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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8.梁老大 ...

  •   梁老大是真心想打北狄吗,我不知道,我曾听梁老大说过,他用一种很复杂的情绪说:“知道吗,这些年我一直在往各国发信,搜寻那些散落在各地的南蛮人,你知道结果吗——没人愿意冒险,只有我们,只剩下我们了。”
      那么即便收复了故土,又有什么用呢?我开始这样矛盾地自问。
      我不知道梁老大的答案是什么,但是他决定发兵了。梁老大为此后悔过么,一定有的,因为当我们为狼崽小雕的死而杀戮泄愤时,他都没能及时喝止我们。
      他犯下了致命的错误。
      即使是冬季,这样大街小巷遍地尸体和溲溺,根本来不及处理,没有不出事的道理。队伍中开始有伤员感染瘟疫,仅仅是十天以后。
      到了第十三天,每个营都有了染病的,人们不得不暂停烧杀抢掠,开始忙于焚烧病死的尸首。
      我们都用布蒙主口鼻,水里也要兑了酒才敢饮用。我们都在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中原皇帝的支援,他答应过,只要我们攻下这座城池,他就会立刻送来补给和援兵固守此地。
      可是中原那边静悄悄的一点动静也没有,冯金鳞在干什么,北狄骑兵很快将会到来,我不禁想到了最糟的情况。
      同时随着瘟疫蔓延,军中已然人心惶惶,我知道有人开始逃跑了,他们甘冒军法处置的风险,显然这座危困的死城,给人带来了更深的绝望。
      小拾得病倒了。
      那是在第十七天的早晨,大院的古树枝头落满了乌鸦,它们是云集到这座城享用盛宴的,叫声聒噪。
      阿得脂仿佛一下子变回了十五年前的他,他专心致志地守在拾得身边,抛弃了一切事务,拾得整个早晨上吐下泻,最后昏昏睡去,发着高烧,气息微弱。
      老酒把所有的酒都泼在了屋和院里,我把全城所有的大夫都从旮旯里揪出来,搜罗了所有的药材堆在院中。
      大夫问了诊,有的只是摇头,有的勉强开了方,拾得梗着脖子连药都灌不进去了,大夫说没救了。
      阿得脂提着剑就冲出来,老酒奋力阻拦不让他砍了大夫,老酒盯着他的眼睛喊他的名字,仿佛阿得脂此刻已失了魂。
      忽然剑落地,阿得脂跪了下来,老酒紧紧抱住他的肩。我叫大夫们都出去吧,自己也走了出去,关上了院落的大门。
      那天日落,小拾得还是走了,我们围坐在他的尸体旁,大概是因为脱水,他看起来瘦小而脆弱,让我想起十五年前我怀抱的那个婴儿。
      “不火化,”梁老大说,“同狼崽和小雕,葬在一起吧。”
      深夜阿得脂突然惊坐起来,他说他听见拾得的哭声,那哭声就像个害怕得声嘶力竭的孩子,从院中传来,而这座城里已经没有别的孩子了。
      我夺门而出跑到院中,明月光辉下,古树是巨大漆黑的影子,我清晰地听到了尖哑的哭声,一声一声。
      我走近,古树虬曲的根部还有今天翻埋的新土,那是一只猫,它停下尖压的叫声,从阴影中缓缓走出来,是一只很老的大花猫。
      原来只是猫叫,可是没来由的,我蹲在那里,渐渐泣不成声。
      我们还在等,等冯金鳞的消息,已经跑了大约两个营的人数,人心浮动得可怕,我们的住处需要由亲信的把守。补给短缺,有人开始吃自己的战马。
      北狄铁骑不到三百里地,我甚至能感到浮土的隆隆震动,他们正在安营扎寨。
      老大,我们撤吧,留得青山在……这句话始终憋在我喉里,没有说出口。
      “梁子!”老酒突然推门而入,“快出来,小冯的人来了!”
      我的心脏猛地一动,那感觉却并非欣喜。
      中原皇帝的人终于来了,冯金鳞也来了。
      梁老大让我坐下,将一个四四方方的大锦盒推到我面前,我问是什么,他示意我自己看。
      我打开盒子,看到了冯金鳞的头颅。
      最后关头,中原皇帝还是反悔了,他终于听从大多数人,斩下了宠臣的头颅。冯金鳞完了,同时宣告了我们彻底的失败。
      中原来的使臣找到我,问我是否是冯金鳞的小哥,我说是。他说:“冯大人问斩前,托卑职给您捎句话,‘那封信可以打开了’。”
      那封信是当初他托狼崽交给我的,一直收着。
      我取出信,拆开,开头写着:小哥哥,对不起,让你受累了。
      我擦了擦眼睛,继续看,信中记述着当年,幼小的他在家丁护卫下,是如何躲过封锁逃出城的,有一条地道,从他家旧宅夹墙,一直通至城外数百里,十分隐蔽。
      小哥哥,他隽秀的字迹写道,当你打开这封信,就表示我们大势已去了,你快逃吧,我知道你从来不喜欢打仗,更没有什么野心,望你离开后隐瞒身份,娶妻生子,好好过完一生,我想我无法回故居凭吊,实属憾事,就请小哥哥代我回家去看一看吧……
      我拿着信找到梁老大,梁老大读完信,凝重不语。
      “叫上阿得脂和老酒,咱们可以从地道走。”我说。
      梁老大道:“叫他们来吧。”
      梁老大没有想逃,从来没有,我想我仅是抱着一丝侥幸向他提出建议,他对老酒和阿得脂说明了情况,他说:“这座城里还有很多军士,他们还在死守,他们是我带来的,我不能走。”
      我有一丝失落,但更多的是一种如释重负,我不打算走了,梁老大不走,他也清楚的知道我们谁也不会走。
      那天拂晓,北狄的铁骑发出震耳欲聋的威吼,战鼓擂起来了,冷冽的空气都在颤抖,我的耳膜里只有咚咚咚的鼓声。
      那天起了北风,碧空如洗,我磨亮我的长刀,束紧我的甲胄,跨上战马。
      冯金鳞已被安葬,现在狼崽、游小雕、拾得和冯金鳞,已经在一起了,接下来,我也想去那里,我只希望我的兄弟们能亲手将我安然长埋于树下,所以临阵前我祈祷,请让我最先死去。
      梁老大转头望着我,十五年了,我依然如当年那般崇敬着他。
      “这些年,我们走了很远,最后还是回到了这里。”梁老大道,“老实说,我不知道还能走多远,更不清楚究竟哪里才是终点,谢谢你们一直信赖我,这些年,让你们受累了,走吧。”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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