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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忠奸 ...


  •   八月初,庭院中的石榴果垂得枝头弯弯,青红表皮绽开笑脸,露出粉红晶莹的珍珠贝齿。这正是收获的季节。

      经过一年多的绸缪安排,刘氏终于翟衣加身,携带着无上荣耀赞美回到了鄂州,入府上拜婆婆,下抚幼子。而四方军中也已知晓岳帅寻回了结发妻子,同僚下属都有表示道贺,算是尘埃初定。

      想到云儿从此有亲娘疼爱,能偎依在母亲怀中承欢膝下,我便禁不住喜悦微笑。

      抬头仰望皇城四方,秋高气爽碧蓝的天,愿今生云儿像云,像风自由驰骋。一世康乐美满,儿孙满堂,光耀史书。为此,我将一步步坚忍,继续谋划,为他人生亮丽完美,哪怕献祭出自己的心也在所不辞。

      再次整理埋伏在鄂州的各种暗线安排----其中,我早早给他看好的妻子巩氏,如今已快十七岁。她投奔鄂州亲眷后,因皇帝有明旨“定会给她许个好人家”,至今也不敢私自婚配。

      私心里,我想等到云儿十八岁,议亲之事就再也不能拖了。对待巩氏,当前依旧只能硬着头皮拖延,不时赐物安抚,并派遣宫里的人,教她读书写字、营算账目,女红女德。只愿似水流年不空度,来日嫁入岳家门楣中。

      鄂州之琐事,不独她一件。

      作为岳家军大本营之地,鄂州临水,谷物丰美饱满,北宋苏东坡贬谪黄州时,经过此地师从当地人,酿了一种纯谷烧酒。我结合他遗留下来的记载,早在岳飞驻军的那年,就开始在鄂州尝试用米糠饼粕和稗子秕谷低成本酿酒,到了如今,营建的两座酒库已经初具规模,每年收益可有近五万贯。

      岳飞一家三口归于鄂州当日,便有使者飞骑从临安出,怀揣金牌秘旨,将原本属于宫中的这两座酒库私下赠与岳云。

      为哄岳飞,皇帝自然加上了冠冕堂皇的话,“这并非单纯财物馈赠,云儿既已成人,就需要学着执掌大局,你这做爹的,可适当指点云儿一二,切勿大包大揽让云儿失了独立锻炼之机。”

      此时鄂州关引、典库、房钱、营田杂收钱,襄阳府酒库、房钱、博易场等每年共收入都有四十一万五千多贯,大大补充了岳家军军费。军队私产经营得当的益处,无需多说。

      所以,这次岳飞为这般恩宠吃惊后,复一细想,他也深以为然,喝令儿子拜谢官家厚恩,兢兢业业,不得辜负圣上我一片苦心。

      伴着金黄八月桂香,使者带着云儿的亲笔书信返回,我珍惜抚摩再三,小心翼翼和从前的信件一道收在枕旁,让信筏渗出的缕缕甜美,伴我一夜夜梦魂相牵。

      临近中秋,宫人们已将团扇冰案等消暑之物收起,衣衫也添了一重。临湖的风清凉穿堂而过,吹得殿内碧烟色垂幕如水波一般翩飞起涟漪,轻轻逶迤在我手中握着的密信上。

      这是线报。女子手笔。鄂州皇宫,两点一线。

      我冷眼看来,岳飞武昌侯府关起门来倒也表面融洽,刘氏侍奉婆婆柔顺恭谦,以诰命身份对待李氏也是以姐妹相称,岳飞貌似能过上新欢旧爱,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好日子----哼,可惜战事逼近,他绝大部分日子都住宿军营中,只回家探望母亲尽孝道。

      姚氏一直都将管家权紧紧攒在手中,素来崇尚简朴的岳飞也没给侯爵府内添置多少下人家当。但此时刘氏一回归,老太太倒将库房钥匙交给了李氏,摈弃了自己正宗儿媳,据说还语重心长对儿子道,“你愧疚辜负了云儿他娘,却难道对得住李家娘子?她是以正妻礼聘入门,如今却这般尴尬……”

      岳飞闻言颇为唏嘘,自疚对李氏有愧。没准会隐隐兴起什么平妻的念头?

      只可惜啊,这种局面我早就料到了,也事先教过刘氏对应之法----武昌侯府内的明月光,将后院疏落花草照得朗朗,刘氏素净衣裳,纤纤弱弱立于粉白蜀葵旁,只需惆怅落寞。月光照在她光洁姣好的脸上,脉脉不得言,无声胜有声。

      岳飞在途经种满了丝瓜爬藤的穿廊,要去李氏房中歇息时,便做不到熟视无睹理所当然气定神闲----哼哼,齐人之福爽不爽呀?

      我嗤笑一声,呼拉拉粗笔涂抹出一只大鹏鸟,再对着鸟首恶狠狠画一把红叉。忍着心头嘲讽:自己重生为帝,竟然还得关心一轮岳飞私人生活?反正,向来谁让我不爽,我就要还之。等着瞧吧!

      带着恶意,我亲手将宫中流传生子的秘方撰写下来,并黄芪、党参、茯苓、熟地、肉桂、当归这等助生育的滋补品一道,着人往鄂州送去,并理直气壮光明正大对岳飞递话言,多子多福,朕,看好你岳家血脉!最好为了国家,多生几个男娃儿,将来兄弟齐心,当嫡长子云儿的臂膀。

      可以想象下岳飞接到这等明示的表情----他母亲要他亲近李氏,皇帝则命他去陪伴刘氏,是尽孝还是尽忠,家里两个他终究都辜负,嘿嘿,岳飞,最难消受美人恩,等时机成熟,我还能向你扔个大炸弹,炸得你魂飞九天再也不敢来京中郁闷我呢!!

      绍兴六年秋,一轮渔阳鼙鼓惊破嫦娥奔月舞。伪齐刘豫化身金人狗腿,将汉奸一职诠释得淋漓,率领三十万大军作为带路党,引导着身后金人讹里朵、挞懒权的五万队伍,攻我两淮地区。

      按照事先部署,抗金前线堡垒的王彦,代表蜀地军区势力之一的刘琦,和大宋王牌岳家军,各自率部向敌军围拢对阵而去。我胸有成竹欣赏着地图上的箭头部署,暗想今生的中兴四将定会重新洗牌和前世大大迥异----他们先打下基础,来日便是我的云儿横扫四海,骁勇冠绝,扬我大宋神威!!

      想着,灿烂笑了起来,转身拂袖,轻轻抚摸花架上开得最大的那朵红扶桑花,多么热烈多么美,足以压倒盛放过的一拨前辈。

      因生怕岳飞又出什么不让云儿记功的幺蛾子,我本要急急赶往岳家军中监督,不料就在这时,收到潜伏在五国城的密探传来千里急报----太上皇驾崩。

      和前世历史一样,赵构的老爹,风流天子徽宗皇帝,极其困苦狼狈地死在了荒芜之地。虽然密探并没有提及细节,我却记起了种种,在心里冷笑一声,他死了就死了,干脆再来利用一把!

      我揉红双眼,易服赤脚,装出一副孝子模样。连夜召来李纲和秦桧,带着悲愤神情把消息告知:两人闻讯悲恸大哭,我也见状伏在紫檀笔架前,大声干嚎起来。

      臣子当然劝谏皇帝莫要太过伤心,有损龙体。

      我借势止住,更衣洗脸后,再步入内殿,对他二人愤愤道,“你们可知,太上皇他受了何等折磨----”

      在幽黄飘忽如惊魂的烛光下,我将历史上宋徽宗的下场详细告知:囚在五国城,浑身虱子跳蚤,衣衫褴褛。因病食用当地草药后,疮疾满腹而亡,这还不是最屈辱的。他的尸体被架在土炕之上火烧,烧得半焦再用棍子戳烂,其后泼水,残肢扔进坑中,用来做点灯的油。

      这对于重视丧葬习俗的中土来说,哪怕是普通人都违背伦理纲常,屈辱之极!更何况是皇室?

      李纲哭得涕泪满面,但听到我说要将此种细节写在诏书里告知天下后,慌得双膝跪下,狠狠重叩,请收回旨意。

      我偏头,望向一直小心谨慎的秦桧。他朱色官服在烛光下泛着轻浮腥色的光。与李纲身上丞相紫袍的庄重深沉,截然不同。

      有的人,忠于朝廷国家,顾忌颜面气节,确是大忠之人。但有另一种人,唯揣测上位者,以其心腹论,不发二声,通常符合当奸臣。

      我的意志,已不容阻挡。

      秦桧耷拉下眼角,拱手垂袖,丝绸发出细微簌簌声。他端庄道,“官家此举,乃是要再次昭告天下,降者,有负社稷江山,此罪粉身碎骨矣不能赎。而天下众人知晓金人如此暴行类兽,再不会有投降侥幸之念。”

      说完冲李纲一稽首,“官家此举,好比壮士断腕,再疼也要横下心来,决绝死战!”

      我唇角有一丝微微上扬,秦桧说得没错。我的用意也就是要再度强化民众认知,身为皇帝竟然投降,他们所犯下的罪孽,天理不容,太祖太宗都在天上看着这帮子孙,恨其无能,此罪挫骨扬灰也不能赎。赵佶死了便解决一个,而另一个嘛,就该被子民唾弃,他和他后嗣的路,都得被彻底堵死!

      李纲再请,却也败在福宁殿内君主的决绝,和秦桧的巧舌如簧下,最终也不得不拟招。灯下铺开了雪白晃晃的宣纸,他偶尔望一眼专心致志为其磨墨的秦桧,眼中思量重重,隐隐忧虑。

      ----无需李纲,秦桧本人也知道,我拉他个小小侍郎出场,又当场擢升参知政事的缘故。

      岳飞自探得我“服食”神秘小红丸一事后,就不避嫌地与丞相李纲开始有了交往。他们同为坚定主战派,虽然君子之交淡如水,两人却从心里佩服对方风骨高尚,能力卓绝。

      朝中不能尽是与岳飞交好的文官当政。我撑着下颌,听着殿内铜狮鎏金水漏滴滴涟漪,在静默中把玩着白玉笔洗,冷冷地想。岳飞啊,要怪就怪你。民间赞颂你,朝堂欣赏你,就连饱受欺辱的柔福帝姬,一见之下,都仰慕于你----不让你被张俊嫉妒一把,被张子正安排的狗袭击一轮,都对不起你这般名声。

      在为终于对自己荒唐昏庸人生付出了代价的赵佶举行完第一阶段的丧仪后,已是十一月。他的庙号依然自欺欺人拟定了个美好善良之意的徽字。神主奉入太庙,却在开国列祖列宗牌位的虎视眈眈下,龟缩入一个小角落。

      我再告天下,在绍兴青龙山,择地建攒宫。因定要收复中原北归眠于故土,便不为陵寝。

      其后临安下了入冬的第一场雪。在银装素裹中,我应景地不脱白麻丧服,带着丰厚的犒赏,以杨沂中率两万禁军护驾,终于秘密踏上了前往岳家军驻地“督战”的旅程。

      会合时,岳飞一袭麻服,全军缟素,在风雪中也树起了绛色铭旌,白色魂帛,以示致哀。

      我看他眼角泛红微微肿泡,对太上皇驾崩的哀痛,比我这对着空棺嚎啕了几天的“儿子”还要情真意切。

      岳飞向我恭敬行礼。我口称爱卿免礼,双目不自主地看向他身后。

      俗话说,要想俏,一身孝。岳云背负银枪,白袍伫稳,捧盔在手,乌发墨柔亮亮,真真如雪地晾翅的立鹤一般姿容俊美,我见状,好容易才按捺住唇边不自禁的欢喜。

      岳云跟着爹爹,沉稳上前对我施礼。“官家----”四目相触,岳云明眸如灿烂花火,一瞬间执着盯住我猛瞧,又立即察觉不妥,连忙低头敛容,生怕犯了什么大错。

      我牵起他的手臂。近身面对面站着,岳云微微敛目,呼吸轻轻拂在我下巴上,灼热温度让人心中酥软之极。

      又抬手揉了揉他发髻,亲昵感慨道,“云儿,你更长结实了。”看到岳云露出袖口的里衫并非宫中针线,想必就是刘氏手笔了----慈母手中线,爱子身上衣。

      岳云在父亲的注目下,流畅地回答了我随性问的几个军中粮马问题。

      “好,好。”我点头赞许,岳云抬头再看我,眼中晶亮,更有热度自他有力臂膀隔着衣衫一直传到我手心,早将长途奔波的僵冷消融无形。他抿了抿唇棱,目光落在我胸前所系哀麻布上,铿然道,“官家节哀顺变。我岳家军将士,定为先帝报仇雪恨!”

      岳飞也面色沉痛道,“如此奇耻大辱,国仇家债,我大宋军队一心盼雪恨。定要将那些金国狗贼斩于先帝灵前!”

      军士们群起呼应。“杀金贼复故土”喊得山响,更举起手中刀戟枪盾,向天敲击铮铮明志。缟素下铁甲如荼,热血沸腾,金属刺眼光芒在锋刃上白晃晃闪耀,昭示这支军队的强悍无伦,战无不胜。

      可惜啊,此等热血报仇,源于赵佶。这么一个给国家带来倾覆灾难的烂货,被你岳武穆始终牢牢惦记在心上,他死也实在是死得其所。只是----我阴沉沉不忿想,只是不知,我前世死后,岳飞你有何等举态?

      一片白茫茫哀悼,似曾相识的举丧场景,让我一瞬间又记起了从前。不共戴天的恨从心底渗出剧毒黑血尖锐冒头,我恨。我恨这个闪耀青史的大忠臣大偶像----恨得我只能死死掐着缰绳。再一回头,惊见岳云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我,剑眉蹙起,心头毒火立时一颤,熄去大半。

      他素来明锐聪颖。

      为掩饰,我忙借着余下的悲愤狠劲,索性咬牙切齿,表露泼天恨意,向天振臂,嘶声大呼道,“还我河山!!还我河山!!!”

      岳飞当即振奋地领头向我下拜。岳云似松了口气,也跟着爹爹举动。风雪之中,万岁之声,响彻云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忠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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