的看着朱砂,周洄面色不快,疾步走到朱砂面前挡下男子的视线。
被朱砂扶着的老者听见声音,对着男子惭愧的说道:“君少,都是我不好。”
男子无所谓的笑笑:“你尽力了。”
朱砂从他们一来一往的言语中得到一点信息,好奇的看着男子问:“公子是菊园的主人?”
男子谦和的笑笑:“叫我斩忻就好。”言下之意就是默认了。
朱砂倒吸一口凉气,自小她就知道菊园的主人神龙不见首尾,极是神秘。但能够拥有潢菊这种世间难寻的品种,又大刀阔斧的种在帝都。其实力可见一斑。没想到自己今日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自称斩忻的温和男子对着朱砂笑道:“现在下着大雨,姑娘可愿到庭院小坐?连带你身边的公子一起。”
“君少...”粗狂男子出言提醒。目光毒辣的看着斩忻,语气里充满急切。
“告七,还不给姑娘带路?”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朱砂好奇的看着这两主仆的话语,难道这小庭院内还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刚想出口,但是一个机灵,朱砂到嘴边的话语变成一个喷嚏而出。
一个眼神示意,芍药看着尴尬的朱砂。着急的说道:“姑娘刚才淋了好一会儿雨,还是赶快回去吧,不然得感染风寒了。”
周洄听得芍药此话,同样关切的对着朱砂说:“我先送你回去。”说完扶着朱砂离开,全然不顾杵在不远处的斩忻。
朱砂面对着他抱歉的笑笑,斩忻倒是极其温和,含笑的说:“那,我就不强留姑娘了。姑娘路上小心。”
见朱砂越走越远,他似突然惊醒一般:“冒昧姑娘一句,可否告之姓名?”
“朱砂。”转头巧笑嫣然,朱砂便无留恋的离开。
一路上,周洄的面容都是极其的不快。三番瞧着朱砂欲言又止。朱砂低头寐眼,假装没有看见。
气氛不太融洽,平常喜好玩笑的芍药也变得拘谨很多。轿子就在这场安静中飘荡向前。
待到红楼,周洄面带笑容,扶着朱砂下轿。朱砂感激的看看他,伸手将外衫取下,递给他。
周洄极其自然的接过:“姑娘回去记得熬碗姜汤来喝,再请大夫看看。”说完,他将手里的红色伞举到朱砂面前。
朱砂好笑的接过,对着周洄点点头,转身离去。
见朱砂走的大远,周洄才收回目光坐进轿子。
“走了?”清冷的语气破口而出。
芍药愣了一下,再转过头看看:“走了。刚在菊园的时候就想问了,姑娘怎么如此失态?”
朱砂烦躁的皱紧额头,随手将伞扔开。痛苦的按摩一下穴道。“他今日找人试探我。”
“那姑娘暴露了吗?”芍药自然知道试探的那人是坡脚道人,因为就是她让姑娘一反常态。
“还用问吗?得赶紧想个万全之策。”朱砂理理发丝,淡然的回答她。
芍药想想,挽过朱砂的手臂:“姑娘何知是周公子试探你?我见今天那位斩公子也是特别奇怪。”
朱砂不经意的笑笑:“那得多谢他的自作聪明的妻子了。我和那斩忻初次见面,他没有必要设此局来试探我。”
讲罢,朱砂就见妩娆从阁楼里出来,仔细的瞧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