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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和平还要共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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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袁的老哥的前同事陈春,离职后自己搞了个国际文化交流公司,实际上就一穿名牌马甲的旅行社。两家人走得还算近乎,哥哥妹妹叫得也很亲切。伍袁在欧洲读书,陈春那边偶尔人手不够了,就会叫上她。
“妹子,最近还好吧。”
“有事儿说事儿,没事儿挂电话。”伍袁吊着耳机,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整理满地毯的书籍。
“我这有一特刁民的散客,人家不希罕导游,就要一翻译,走遍欧洲几国都不愁的那种。我就琢磨着吧,你不是在那边学语言嘛……”
“学语言的那是语言班,我是语言学!”伍袁心里有些憋闷,同样三个字,组合不一样,连签证都会不一样好不好?
“语言学不学语言的?好好好,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那些高雅学科,哥搞不懂也不想搞。你现在就给哥一句话,九月份二十一天欧洲五国游,这活儿你接、还是不接。”
“钱怎么算啊。”哥亲妹亲不如钞票亲。
“你也算帮哥的忙,人头费哥可是从来没要过你的,对吧。每天50欧的小费,已经帮你谈好了。你答应了,我就订票了.你护照没过期吧。哪能啊,您现可是一资深大学生了,护照速度能赶上你读书的速度?废话,旅馆当然要订好。回我全套给你电邮过来。饭啊,是啊,还要吃饭啊。其实我说吧,你那小费也不低了。吃顿饭还能把你吃穷了。人是大款,看不上我们的定餐,我有什么办法。是啊,散客就是这么难搞,还是一有钱的散客。你随便带他购购物,那些回扣还不够你补贴饭钱的!做人要知足啊,你看你的回扣都不用和司机分的。”
“那别人要是不耐烦进你那些旅游定点接待单位的,专找大商场大超市,我找谁要回扣去。”伍袁跪在地毯上,觉得手里那一沓书有点沉,站不起来。
“大商场还不容易,别跟我说到了巴黎你不知道慈禧太后往哪儿走啊,人那儿从介绍到开票到收钱到出退税单,一水儿的同胞服务。他们要敢不给你回扣,回你跟哥说,哥双倍给你讨回来。哦,慈禧太后有没有被中国人收购我就不知道了,我知道爱到那儿搜购的都是中国人就行了……”
挂了电话,伍袁想,这个暑假应该不用再打工了吧。
第二天打开电邮,航班、车票、旅馆、线路,清清楚楚,想到即将到手的欧元小钞钞,连带那些拼音字母个个都亲切起来。
天空晴朗,阳光明媚。
想起从前导游培训课上老师教的一句——主要是针对到中国的欧洲游客和到欧洲的中国游客——万金油的套话:当天使出行的时候,就能看见晴朗明媚的天空。
伍袁一边梳头一边看着窗外的天空,突然想起这么句话,自己都觉得寒得打冷颤。
下午三点四十的飞机。伍袁可是起了个大早,临出门甚至还不慌不忙地对矮角鞋柜上方落地的长镜整了整那身所谓的名牌套装。第一印象很重要,直接关系到接下来的各类金钱交割,如果不幸遇上个业余爱好做会计的,那她唬也要先唬死对方。
坐了高速列车到阿姆斯特丹火车站再转地铁,走到抵达港口的海关门前,硕大的电子屏幕刚刚刷新显示某航班抵达。她赶紧从绿色真皮小挎包里拿出一张胡乱折了几折的A4纸,用嘴叼了笔盖,就着手掌心在纸上写了几个大大的拼音。
说起来伍袁在机场接旅行团接散客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竟然有一点点迫不及待的激动。她仓促地自我检讨了一下,觉得主要是自己宰人的心思太重,以至于把时间直接兑换成了欧元。
落地的玻璃门那一边,人流突然多了起来,然后慢慢分开,慢慢合拢。
于是这世界好像突然变成了慢镜头。隔着重重的人影,她就只看见了他,拖着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不紧不慢地走出海关的玻璃门,和她隔着不过丈许的距离,停住了脚步。
伍袁愣了愣,赶紧把手中还举着的那张破白纸翻过来,在这日照良好光线明亮的大厅里,定定地看了看自己几分钟前才写上去的拼音,仿佛连那墨水都还散发着新鲜的味道,这才想起来那些资料单上与国际接轨的打字格式——YU HOU。名在前,姓在后。
她突然就觉得老天有点捉弄她,她不过是在千山万水之外课余时间偶尔挣几个辛苦钱,都还是推不掉也躲不开。以前听人讲,人生何处不相逢,以为那只是自我安慰的玩笑话。现在方知,有些玩笑其实一点也不好笑。
她不经意地低头展了展早熨烫妥帖的衣角,再抬头,就微笑着看向那迎面走来的人,握手,寒暄,“很久不见啊。”
侯雨抿着嘴笑了笑,“是啊。”
她的手还握在别人手心,她就听见他说,“你看上去很好啊。”
她稍稍偏着头,嘴角笑靥微漾,“你比我好,陈春经理跟我说,来的是个大款,让我随便抽回扣。”
这是侯雨到达欧洲的第一天,他们在阿姆斯特丹休息。伍袁瞅了眼节目单上面的自选项目,啪就扔到一边,暗骂陈春,就算人是红色国家出来的你也不能只给人安排红灯区吧。冷静了一下又叹口气,话说人红灯区那边都普及“你好”了,来者是客,国际平等。
两个人在酒店喝了杯咖啡,还未等伍袁犹豫要不要主动开口付掉自己那份,侯雨已经唤了侍者结账。她吁了口气,不知道接下来的各种吃喝费用可不可以都如这杯咖啡般,让她假装不知情地蹭掉。哎,积习难改啊,她一直对自己有极深刻的认知。喝完咖啡貌似殷勤地询问对方,有没有什么特别感兴趣的娱乐节目,还好侯雨倒没有什么额外要求,只说想去附近公园走走,顺便倒时差。
除了全欧高温那年,九月份已经是秋天了,树上的叶子呈现出斑斓的颜色,深重的绿,明亮的黄,灿烂的金,艳艳的红。层层叠叠的颜色,像手织的毛毯,在澄明的蓝色天空下铺展开来,延伸开去。
缓坡上的草一年四季都是浅浅的绿色,有人溜狗,有人晒太阳,偶尔还会有小松鼠肥野兔什么的跑过。
伍袁追着一只米黄色的拉布拉多跑了几步,回过头来,看见侯雨不急不缓地跟在后面,浅灰色的休闲裤,身上是米色的圆领毛衣,里面翻出蓝灰色细格子的衬衣领边,闲闲地走在碎石子的小道上。伍袁等到他走近了,两人再一起慢慢散着步往坡上走。
“你还是学生吧。”侯雨低着头不知道在看什么。
伍袁大眼睛溜溜一转,理直气壮,“是啊,这边的临时导游啊临时翻译啊都是这样的,不是学生还不让打工的。”
侯雨抬眼看她,低声笑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知道肯定是一兼职的。我公司在国内请专业口译,一小时也不止500块。”
伍袁不做声,心想你知道就好。
回到旅馆已经天色转暗,伍袁把他送到客房,想了想还是本着职业道德问了问,“你晚上没什么特别要求了?”话出口又后悔,这话怎么听怎么有歧义。侯雨倚在门边上侧着头想了想,许是突然想明白了,失笑道:“没有。”顿了顿,又认真地补充了句,“国内都有。”然后一脸忍笑的样子看着她。
伍袁面无表情接过话来:“那你早点休息,晚安。”
他们一别经年,又在他乡重逢。他们欧洲之行的第一天,是和平共处五项原则的真实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