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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成人之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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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读着苏子的诗词的时候,外面已经是炮竹喧天的响,有孩子尖利的笑声传进来。时间果然是隙中驹,转眼就是新年除夕。青楼里这时候最是冷清,楼下有姐妹们摆了酒,我偏生懒得下去。一个人靠着对着灯看书,渐渐的眼皮沉重。突然听得门响了一声,惊醒了我。
我迷糊着抬头看,竟然是陆沉舟。外面正下着鹅毛大雪,他一路似乎是骑马过来,披风还是湿的。他一边走进来一边拍打身上未化尽的雪花:“今日好大的雪。”
我懒懒的坐在那里,看着他将披风解下来挂好,劈头就是一句:“你来做什么?”
当真不是我没心没肺,是这人居然在除夕夜里出来。他们陆府一大家子的人怕不都等着他这个嫡长子去祭祖吃团圆饭。我没想到这人竟无情无义到这个境界,连新年都不肯跟家人一起过。
他听得我这一句倒也不生气,仿佛早就习惯我这个口无遮拦的样子:“我今日无人收留,你就当可怜我了。”
说着他走过来瞧我手里的诗书,一只手轻轻放在我肩膀上:“东坡先生的行香子?可是不太应景啊。”
我明知道这人怕是赶了风雪夜里赶了远路来陪我,怕我独自过除夕夜伤心。然而我却提不起感激之意,不知为何像是习惯了他的好处。我天生凉薄性子,能分的爱实在太少,全给了一个人。剩下的爱我自己都不够,怕是分不出来爱别人。说我自私自利也好,骂我无情无义也罢。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也就是这样一个人。
所以他这样的对我好,我却变得麻木了。
他把书从我手里抽出来,放在一边。扳着我的肩膀说:“你总看这种悲戚的诗词,怪不得越来越懒。不如我们讲讲笑话什么的,过年了么。”
这是什么逻辑,看悲戚诗词还能让人变懒么?这就是个笑话了,我看了看他便觉得好笑,摇头一笑。他不明就里,但是很快振作起来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如何?”
我想了想既然没事做,不如捧他个场。于是牵了他的袖子两人在榻上对坐,我靠着个枕头听他胡扯。
“从前有个好饮酒的人,除夕夜里梦里得了一壶美酒。想来是冬天,要热热再喝。结果不等酒热完,人就被惊醒了。那人醒来后大大的后悔,说……”
我听到这里,兴味索然。他倒是一脸严肃的样子,我也只好跟着听下去。他故意顿了顿,正色说:“早知道这样,就喝冷酒了。”
我听了一怔,接着就和他大笑起来。本来是没什么意思的笑话,可是竟越想越笑。最后我笑得伏在桌子上,差点笑出眼泪来。陆沉舟一脸得色:“我就说么,我说笑话你必定笑的。我让你开心一笑,你还不夸奖我两句?”
我眼珠一转,也想起个笑话来:“且听了我讲个笑话,再奉承你也不迟。”
他见我这样好的兴致,也就专心的听。
“有个富人成心想要炫富,于是对一个乞丐说:‘我这样有钱,你怎么不奉承我呢?’乞丐说:‘你有钱是你有钱,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奉承你呢?’富人想想说:‘那么,把我的财产分你一半如何?’乞丐说:‘若分了财产一半给我,我就和你一样富裕了,为什么还要奉承你啊?’富人气急了,就说:‘我把财产都给了你如何?’乞丐不屑的说:‘到时候我是富人你是乞丐,是你来奉承我才对!’”
陆沉舟听了大笑,立刻反应过来我在捉弄他。倾身过来呵我的痒:“你敢笑话名动京城的陆大公子,看我如何收拾你!”
我最怕痒,连忙躲闪告饶:“是小女子说错了,说错了。陆公子大人有大量,饶小女子一回。”
“我不饶你,饶了你这回还有下回。”
“不敢了不敢了,当真没有下次了。哎哎哎,陆沉舟!你再欺负我,我就赶人了啊!”
他闻言住了手,不屑的说:“就知道你没出息,每次说不过我就要赶人。”
我一时无话答他,他正伏在我身上。未等我反应过来,他欺身压过来,一只手钳住我的下额。我仿佛是笑痴了一般,脑中一片的空白。只眼睁睁的看着黑影笼罩下来,他温暖柔软的唇贴上我的面颊。
从没有一个男子吻我,只是一霎那间的触觉,痒苏苏的。我瞪着烛火,竟好像浑然不觉他的唇贴在我的脸上,不停的流连。
等他似乎已经要欺近我的唇,我才如梦初醒。我心里不知为何升起一股气,用了全身力气推开他。陆沉舟被我推的后背重重撞上墙壁,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我拼命的搓我的脸,一边气恼的看着陆沉舟。他看我生气,想要挪过来安慰我。我却指着他鼻子气愤的说:“你占我的便宜么?”
他被我指着鼻子,一时竟然不敢动。良久之后才低声说:“我错了。”
这一句端的可怜,我咬咬唇却没消气。就这么静了一会,我才想到我一直想说的一件事。我想了想,主动地往他那边凑过去:“撞痛了么?”
他大力的的摇头,小心地看我的脸色:“你不生气了么?”
我勉强笑了笑,静了一会,强迫自己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又更凑过去一点,小心的伸出手拉住他的手。他不知为何轻微的抖了一下,接着反手握紧我的手,抬头看着我笑起来。
他这么一笑,我反而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说吧,你有事求我?”
我立刻笑得更欢了,看着他眼里那个小小的我:“你怎么知道?”
他的手抚上我的脸颊,抚过我略有些僵硬的笑容。接着抚上我的眼角:“你笑的眼睛如同新月。如果你是条小狗,现在恐怕都要摇尾巴了。快说吧,有什么事求我?”
我忍下一口恶气,不停的提醒自己是在求人。于是放柔了声调,恳切的看着他:“我有个好姐妹,叫清歌的,你记得么?”
他偏着头想了一会,半晌才说:“是那个杏眼白肤,唱曲的么?”
他这个描述实在模糊,我无可奈何的叹了一声。又听他补了一句:“经常穿一件鹅黄色长裙的?”
我立刻点头如捣蒜,又靠近了一些。低低的柔声说:“她今年三月就十六了,三月底要找第一个恩客了。”
我抬头看他一眼,他极耐心的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我顿了顿,握着他的手更紧了些:“你也知道,女子第一夜,总是要受些苦的。她跟我极好的,我不忍心她受太多的苦。”
这倒也是实话,清歌从去年冬天就开始准备。她平日里脸上没什么,却总不自觉的露出一点忧色。我知道她是怕遇人不淑。我承蒙她照顾这么多年,总想做点什么事报答。于是就想帮她找个好人,想来想去,既有那个财力又能放心拜托的,只有陆沉舟一个人。陆沉舟这样有名的公子哥,清歌挂牌子以后也容易些。陆沉舟来了这么多次,我总是开不了这个口。眼看着新年都要过了,不能不说了。
我咬了咬牙,想起颖姨说女子撒娇柔顺的样子最招人怜惜。靠的离他更近了点,这下我几乎数得清他睫毛的根数了。就低低的用了柔媚的声调软声求他:“你能不能,把清歌的第一夜买下来?”
一阵静默,我不敢抬头看陆沉舟的表情。只听得他许久之后,轻轻的笑起来。我不知怎么,觉得这笑声如此的怕人。他两指钳住我的下颚,生生迫我抬起头看他:“就为了这个?”
我乖顺的点了点头,带了恳求看着他。抬手抚上他的耳后,抚过他的颈子,停在他喉结上。他的喉结在我的手掌下滚动了一下,他沉声说:“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人?”
“既有这个财力,又可以利用的人?”
我惶然的摇头,他退后一点躲开我的手。陆沉舟脸上挂着有些诡异的笑意:“微雨,你当真利用我,毫不在乎么?”
我看着他的眼中慢慢结起一层冰,挡住他眼里该有的神情。我渐渐的看不懂他,我明知道不应该,还是咬了咬牙。我缓缓凑近他,吻在他的脸颊上。轻轻的上下摩挲,在他耳边呼气:“这样够不够?”
他的脸冷的仿佛窗外的雪。
他抓住我的手腕,力气大的仿佛要捏碎了它。我低声呼痛,他把我拉远,直视我的眼睛。风仿佛从没有封好的窗子缝隙里透进来,我一阵一阵的抖。他唇角挂着一丝冷冷的笑容,上下打量我。
他忽然将我大力拉入他的怀里,我的下巴撞在他的肩膀上,十分的痛。听他在我耳边呼出热气:“你很厉害,微雨。我服了你。”
说完他起身,慢慢走出房间去。我愣在那里许久,然后死命推开已经冻住了的窗向下看他。他和马已经隐藏在夜色里,我似乎还听见他厉声催促骏马的声音静静的飘着。我转头看着他的披风还挂着,寒夜里的风吹进来,我忍不住一阵阵的发抖。连忙双手抱住自己,将脸颊埋入膝盖。
我想了想,真是很冷。这屋子冷的如同外面漆黑的寒夜。我忍不住把陆沉舟的披风拿下来裹住自己,那披风上有他的味道,好像是晒了的被子上面阳光的味道,又像是麝香。
我好像是做错了什么,是么?
颖姨打开门,奇怪的探进头来环顾屋子。最后盯住我:“小雨,陆公子怎么走了啊?哎,你不是最怕冷了么?窗子怎么开着,你还坐在旁边?”
我仿佛听到了,仿佛又没听到。我只是抱着那披风坐在那里,脑子里是一阵阵的空白,想起陆沉舟那个凄凉极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