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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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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回暖,因地处江南,虽然一路上在马车中行驰,却并不感觉枯燥。衢州正是千年以后她所熟知的苏州,古朴的街道,迂回流转的河流,吴侬软语浅浅的吟唱着人世的悲欢喜乐,曲调婉转间荡尽无穷的哀思与欢愉。肖墨掀开帘子望去,四周的杨柳依依,河岸边上行人如梭,尽是春日繁华的景致。
唐人喜华服美食,男子皆以穿华服熏浓香为贵。男子穿的袍服有魏晋之风,袖子宽大,走路时姿态飘逸,颇有风骨。女子裙裾轻摆,走路时摇曳多姿,撑伞过桥,回眸一笑,说不尽的柔情。
马车在石板路上缓缓而驰,马玲在清晨的街上清脆的响起,肖墨不禁弯起眉梢浅浅而笑。这样平静的生活是肖墨以前想都不敢去想的,若非嫁入豪门,势必要为生活而劳碌奔波。她想起自己的存款,每日奔波在学校和宿舍之间,编教材,订试卷,忙忙碌碌的有时顾着上顿就忘记下顿,有时研讨会一开,就是一整天,每每静下心来享受生活的时候,却发觉竟然无处可去。青墨说出了衢州,过恒河后就是广平郡。肖墨一直在想广平郡会是个怎样的地方,是不是真的如同他所说那般平静安逸。
这个世界并不平静,唐国之外的晋国正在内乱,皇帝久病,国政无人把持。太子是个无能之辈,只懂吟诗赏月,对于政事一窍不通,朝堂成为宦官李奇的一言堂,宦官干扰朝政,媚上欺下,横征暴敛,以至于国内百姓过得苦不堪言。因此引发了大规模的暴乱,皇帝压制不住各路而起的义军,只能带着皇后和太子辗转于各地,奔波逃亡。
恒河也就是她所熟知的长江,青离掀开帘子嘱咐车夫去码头联系摆渡的船,然后转头望向肖墨,“这些天一直闷在车里赶路,三娘必定也觉得厌倦了。现在还有些许时辰,不如我们下车走走。”青离握着肖墨的手,浅笑吟吟的说道:“这衢州倒是个极有风情的州城,现下是四月初,正是郊游踏青的好时候。不若我们也随人流去狮子山一游如何?”
肖墨默了片刻,想想确实在车上坐的烦闷,这个时代的苏州不同于她的时代,更浓郁的古朴味道,粉墙黛瓦,青砖铺地,文人墨客比比皆是,有着现代文明所未有的气息和风情。于是她点头,裙摆轻提,露出半只绣着蝶缠花的精致绣鞋在青离的搀扶下缓缓下了马车。
青离见肖墨难得少见的开心,不由随之而笑。离开青城越远,心底最后一抹不快也随之而去。青离望着肖墨,见她两眼发光的在四周小摊前挑挑拣拣,无忧无虑的模样,原本压在心上的石头也重重的落下了。能这样看着她,见她快乐,比什么都来得幸福。
肖墨在一堆首饰里挑挑拣拣,从里面挑出一支洁白无瑕的玉簪,手指摸上去沁凉润泽,一眼相见便觉得喜爱非常,不由喜笑颜开的掏出银子买下,一转身正对上青离含笑的眼眸,不禁脸上一热,有些不自在的挪步过去,躲闪着不去看他的眼,将手里的簪子往他手上重重一放,嘟嚷道:“这个当谢礼。”这么说着,脸上的红晕更深了些,她有些不自然的伸手捂了捂发烫的脸,着实觉得自己脸皮薄的厉害。
青离微微一怔,随即将手里还带着她温度的玉簪握紧,温润一笑,声音轻缓的说道:“三娘,我很高兴。”
肖墨听他这么说,眼角瞥到他脸上的笑不由愈发的不自在起来。索性装作没听见一般往边上走去,心底却在恨恨的咒骂,肖墨你太不要脸了,竟然对着男人发花痴。
青离见肖墨难得一见的害羞模样不禁莞尔,急忙向前走了两步追上肖墨,从袖子里伸出手笼住了她的手,肖墨挣了挣,却被握的愈发紧了些,她不禁有些不满的瞪他一眼,忽而发觉自己这副样子有些太像小情人打情骂俏的意思,不禁敛了脸上的笑容,只觉得心沉得厉害了些。
两个人一路随着人流往前去,青离买了些许吃食捧着,肖墨再也没有心情打量周边的店铺,心底惴惴不安的厉害,脸上不免露出愁容来,被青离看了去,他虽什么都没问,却也渐渐敛去了笑意。
春日里上山踏青的游人很多,青离一直将肖墨的手紧紧握着。他不能想象若再像许久之前那样松开了手,她会不会在他的眼前再次消失。
那时的他经过两年的疗养,身体已渐渐恢复了许多。不至于终日里躺在床上靠着药物养着,也能四下里转转,做出个少年朝气蓬勃的样子来。那一日是上元节,因病已经稳定,他便想去看花灯,经姜神医允许,他便带着同样兴致高昂的三娘去了镇上。傍晚出门的时候,他还信誓旦旦的保证一定好好照顾三娘,到了镇上却被各种漂亮的花灯给迷了眼睛,不自觉的放开了三娘的手,等到他发觉将三娘丢失的时候,三娘已不见许久。
那日夜晚,上元花灯漂亮绚烂异常,但他的心却冷得如同冰窖。
他在人流中跌跌撞撞的寻找那个身穿桃红衣裙的孩子,不知跌倒几次,爬起来继续找,喊着三娘的名字,从桥的那端寻到桥的另一端。不知时间又过去了多久,人流渐渐少了,风越来越急,他顾不得身体经不得冷风吹,只是一遍又一遍的喊着三娘,继续的寻找。一直到他心灰意冷,身体上的温度都几乎消失掉,他才忽然听到一声细细的声音饱含着委屈,带着哭意响起。他几步的路像走了几年那般的久,靠着一股意念支撑着走过去将她搂进怀里,心怀愧疚的抚慰她,“三娘,莫哭。”
那天姜曲农久等他们不回,于是出谷寻来,将还兀自哭泣着的女儿抱起,又将因受寒而旧疾复发的青离带回了谷内。一次上元节的花灯,使得青离两年的疗养白费,身体里的寒毒又深了许多,一年内大大小小的病发,几乎每次都差点醒不过来,靠着姜曲农的医术硬是给救了回来。只是从此以后身体却再也经不得一点点的寒意,一到冬天,身上必比别人多穿几件衣服,不管是车上还是屋内,都要放上多个炭盆。
肖墨自是不知道青离的心思,只是觉得他这样握着她的手有些不自在。这些日子里的相处,一路上他对她的呵护,纵然她是个石头做的人,也被他融化成一滩泥土。这样一个气质卓然的男子,她是何德何能霸占着他爱人的身体,心安理得的享受他的温柔,她矛盾却无法阻止她的心向他靠拢,想推拒,却悲哀的发现自己似乎已经爱上了他。有时,她会忘乎所以的将自己当做三娘,可等独自一人的时候,眼前总会浮现父母哀伤的眼,然后拼命的让自己清醒过来。她,不是三娘,而是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肖墨,独一无二的肖墨。
她替代不了她,也无法变成她。
她爱他,那只能是肖墨,而不是三娘。他的眼里、心里,也不能是三娘。他爱的,应该是她——这个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灵魂。
山上种满了枫树,如果秋季到此,满山的红色枫叶,犹如晚霞一般红艳似火。青离拉着肖墨在一株枫树下稍作休息。
却听林中有琴音缓缓响起,有歌女在那清转婉约的低声吟唱,不知是春日里容易让人感觉寂寥,还是更能引发人的春意,词里不免多是些春花雪月的情殇,肖墨不由撇了撇嘴,将头扭到一旁去了。
青离不由微微一笑,伸手抚了抚肖墨的头。
肖墨对青离时不时的温柔万般挣扎。既有点对他的温柔不能抗拒,又苦心的想要让自己跳脱出去。这般自相矛盾的,反而累的苦不堪言。不免憋气。
相爱,真是件技术活。
他如果爱你,你也爱他,那就是圆满。若他爱你,而你不爱他,他若非要让你接受他,那势必要时时刻刻让你记得他的好,他累,你也累。若结果是两大欢喜那还好,若这般如此还是不得倾心,那就是痛苦。现如今,她想爱而不得爱的感觉,未必比你爱我,我不爱你少多少。她自觉地,若再与他走下去,势必是条不归路。她不愿做三娘,她只是肖墨,她要找回自己。那么这样做,迟早他们必须分开。
肖墨想,长痛不如短痛,爱的深不如爱的浅,若再这样贪恋他的温柔,那她就永远走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